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18 02:54      字数:4761
  王一民刚要再说什么,有人轻轻敲门。王一民说:“进来!”
  进来的是冬梅,她站在门旁对卢运启说:“老爷,门房说有客人求见。”
  “谁?”
  “还是那个何二……先生。”
  “又是他!”卢运启停下脚步,横眉挥手说,“不见!”
  冬梅答应着刚要退出去,王一民忙对她说:“你先等等。”他又转过身来对卢运启说,“老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他口中是不是可以探知一些日本人的动向?”
  卢运启紧锁双眉说:“我真不愿意和这个败类坐在一起。”
  卢淑娟忙说:“一民说得有道理,爸爸还是见见他吧。”
  卢运启这才无可奈何地对冬梅点点头说:“领他到楼下客厅里见我。”
  冬梅答应着出去了。
  卢淑娟望着她爸爸那身宽松的睡衣说:“您换衣服不?我给您取去。”
  “就这样吧。”卢运启说完就走出屋门。王一民和卢淑娟跟在后面。当卢运启看见他儿子的房门还紧闭着的时候,便回头问道,“守全还没起床吗?”
  “他……”卢淑娟欲言又止地看了王一民一眼。
  卢运启立即敏感地问道:“他怎么?又是一夜没回来?”
  卢淑娟低下了头。
  王一民轻声地应了一个“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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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运启一跺脚,仰天长叹一声说:“孽障!此何时也?不但不能为父分忧,反倒为我添愁!亡我者必此子也!”说完眼睛一闭,滚下两颗泪珠。
  父亲的眼泪滴在女儿的心上,卢淑娟立即一扶他,眼泪随着叫“爸爸”的声音滚下来。
  楼下传来冬梅让客声,开客厅门声。
  卢运启掏出手绢,擦了一把脸,又闭目稍停了一下,然后对王一民和卢淑娟一摆手,轻轻说了句:“你们回屋吧。”说完一扬头,挺着腰板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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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厅里,何占鳌斜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坐在卢运启对面,刚说了半句问好请安的话,就被卢运启一挥手打断了。这位肝火特盛的老人张口就说:“请直说吧,厅长阁下这次来是干什么?阁下是忙人,快说完了好去为王道乐土涂脂抹粉,为日满协和东奔西走。”
  何占鳌那松垂的下眼睑迅疾地抽动了几下,但是脸色却一点也没变,不但没变,还能在瘦瘦的脸皮上挤出一些笑纹来。只见他谦卑地笑着说:“卑职已经再三向老人家声明过,不要称卑职职衔,卑职得以成|人,还不都是早年老人家栽培的结果……”
  “别再提老夫栽培过你!”卢运启一指他说,“老夫栽培的苗子会长到这块王道乐土上?会为日本人添枝添叶?我已经告诫过你,有话直说,你忙,我也忙。老夫要到后花园去听鸟鸣,那种声音更为悦耳些。”
  “好,遵命。”何占鳌仍然面不改色地点着头说,“卑职今天早晨又听到一些对老人家不利的消息:日本人已经把您早年在任上所有的讲演、谈话、文章。电报等有文字记载的资料都搜集起来,加以研究。凡是有攻击东洋B 本的言论都摘录下来。听说已经摘录了几百条……”
  “他们要干什么?”卢运启一拍沙发说,“那都是在中华民国的年代说的。那时候你们现在的国务总理大臣郑孝胥也骂过东洋日本嘛!”
  “可他现在变过来了,念喜歌了。”何占鳌嘻嘻一笑说,“您不但不变,还,还……”又是嘻嘻一笑。
  “还怎么的?你快说嘛。”
  “其实有些话也不用再说了。今天的《大北新报》老人家想必已经看过了。那上不是透露出来一些意思吗!”
  “透露出我在指使他们登载那些反日新闻?”
  “日本人就是想用过去的言论证明今天的事实!”
  “真卑鄙!”卢运启一扶沙发站起来,在宽大的地毯上紧走。
  何占鳌也忙站起来,眼睛紧盯着卢运启说:“老人家如果对这件事都如此气恼,下边的事情卑职就更不好讲了。”
  卢运启猛然收住脚步,直盯着何占鳌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何占鳌往卢运启身前走了两步,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据说他们又在守全公子身上打主意。”
  卢运启一哆嗦,像没听清似的问了一句:“你是说在我那大子身上打主意?”
