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1-02-18 03:17      字数:4844
  博果尔一进乾清宫,就看出来福临的火气还没消,他面无殊色地上前行礼,还没起身就被福临一把拽了起来。
  小皇帝对着他絮叨了一通:“朕有感国库空虚,早就为百官做表率,让后宫节衣缩食,连皇后都是用的陶瓷碗吃饭,怎么下面那群人就一点都不能体谅朕的苦心呢?”
  关于福临让皇后用陶瓷碗的事儿,娜木钟也跟博果尔说过,事情似乎完全不是福临说的这样。
  ——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从小就以国母的规制教养长大,素喜奢华,吃饭用的是金碗金筷子,福临难得去一次皇后宫里,看见了就跟她大吵一架,小两口现在还在呕着气呢。
  福临好面子,当着他的面,肯定也要在强调自己良苦用心的同时往皇后脸上抹点金。博果尔没出声,却听福临随后抱怨道:“大前年时,大清国库仅存银二十万两,当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那群人有谁体谅朕了?”
  这句话让博果尔吃了一惊——他是真的不知道顺治九年时朝廷竟然都穷到这种地步了,怪不得福临一亲政就火急火燎地停了好几项费钱的奢侈享受工程。
  其实满朝文武——尤其是宗亲们都在私底下笑话福临当皇帝没个皇帝样,连妃嫔头上的钗都几年不换,自己的行头也不带换几身。博果尔也是死后以灵魂状态重回紫禁城才知道朝廷确实没钱——可他先前也没想到能没钱成这样——要知道每年光官员俸禄都要下发六十万两,一个皇帝还不如土财主家里有钱,这皇帝当得是憋屈。
  这话不该说,福临看他的反应就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尴尬地顿了顿,咳嗽道:“不过到了今年,国库的存银数量以大有改观,这都是朕和诸位臣子共同努力的结果。”
  前脚还嫌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懂他的呢,估计福临冷静下来也是意识到话说重了,后脚就开始往回找补。
  博果尔权当没看到他的窘迫,端正神色,一撩袍子直接跪下了:“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福临纯粹就是想跟个人吐吐苦水,没想这个资质平庸的弟弟帮他解决什么问题。
  他一愣间,听到博果尔正色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兄居于高位,身处九城宫阙之中,难免不能深切体会民众艰难。朝中忠君报国的大臣数不胜数,却也难免有粉饰太平、一味歌功颂德之辈。”
  福临又是一愣,这番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底去了,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拍着桌子高声道:“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朕心中有数,那帮子大臣,都恨不能堵上朕的耳朵,蒙上朕的眼睛!他们巴不得朕什么都不知道,朕要是直接成个傻子,反倒更随了他们的意!”
  福临自从亲政后,就总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下达的命令不能在诸臣间畅通无阻,他想推行的改革遭到大臣宗亲的一致反对。他觉得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苦于无法付诸行动,他被这偌大的皇城关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博果尔听完后在心中轻轻叹息。福临作为入关后的第一任皇帝,绝对是有雄心壮志,想要做出一番惊天伟业的——他就这么想啊想啊,天天都在想着,等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掌握了大权,要干啥干啥干啥,从亲政想到咽气死,照样没做出几件实事来。
  ——是你光想没用,掌握着权利的人都攥得死死的,谁会平白无故地白送给你?得自己想法子集中皇权,做出成效来。
  自己不去拼去闯,就会缩在紫禁城里面跟孝庄叫嚷,想着有哪天能从母亲手里把权利都夺过来,可着劲儿一刀刀往孝庄心口上捅刀子,这事儿也就福临干得出来。
  博果尔垂下眼帘缓了缓,再抬头时已经一脸的郑重真挚:“臣弟愿替皇兄去江南巡查,切实贴近平民百姓的生活,臣弟愿当皇兄的眼,也愿当皇兄的耳,臣弟愿辅佐皇兄,开拓一方太平盛世。”
  他说出来的话自己觉得很刺耳——这当真是上辈子他的毕生愿望,可惜让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亲兄长给生生扼杀了。
  博果尔的视线轻轻在福临脸上扫过——现在的他确实想要开拓太平盛世——不过不是为了福临,是为了他自己!
