第 13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18 03:19      字数:4806
  “大家跟随老道走了一段山道,过了一道石板桥,绕过密密的竹林,便看到零零落落的茅屋散落在山边。原来老道把我们领到了白族人的寨子。这时,整个寨子都飘着一股烤红薯的香味。老道说:‘我们甚穷,拿不出美味佳肴款待贵客,此处百姓常以红薯当饭,就以烤红薯宴请贵客,不成敬意。’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刚才老道吹葫芦笙,是通知村民给我们准备午饭。教导员忙说:‘太好了,谢谢乡亲们对我们的一番好意。’白族老乡对我们非常热情,纷纷给我们送来热腾腾的烤红薯,有的老乡还送来了仅有的几个鸡蛋。教导员对我说:‘注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拿了老乡的东西一定要给钱。不要打扰老乡,吃过饭立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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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队吃过饭后却找不到那个老道了。支队长和教导员都急了,因为在这个深山峻岭中,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当向导,寸步难行。支队长对侦察班长说:‘你们侦察班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瘸腿的老道都没看住。你不把老道给我找回来,你这个侦察班长就当到头了。’大伙正着急呢,从山那边传来了葫芦笙的旋律,老道长骑在毛驴上向我们招手呢。”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道叫阿贡,当年六十一岁,自幼随父加入道教,云游四海,给人测字、看风水、扶乩和看病。五十四岁那年,上山采药时不小心从岩石上摔下,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把腿摔坏了,再也无法四处云游,只得回到家乡。村里数他年数最大,一生没有结婚,他便把村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后代。白族寨子的人都是被国民党反动派逼到高山峻岭来的,耕地很少,大家都很穷。现在解放军来了,阿贡道长觉得大家有了奔头,所以主动给我们当向导。”
  洛伟奇:“怎么老道后来又成了老革命啦?”
  李管理员瞪了洛伟奇一眼说:“我讲的事不是瞎编吧?”
  洛伟奇笑笑:“嘿嘿,不是瞎编,确有其事,确有其事。”
  李管理员:“自从有了老道当向导,我们少走弯路,连打了几个胜仗,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当时行军打仗,打到哪,吃到哪,睡到哪,根本就没有条件洗澡、洗衣服,所以人人身上都长了虱子,大家管虱子叫革命虫。一有机会坐下来休息,大家就摆开阵势,解开衣裳的扣子,寻找在衣缝中爬动的虱子,还互相比,看谁身上的虱子最多、最肥,谁就最革命。最多的是阿贡道长,他头发从来不剪,就像一团乱稻草,胡子也从来不剪,头发和胡子上都有虱子。他身上的虱子最多,岁数又最大,所以大家封他为老革命。”
  听到这里,洛伟奇和陈若鹃都不由得哑笑起来。洛伟奇说:“原来是这么个老革命呀,真逗人。”
  李管理员:“更逗人的事还有呢……大家都十分尊敬阿贡道长,但是带着一个骑老驴的瘸老头实在不方便,特别是急行军的时候,那匹老驴还特别倔,软硬不吃,越打越不走。后来支部专门研究决定,遇到紧急情况,就由机枪手大刘背着老道走。大刘是我的山东烟台同乡,他个头一米八五左右,膀大腰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大刘接到支部通知后,本来非常高兴,因为道长个头小,重量轻,比一挺机枪重不了多少。但是背过两次后,大刘说啥也不肯背了。原来大刘特别爱干净,平时注意卫生,身上的虱子几乎找不着。可道长身上的虱子实在太多了,经常爬到大刘身上。更令大刘受不了的是,道长长年不洗澡,他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大刘无法呼吸。教导员找大刘谈话,说这是支部决定的,是革命需要,不想背也得背,不背就处分他。大刘说,受处分也不背。党小组开会帮助大刘,大家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背阿贡道长。这时,负伤都不掉泪的大刘高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这该死的老道身上味大不说,还搞打击报复,他听说我不愿意背他,就往我脖子上放虱子。’大刘哭得十分伤心。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谈话的阿贡道长走出来说:‘谬也,谬也,旁人身上之革命虫乃普通之虱子,鄙人身上之革命虫乃随我多年之龙虱,是我改善生活之美味佳肴,我岂会随意送人。’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说到这里,李管理员忍不住笑了起来,陈若鹃和洛伟奇也都被逗笑了。李管理员接着说:“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不但使大刘改变了对老道长的看法,而且使他俩建立了父子般的感情。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部队的指战员都是北方兵,来到云南,吃不习惯、睡不习惯、天气不习惯,说怪话的人不少。比如东北人夸家乡时说:‘东北三件宝,貂皮、人参,乌拉草。’山东人夸家乡就说:‘山东三件宝,大葱、地瓜、海蜇头。’你们俩都是本地人,你们是怎样夸你们云南的?”