  何占鳌连连点头:“正是。”
  卢运启忙往前跨了一步问:“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内容还不大清楚,是特务机关放出的风。”
  “是葛明礼他们?”
  “不。”何占鳌摇着头,狡猾地眨着眼睛说,“是日本特务机关。”
  “日本特务机关!”卢运启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几乎是惊叫着说,“我那儿子犯了什么罪?是偷是盗?还是杀人放火?”
  “不。”何占鳌仍然摇着头,“日本特务机关从来不管这些琐碎的刑事案件,政治上的一般案件也不管,他们只管和军事上有关的大案。”
  “和军事有关?”卢运启对着何占鳌挥着胳膊叫道,“我那儿子从来连政治军事的边都不沾,他懂什么政治军事呀?”
  一丝幸灾乐祸的笑纹从何占鳌嘴角上掠过,但他仍然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说:“唉,老人家,您真是当事者迷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公子成天在市面上跑,什么人不接触,只要沾上一点边,就可以被罗织进去。甚至不沾边也可以硬让他沾上,他们的手段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张大帅是怎么归天的?柳条沟事件是怎么爆发的?老人家,这都是政治上的需要啊!”
  何占鳌这一番话说得卢运启目瞪口呆,他那本来已经疲惫的身心经受不了这重大的压力,踉跄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觉得口干舌燥,抓起茶杯,猛喝了两口。茶已经凉了。他从来不喝凉茶,连温茶也不喝,但是今天他却没觉出凉意。他一闭眼睛,头靠在沙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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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占鳌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卢运启对面的沙发前坐下。他探着身子端详着对面这位闭目不动的老人,像泥塑匠人在审视自己的作品,为自己所表达的意想不到的效果而暗暗高业屋里静悄悄的。钟声敲响了九下。何占鳌猛一激灵,葛明礼还在道里警察署长齐德荫家里等着听他的消息,好回禀玉旨雄一,执行下一步计划。时间紧迫,他怎能再多加延误。想到这里,他便咳嗽一声,轻声慢语地说道:“您老人家是得好好想一想了。日本特务机关,是一座人所共知的鬼门关,抓进去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来?侥幸出来的也都变成了活死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缺胳臂断腿的终身残废。您老人家只有一位公子,祖宗的香烟要他接续,如果他要有个一差二错,那就……”
  何占鳌话没说完,卢运启忽然直坐起来,脸色涨红,双目大张,喘着粗气对他吼道:“好了,别说了!”
  何占鳌吓得一哆嗦,张着嘴愣在那里。
  卢运启又一指他说:“我问你,特务机关现在动手没有?我那儿子昨晚一夜未归,是不是已经……”
  “不,不。”何占鳌忙摆着手说,“据卑职所知,他们还没动手。”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们还在观察您老人家的态度,等待着……”
  “等待什么?”卢运启忽然一伸手,直指着何占鳌的脑门喊道,“是不是等着你这个探子的报告?”
  何占鳌猛从沙发上跳起来,慌惊地摆着两只手说:“您老这可是冤煞卑职了!卑职是冒着天大的危险来向您老人家报信儿的。卑职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一家遭受凌辱而不顾。只盼望老人家不要失去这最后的时机,只要您能发表一纸宣言”什么宣言?“卢运启又指着何占鳌问道,”是投降表,请降书?“
  “随便您老怎么叫都可以,反正这意思您老明白。”何占鳌说到这里又把声音放低了说,“如果您老人家实在不愿意发表那宣言,为救燃眉之急,先把上次提的小姐婚事……”
  “闭嘴!”卢运启也猛然站起,他气得哆嗦着,用抖颤的右手直指着何占鳌的脑门喊道,“我虎女焉能嫁与倭寇!回去告诉你那日本主子,趁早死了这条心,我那女儿已经许配给一中的教师王……”卢运启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这名字不能说,说出来对王一民不利。所以“王”字刚一出口,就戛然而止了。
  卢运启不说,何占鳌可要问。他睁着惊奇的眼睛,神着细长的脖子,紧盯着问道:“王什么?”