  清初还没有亲王不能离京的规定,福临感动地把他拉起来:“博果尔,好兄弟,果然只有你一个肯真心实意为朕着想,你能有这个心,不论此行结果如何,朕都无憾了。”
  这就表明福临答应了派他下江南一趟。博果尔摆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来,动容道:“臣弟必不负皇兄重托!”
  第10章 母子交锋
  从博果尔自请离京去江南实地考察的事情发生后,福临深深感受到自己唯一的弟弟对自己的兄弟之情和忠君之心,连带着他糟糕到了极点的情绪都变得好转了。
  哪怕是晚间被孝庄叫去问话,他都没有表现出平时一贯的别扭和不配合来。就算福临觉察到自己的母亲似乎不甚高兴的模样,也仍然维持着笑脸把这事儿跟孝庄说了。
  末了,福临还忍不住感叹道:“都说先成家后立业,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朕看先前博果尔还是个愣头小伙,这才几天过去,就已经会替朕谋划操心了。”
  孝庄侧目看向慈宁宫角落里放置的冰山——她近年来越发体虚,就算三伏天热得汗流浃背,也不敢把冰山挪近了,现在这样不过略有点凉意罢了。
  这点凉意是灭不了她心头的火气的,孝庄笑道:“皇上说得不错,娶个福晋进门就是有这样大的好处,您就是看在这一点上,可得好好厚待皇后。”
  福临本来正在高兴呢,见亲娘待答不理的模样,情绪就沉了下来,再听她有意提到“皇后”来刺自己,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青白了,愤怒地动动嘴唇,紧盯着孝庄淡淡然的眉目,终究没再说话。
  他的现任皇后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是孝庄的亲侄女,偏巧福临对这位发妻横竖看不顺眼,两人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斗个不停,福临光听人提起她就觉得胸闷气短,何况是在他心情正好的时候,简直就是有意拆台。
  孝庄是临用晚膳时听到乾清宫伺候的人来禀报,说皇上本来怒极了,跟襄贝勒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情绪就好转了。来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喜气洋洋的,皇上高兴了底下人都跟着高兴,皇上要不高兴了底下人就都得掉脑袋。
  孝庄却一点都不高兴,她那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晚膳也几乎没用,时时让信得过的宫女出外打探消息,好不容易挨着福临跟博果尔共进完晚膳。前脚乾清宫席面刚撤了,博果尔拍拍屁股走人了,后脚孝庄就赶紧把福临给叫来了,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福临从大怒转到大喜。
  孝庄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问,福临就主动把自己下旨让博果尔出京前往江南的事情给说出来了——看皇帝的反应,明显是把这事儿当大大的好事儿。
  ——呸,没脑子的蠢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旁边站着伺候的苏麻喇姑都在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孝庄恨得不轻,见福临还不乐意自己说他,把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慈宁宫的太监宫女连带福临带来的吴良辅都识趣而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大晚上地气得胃疼,孝庄压低了嗓音:“皇帝,哀家问您,前朝因何要使得诸王非奉诏不能进入京城?”
  福临顿了顿,粗声粗气回答道:“儿臣不知。”
  一肚子书又不是读到狗肚子离去了,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抬杠了。孝庄眉梢重重一跳,强自按捺住:“那哀家问您,您年前为何要将简郡王济度从福建召回京城?”
  “那不是因为郑亲王病重,济度身为世子,自然应服侍左右了,这本是孝道。”福临一下子就笑了,难掩讥讽道,“再说了,那哪能是我把人召回来的,还不是您一道太后懿旨把人召回来的?”
  这确实是孝庄的意思,不过确实是为了福临的皇权集中着想,所以当初她一跟福临提,福临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调军圣旨上的玉玺还是小皇帝兴冲冲亲手盖上的呢。
  孝庄捏着佛珠的手指一下子因为用力而发白发青,旋即又缓缓恢复了血色。她面无殊色从手边把放了很久的茶盏端了起来:“全都是哀家的不是,哀家给皇上敬茶赔礼。”
  福临耍完赖后确实感觉到自己理亏了,见孝庄明明白白摆出端茶送客的架势了,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才告辞离开了。他对母亲的愧疚之心一闪而逝,等从慈宁宫匆匆走出来,福临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怨恨。
  他当然知道让博果尔出京有些不妥,不过也就是短短数月即回,难道博果尔还能掀起大风浪把他这个皇帝给掀翻了不成?福临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弟弟能这样蠢,他都当了多少年皇帝了,亲政都四年有余,屁股下的龙椅早就坐稳了,傻子才会有谋朝篡位的念头。
  这一点上福临是有些怨恨孝庄的,别说博果尔不会有他念,就算他有,难道在孝庄心中,别人出京三个月的谋划就能把她儿子几年积累的资本全盘击溃,占据上风?在孝庄心中,他这个顺治帝该是多么的无能无用啊?
