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8 02:51      字数:4745
  ,他没穿上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袖子是卷上去的,露出手臂上的汗毛,浓密的,棕黑的,对她有股想用手掌去摩挲的冲动的诱惑力。
  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南京,特别燠热的黄昏,在那间闷热的、只容得下两张圆桌的宾馆的餐厅里。他们凯旋归来,校长与墨院长与黄立言夫妇,兴高采烈地谈论他们圆满的成果,她正好坐在他旁边。他穿了件短袖的敞领浅灰衬衫,露出两条粗壮的、盖满棕色汗毛的手臂,一不小心,一条手臂触碰到她。她急速地移开自己白净细嫩的胳膊时,已触了电,全身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那天晚餐吃些什么,她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而此后不止一次想起的,仅是那多汗毛的手臂碰到她肌肤时的战栗。
  以致于她视而不见地盯着那伸向她眼底的书。
  “你不知道这位作家,真?”他凑近她的脸。
  唯恐声音泄漏了她的秘密,她轻轻的嗯了声,“我知道。”细得听不见。
  他听不见,或者是听见了而觉得没听见,他用左手轻托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头转向他,面对面,眼对眼。太近了,除非她闭上眼———她当然不能———她眼里的神情对方看得清清楚楚。正像她把对方眼里遮掩不住的火焰看得一清二楚一样。他把声音放低了,问,“怎么啦,真?”
  她迸出软化了的身体里的最后一滴力量,把眼睛掉开,把头转开,把身体移开,才说:“我知道,柯玛校长,他叫鲁迅,在中国,他是现代文学之父。”
  也许是她对他的称呼,也许是她脸上沉醉中的一丝警惕,惊喜中的一丝惶恐,接纳中的一丝拒绝的表情把他拉回到现实中,现实中的校长办公室。他站起来,走向室角的咖啡桌,端来两杯水,给了她一杯。两人都贪婪地喝了几口,他才说:
  “我知道他是谁,我买了几本有关中国近代及现代的文学书,做了点研究。”
  “那,那为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也放下她手里的。用双手把她拉起来,面对他。他并没有放下她的手,他看住她的眼睛,十分清晰十分果断地说:“真,那是我的藉口,我要你来看我,我要看到你。我想你。我知道你也想我。不,不用否认,不要否认。我们都是成|人,这种感觉一旦有了,回避不了,抵挡不了。我不是没有试过。”
  他将她拉近自己,靠近自己,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右臂环住她的后颈,吻了她。
  好像是她考进台大那一年,她的初吻。男朋友是高三上期认识的,来往将一年,最亲热的举动是在电影院里拉着手,两人都怕,都怕羞,所以两人都出手汗,湿几几的,不但没有使她灵魂出窍,反而令她混身别扭。她是长女,母亲又特别古板,连拉手她都觉得是做了丢人的事,遑论其他。她考取了大学,他却落了榜,九月初,两人凄惶地分手。他来她家道别,她送他到巷口,站在巷口廖家那棵大槐树下,看到他垮眼垮嘴丧家狗的神情,十分不忍,踮起脚,仰起脸去吻他。嘴是碰到了,却不知两人都要张嘴的,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感觉即匆匆闪开了。那是初吻。
  在误解之后(11)
  同李若愚结婚前当然曾与好几个男士约会。有一个特别“猴急”的男士英文名叫道格勒斯,书读得很差劲,舞却跳得出色。而且会带。她那时出国不久,像只被放出笼的鸟。道格勒斯第一次来找她,即带她去跳舞,什么伦巴、森巴、吉特巴、探戈,他都会带,带得她满场飞,跳得她晕淘淘。舞会后又带她去洛市华尔歇大道的餐室吃宵夜,进餐时不停地恭维她,送她回家时且不回家,先带她到日落大道的山顶去看洛市的夜景。两人坐在车内,他移近她,像猫捉老鼠似的将她攫住,一面用嘴撬开她的嘴,一条滑腻腻的舌头长驱直入,一面一只手伸进她敞领的连衣裙,熟练地插入她的胸罩,直掏她的Ru房。两个动作。如真又惊又怒,一面将脸向两面摔动,一面双手将他拨开,力气不够,只好用指甲去抓他的脸,他这才将她放开。他说:
  “嗳,嗳,你这是怎么了?!”