  卢运启狠狠地一甩袖子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刚才不是要我发表宣言吗?我现在就把口头宣言告诉你,你记住——”
  何占鳌眨眨眼睛,细长脖子仍然向前探着。
  卢运启头一扬,庄严地说道:“我卢运启是黄帝的子孙,中国的臣民!他日本人纵有千种手段,万般诡计,也驱不散祖宗留给我这股浩然正气!”说到这里,他又伸手指着何占鳌骂道,“至于你这个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只不过是中国土地上的一条蛆虫,日本木展下的一条哈巴狗儿。从今以后,不许你那肮脏的双脚踏进我这干净的家门!你给我马上滚出去!滚!滚!……”
  在卢运启一连串的“滚”声当中,何占鳌倒背身子往后退,当他退到门前的时候,卢运启的滚声也止住了。这时何占鳌又挤出一丝笑容说:“您虽然百般辱骂我,我也并不气恼。我只想再说几句:您在四面楚歌之中,可要三思而行,以免后悔呀!”
  何占鳌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卢运启指着他后脊梁喊着:“我愿在四面楚歌声中当自刎于乌江的项羽,我要用行动昭告于天下众人:宁死不当汉奸亡国奴!”
  门关上了,卢运启喊声的回音在客厅里回荡。
  稍停了一会儿,王一民和卢淑娟从楼上快步走下来。他们俩一直躲在楼梯上面悄悄地听着,卢运启的一些吼声,都听见了。这时他们见何占鳌已被轰了出去,便快速而轻步地走进客厅。卢运启正面对着屋门,张嘴喘着粗气,涨红的额头和双颊上都是汗珠。
  卢淑娟心疼地叫了声“爸爸”,急奔过去,一只手扶着老父,一只手掏出手绢,为他擦头上的汗水。
  卢运启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王一民,忽然推开淑娟为他擦汗的手,一指王一民说:“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决定:照你那三十六计的上策办!”
  王一民和淑娟同时惊喜地说:“您决定到游击队去?”
  “对。”卢运启激动地点着头说,“但是不光我一个人走,我要领着守全,我们父子一块走!”
  “爸爸!”卢淑娟瞥了王一民一眼说,“我也要和您在一块儿。”
  卢运启一持胡子,看着王一民迟疑地说:“那一民……”
  王一民立即接着说:“让淑娟陪着老伯一同去吧。”
  卢运启仍然迟疑地说:“人多了走起来好办吗?”
  王一民回答说:“会有办法的。我马上就去联系。”
  “今天能走上吗?”
  “我尽力办,最迟午后给老伯回话。现在一方面要多派人分头去找秋影弟马上回来,一方面就要做好出走的准备,淑娟要穿布衣服,平底鞋。老伯最好穿短身服,走起路来方便。至于随身带的东西要越少越好,不要带一件多余的东西。”卢运启忙问:“我有一支德国枪牌撸子,要不要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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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先准备好,看我联系的情况再定。”
  卢运启点点头,转对淑娟说:“好,一切都按一民的主意办。你先马上去告诉所有家人,除了门房留一个人以外,其余凡是能动弹的都要分头出去找守全,汽车、马车、摩托都要开出去。谁要能把守全找回来,我赏他银大洋一千元,决不食言!”说到这里,他把手一挥说,“你们快去办吧。我要在这稍稍静坐一会儿。”
  王一民和卢淑娟答应着一同走出客厅。王一民要到楼上房间里去换衣服,淑娟拉住他轻声问道:“你和我们一道上游击队吗?”
  王一民急速而轻声地说:“要看情况发展如何。方才老伯已经把我们的关系暴露给敌人了,虽然只说了一个王宇,我估计敌人也会立即猜到的,因为他们早已注意上我了。所以我的处境也更复杂了。但是你不要替我担心,如果需要我留下,我就留下。你先和老伯到游击队去。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走上这条路,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懂吧?”
  卢淑娟信任地点着头。
  王一民又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快去办那些事吧,我也马上出去,愿我们一切都顺利!”
  两人又用握着的手传达了一下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情,就匆匆分手了。
  且说何占鳌被卢运启轰出来以后,走出大门,就直奔炮队街街口而去。往日他来,都是坐小汽车。今天他是从街口齐德荫新居里来的,路近,就步行了。
  何占鳌走进齐家客厅的时候,齐德荫那个唱蹦蹦戏的小妾正在那里摆弄带大喇叭筒的留声机,请葛明礼听王少航新灌的唱片溅骨头》。从喇叭筒里正传出“……人家好的配好的,你这个母老虎单配我这个缩了头的小乌龟”的淫秽肉麻唱句。随着这唱句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葛明礼指着齐德荫和小妾笑,小妾捂着嘴边笑边向葛明礼挤咕眼儿……
  何占鳌一进屋笑声立刻止住了。齐德荫恭敬地让座。小妾忙关掉留声机。葛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