  ——再说了,他送走博果尔时可是听博果尔说得,不用让吴良辅多跑一趟这太监还是留在宫中好生伺候皇上吧。福临就直接写了明旨让弟弟带走了,难道就因为孝庄的一点毫无根据的疑虑,还能派人把圣旨追回来?那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说的话当回事儿了。
  福临想到这里,愧疚彻底无影无踪了,撩着袍子快步走上龙辇返回乾清宫。
  他气纠纠走人了,留下慈宁宫中的孝庄也是气得不轻。苏麻喇姑在福临出了正殿后就进来了,把旧茶连带茶盏一并撤了下去,等收拾完回来见孝庄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劝道:“皇上还小呢,您何必跟他置气?”
  “三阿哥眼看着都满周岁了,他早就是当阿玛的人了,还小呢?”孝庄才听不进这种安慰人的皮毛话,咬着后牙槽含糊道,“横竖在他眼中,哀家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要不是把福临放在心尖子上,怎么会千方百计把济度这个甚有威望还比福临年长数岁的郡王从前线调回来?没成想济度是回来了,转眼福临就把博果尔丢出去了,人家家儿子都是抬轿的,偏偏她生的这个,就会没命拆台。
  其实吧,博果尔也就是身份尊贵,也没见有多大的能耐,一来一回最多半年时间,跟济度的威胁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苏麻喇姑多少也觉得这次是孝庄反应过大,把小事化大了。
  她可以说是看着博果尔长大的,那帮宗亲小子们跟她也都很亲近。孝庄年纪越大,疑心就越大,劝又不好劝,平日里苏麻喇姑也只能多替他们回转着,此时便道:“襄贝勒年纪大了,总要有点差事做,不然倒叫人说皇上的不是呢,难道还能一直白养着他不成?”
  这话倒是真的,孝庄和福临倒是压根不介意白发一个人的俸禄,关键阿哥跟公主还是有本质不同的,不是上百台嫁妆嫁出去就能完了的。人家是太宗活在世上为数不多的儿子,要是被当猪圈养着,宗亲和汉臣都得闹翻天。
  孝庄是又气又恼,还带着些心灰意冷,着实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儿了,挥挥手示意这个话题可以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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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果尔拎着圣旨回府,先跟娜木钟提了一句,又去外院找陈敬委婉暗示他“皇兄近日多为朝堂之事烦忧,苦于无处排揎”云云,陈敬果然很上道,当天晚上就勤苦临摹福临的《水牛图》通宵未眠。
  娜木钟麻利地把他出行需要的东西整理了三大车出来,搓着儿子的脸颊道:“早不让你出去晚不让你出去,还三个月就该抬侧福晋进府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你去江南?”
  她高兴儿子终于得到了重用,却又很不舍一分就分开小半年。再者,娜木钟对素未谋面的儿媳妇董鄂氏没有好感,却也渴望着早点抱上孙子,博果尔这么一走,婚期恐怕就要往后延了。
  “一个侧福晋罢了,自然还是公事重要。其实也快,骑快马日夜兼程,十余日即可到达江南境内,三个月是不够,四个月之内回来倒是没问题。”博果尔盘算着时间。
  这次是最好的机会了,趁着离京拖延迎娶董鄂氏的日期,给陈敬足够的准备时间跟福临套近乎刷知己,也够他在江南细细筹谋了。一旦娶了董鄂氏,就束手束脚的不好施展了。
  等婚期延迟的旨意下来后,对鄂硕府上也算是一个警告,不过毕竟有四个月他不在京城的空白期,还得去敲打敲打鄂硕,也得让阿楚珲密切关注董鄂氏的动向。
  说真的,他重活一辈子不是为了浪费大量时间唧唧歪歪跟个女人报仇的——仇当然要报,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