  她打开车门,跳下车,连皮包都没记得拿,即往来的路奔跑。道格勒斯开车追上来,摇下窗,说:
  “上车吧,方小姐,我送你回去。”
  她继续往前走,他继续开,说:“人格担保,不再碰你,上车吧,小姐。”
  那以后的约会,她都格外慎重。男士们约了她几次,发现花了金钱,陪了笑脸,连接吻都被她推拒,当然就兴趣索然。李若愚同她约会快一年,才吻了她,在电影院里。好像看的是战地钟声,当玛丽亚声嘶力竭地叫“罗伯特”时,罗已被枪弹击中,如真哭得满脸是泪,李若愚将她拥住,替她拭泪,同时低头吻了她。舌头上全是她的泪水,她倒是一点也没有抵御,只柔顺地由他将舌头缓缓地伸进她的嘴里。
  那是个带点抚慰带点怜惜的吻,她以后每次想到那个初吻,心里总有股酸楚,因为联想到战地钟声里男女主角的生离死别。结婚之后,当然时常接吻,但那已没有了热恋中相吻的缠绵缱绻。尤其当他们结婚若干年了,房事早已失去当时的汹涌,性茭之前的“热身”,只到温热,到不了炽热。如真有时不接受他的吻,因为不喜欢他嘴里的烟味,将脸掉开,只承受他对她身体的抚摸。
  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男人的吻能令她魂飞魄散,神智昏迷,双腿发软,双腿之间的秘室不由她控制地润湿起来,以致她的舌头,毫无羞耻地迎接他的,而且紧紧地将它吸住。缠住。久久不放。
  他放开她的嘴之后,又捧起她的脸继续吻她,且喃喃地说:“在上海,在南京,尤其那天我们走,你在上海留下来,你来机场送我们时,我就想这样吻你的,但不能,不能。回来之后天天等你回来,叫珍妮打电话去问,你回来了没有,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把脸偎在他胸前,他宽厚结实又散发一股她不熟悉的体味的胸前,“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到,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这怎么可能,你是校长!”
  他用吻止住了她,然后那双原先是灰、凑得近时她才发现灰中有蓝的眼睛逼视着她,说:“怎么不可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控制不了的吸引力,怎么不可能,你说!”
  她抬起脸,环视一下会客室,那颗被爱烘得煨得膨胀,几乎堵塞了她整个胸膛的心恢复了原状,而且逐渐下沉:“可是,可是……这怎么办呢?”她求援地看着他。
  他将她牵回到沙发前,按着她坐下,自己就坐在她边上,手臂环住她:“不要去想它,真,好吗?至少这一刻不要去想它,可以吗?不要破坏我们这一刻的快乐,可以吗?”
  何止只有这一刻?!当她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走出行政大楼,走向文学院后面的停车场,脚下踩着的是棉絮,浮云,软缎。不,是某方仙女的魔杖,将她携带到停车场的。她站在自己嫩黄|色的小云雀前,讶然地左右一看,不知是怎么来到的!这难道就是他说的那份快乐吗?天地如旧,四周的秋色如旧,盖了一层薄灰的车子如旧,而她,已不是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以前的方如真了。以后的她呢?她机械地开了车门,开了引擎,开了车灯,开出车场,开到已开了十多年的那条标着廿号的公路上,直走,过三个灯,左转,过两个灯,右转,开过三条马路,停,再往前开,转入车道,进入车房,到了。熄了引擎,灭了车灯,坐在黑暗里。以后我怎么办?她将双手架在方向盘上,脸埋在手臂上,喃喃地问自己,今后怎么办?
  她没有听见脚步声。车房的灯忽然亮了,太亮了,太刺激,她不敢看,不敢抬头。但有人来敲她的车窗,有人问:“你怎么啦,如真,病了?”
  “是你!若愚,”她仍是没有抬起头来,“拜托你把灯关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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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关了灯,她才抬起头。习惯性地往司机座边上伸手,啊,公事包没带回来,忘在办公室里。开了车门,不看人,只看脚下的地说:“回来晚了,志纯她们吵饿了吧?”
  “你怎么回事,病了吗?”他伸手摸她额头。她怔了怔,往后闪,右颊正巧碰磕到开着的车门角上,戳破了右颊,痛得钻心。她喔哎一声,双手捧住脸,躲过若愚,跌跌撞撞地走出车房。
  两孩见了她,早忘了肚子饿的事,齐声问:“妈,你怎么啦?”志纯说:“出车祸了吗?”