  洛伟奇和陈若鹃一起说:“云南三件宝,白药、烟叶、普洱茶。”
  李管理员:“对头。可是战士发牢骚时却说:‘云南三件宝,蚊子、毒蛇、旱蚂蟥。’提起这三样东西,比山东人在景阳冈提起老虎还要疹人。先说蚊子,它个头大,有花纹,有人夸张地说这种蚊子长了胡子和骨头。被它叮后常常会发疟疾,两天发高烧,一天发冷,让人死不得活不得。其次是毒蛇,云南的毒蛇品种特别全,什么小眼镜、大眼镜、金环蛇、五步蛇、蝮蛇、小蝰、大蝰、青竹蛇……让人胆战心惊,行军打仗,谁踩上毒蛇谁倒霉,不死也一身残。但最让人害怕的还是旱蚂蟥,它不生长在水里,而是爬到高高的树上,在那里耐心地等待人的到来,然后从上面掉下来,神不知鬼不觉,从衣帽鞋袜的缝隙中钻进来吸人的血,还把半个身子钻进人的皮肤里,有时拔也拔不出来。哎呀,太恐怖了。但是自从有了阿贡道长,大家就不再怕这三样东西了。有人得了疟疾,阿贡道长上山采些什么树叶,煮水喝下,一发汗,病就好了。有人让蚂蟥叮了,阿贡道长从他的竹根烟斗中挑些烟油,抹在蚂蟥身上,蚂蟥就乖乖掉下来。有一天中午,部队打完仗,来到河谷口歇息,有几个小战士在芦苇丛中抓蝴蝶玩,忽然通讯员小赵发现一条大绿虫盘在芦苇叶上,它尖尖的头,细长的尾,在阳光下发出绿色的光芒,非常好看。小赵喊了一声:‘快来看呀,一条大绿虫,太可爱了。’这一喊,来了七八个小战士,大家看到这条绿虫,都说从未能见这么大的虫子。大刘也走过去看热闹,他用手去逗那条虫子,那虫子跳起来要咬他,引起大家一阵欢笑。大刘正要用手去抓那条虫子,只听得阿贡道长大吼一声:‘不许碰它,那是毒蛇。’说时迟,那时快,那毒蛇已经咬住了大刘的食指。大刘哎哟一声,一阵猛烈的疼痛直窜心里,他一使劲把蛇摔出老远。阿贡道长连蹦带跳闯了过去,大声说:‘给我水。’有人立即把水壶递了过去。阿贡道长又说:‘给我刀子。’有人递过刀子。阿贡道长:‘大家散开。’这时,看到大刘的手指和小臂已经发黑,二话不说,立即解下系裤子的带子,把大刘的手臂紧紧勒住,大声喊:‘侦察班长,倘若我的嗓子不能透气,就给我在嗓眼上插一根透气之苇子管,明白乎?’ 侦察班长说:‘明白。’阿贡道长漱过口,切开大刘手上的伤口,立即在伤口上吮吸直来,吸一次,嗽一次口,直到吸出的血变红为止。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大刘的感觉好多了。这时阿贡道长整个脸又肿又紫,变形了。他艰难地指指嗓子,侦察班长把苇子管插入他嗓子里,他急促地呼吸着。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阿贡道长的脸不肿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过后,阿贡道长说:‘此蛇名青竹,又叫百步锁喉,是云南最毒的蛇之一,虽小,人若被咬,走百步将毙命。’这件事之后,大刘对阿贡道长好得像父亲一般,他不但高高兴兴地背着阿贡道长行军,有好吃的都舍不得吃,总惦记着阿贡道长。阿贡道长对大刘也特别好,部队分的好东西都给大刘留着。剿匪战斗结束后,阿贡道长当向导有功,被评为二等功臣,大刘评为战斗英雄。庆功会上,两人都身披大红彩带,胸前挂大红花。功臣们检阅部队时,阿贡道长骑在毛驴上,大刘手牵毛驴在部队前面走过,好威风。大家高喊:‘向战斗英雄致敬。’阿贡道长就回答:‘孩儿们辛苦了。’”
  洛伟奇:“后来呢?”
  李管理员:“战斗结束后,组织上考虑到阿贡道长的贡献,决定把阿贡道长分配到县民族事务委员会工作。阿贡道长听说后,半夜偷偷骑驴逃走了。部队派人去找过几次,也没找到。”
  洛伟奇:“后来呢?”
  李管理员:“听说他最近回到白露乡,也就是你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后来的事,你们直接问阿贡道长好了。”
  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大榕镇。李管理员说:“你们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我去找向导。”
  不一会儿,李管理员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向导,牵着一匹小马过来。李管理员帮着把东西固定在马背上。他左看看,右看看,又让向导牵着小马走了一小段路,放心地说:“没问题了。”他对洛伟奇和陈若鹃说:“我本来是想把你们一直送上山去。李社长不让,说要让你们锻炼锻炼。好了,你们动作要麻利些,要不没到目的地,天就大黑。”
  洛伟奇和陈若鹃:“知道了,李叔请放心。”
  李管理员又对向导说:“这两位是我们县新来的科级干部,你路上可要照顾好他们,有个闪失,我可要找你算账。”
  向导:“没得说,没得说,放心嘛。”
  正是中午时分,阳光灿烂,碧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万物呈现出勃勃生机。山路上,又是别样风景:高高的山峦,根连着根、层层叠叠的古榕,漫山遍野红似火的杜鹃,青翠翠的草兰,金灿灿的野菊,从天而降的瀑布,欢叫的小鸟,加上清新的空气,让人激动,让人心醉。牵着小马的向导,在前头走着,时不时还唱上两句云南戏曲《霸王鞭》,声调高亢粗犷,在山间回荡,别有一番韵味。
  陈若鹃激动地边走边念叨:“云南的天啊,云南的地;云南的山啊,云南的水;云南的花草树木啊,云南的人,都透着无法形容的秀美。”
  洛伟奇:“姐姐果然是文学细胞比别人多,出口成诗。”
  陈若鹃:“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洛伟奇:“我有另一种感觉,这里是植物的王国,什么时候等我静下心来,我一定要走遍云南,去发现新的物种。”
  陈若鹃:“好啊,咱们一起走,你寻找新物种,我搜集民间故事。”
  洛伟奇:“一言为定!”
  山路越走越高,越走越陡,仿佛是永远也走不到头的天梯。这时,他们已经对任何美景失去了兴趣,只盼着早点到达目的地。最后的一段路,陈若鹃几乎是让洛伟奇架着走完的。当夕阳将群山染得一片血红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山寨。
  寨子里的白族老乡不会汉语,不识文字,问他们村干部在那里,老乡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陈若鹃忽然想起阿贡老人,便说:“阿贡,阿贡。”还用手比着下巴,表示胡子很长的老人。这次总算有人听懂了陈若鹃的话。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连说带比划,让洛伟奇和陈若鹃跟他走。
  他们沿着上坡的小路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前,那汉子对着岩石中的裂缝叫了几声“阿贡”,还用白族语言说了些什么。从裂缝传来了苍老而沙哑的汉语:“尊贵的客人,你们离开吧,莫要打扰垂死之人。让我平平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陈若鹃:“阿贡爷爷,我们是当年的李参谋他们派来看望你的。”
  阿贡:“噢,噢,我等了五载有余矣,以为这辈子无法相见哉。”一阵咳嗽声传来了,又听阿贡说:“你们稍等,待我穿好衣服才好会见客人。”
  洛伟奇:“阿贡爷爷,让我们进去吧。”
  阿贡:“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鄙室不洁,未加打扫,有碍清瞻。”
  不一会,从岩石的裂缝中,一瘸一拐走出一位小个子瘦削老人,长而乱的头发盘在头顶,苍白的脸上布满道道深沟,胡子又长又白,衣服已经破碎成条条,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还炯炯有神。
  陈若鹃和洛伟奇猛然间看到阿贡爷爷这副模样,和原先的想像大相径庭,一下子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奔过去一下子抱住阿贡爷爷,哭了起来。
  阿贡:“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