  “没有,没有,脸撞到车门上,让我去躺一下,再给你们弄饭,哦?乖。”
  在误解之后(12)
  “爸开了饭锅,煮好了饭,你只要炒个洋葱牛肉,昨天炖的排骨汤也热好了。”志纯跟她进房,像个小家庭主妇似的向如真交待。
  “好,小纯,你先去摆好桌子!我就来。”
  脸颊划破了一道,她擦了点药,贴了张狭条绷带,本想躺下来镇定一下自己,但想到两孩肚子一定饿极,忍心不下,只用冷水敷了下面颊,即从卧室到厨房炒菜。饭桌上若愚也出奇的沉默,只有志纯志绥姐弟像往常一样絮絮不停地报告当天学校的新闻。如真咿咿唔唔地应着,一面努力吃完手里的一碗饭。
  孩子们睡下之后,若愚衔着烟斗从他书房出来。如真仍在厨房,为两孩准备第二天带到学校去的三明治。他坐在厨房与起坐室之间的高柜台前的圆形高凳上,先吸了几口烟斗,才问:
  “今天系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啊。”她正在面包上抹花生酱,有理由不抬起头来。
  “那你怎么回来晚了?而且神情有点异样。”
  “没有啊。”她再把草莓果酱涂在花生酱上。“噢,在学生活动中心门口碰到骆文,聊了一下,就搞晚了,开车回来又去加了油。幸亏你开了饭锅。”包好一个三明治,再做第二个。先涂一层花生酱,再涂草莓果酱,涂好,又用刀将它括掉,志绥不爱吃草莓果酱的,怎么忘了!再去冰箱里拿出葡萄果酱,抹上,再用粘纸包好。心里巴不得再做几个三明治,手在忙、眼在看,不用思想,更不用抬头看若愚。但不看他也知道,他必定在研究她的表情。结婚这些年,不但对方身上部位、黑斑、赘肉、夹缝都一清二楚,对方心思的来龙去脉也可以猜测到。她又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由他吧!两个纸袋都装好了三明治、苹果及巧克力饼干之后,没办法,她抬起头来说:“今天真累,我想早点去睡。你今天不用备课?”就预备走出厨房。
  “要的。”他跨下高凳,从嘴里拔出烟斗,对她瞅了一眼,自去了。
  她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又把枕头翻了几个身,眼闭着,来回闪过柯玛校长的脸。幸亏若愚久久没来,她可以恣意重温那个令她想着就会回肠荡气的吻。想久了,两臂抱住枕头,迷糊入睡了。迷糊中,被人拨开她抱着的枕头,把她身体舒平了,一只手徐徐在她身上抚摸,摸得她酥软,无法抗拒,那只手又熟门熟路地扳开她双腿,一手揉搓着她阴核,一张嘴压上她的。她倏的就醒了,是她熟悉的烟味。睁开眼,眼前是若愚的脸。
  “你要干什么,若愚?”反射式的、恼怒的、惊恐的。她试用双手推开他的身子。
  “你说我要干什么?这个时候,在这张床上,丈夫对妻子会干什么?”他口齿不清,因为正努力地把舌头伸入她嘴,他棒硬的棒棒,正努力地冲刺她关着的门,她推不开他身,也躲不了他的嘴,也避不开他昂然的、名正言顺的、非要她开门不可的客人,不,主人的进入。
  他进入了她,上、下并入。但两者皆干涩无味。这似乎激怒了他。他啃她的唇,狂暴地扫射干枯的小径,使她疼痛难当。她的眼泪汹涌地沿着脸颊流到枕头上时,他的Jing液也汹涌地泄流在她的体内。他先瘫在她身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翻转身、平躺在她身边,闭上眼。
  她拉起被他剥下的睡裤,下床去浴室洗干净,又刷了口,扣上睡衣的纽扣,回到床上时,若愚已睡着了。自下午四点三刻到目前,她终于觉得自己不负欠他什么。无罪恶感。
  六
  拿了招聘启事的初稿,次英到院长室,正巧他送客出来,即朝她招了下手,说:“你来得好,我正要叫秘书来找你。”说着,领先进了他的办公室,一摆手,令她坐下。
  “今年的文化基金,还剩一两万,明年五月前必须用掉,我打算在那之前,举办个中国周末。现在中国是个大热门,不但各大学要争取与中国学界交流,连州政府都加了个中国司,管理日渐频繁的商务文化交流。趁这时际,办个中国周末,提高学校的知名度,增加研读东亚文化的学生。到底什么时候举办,我还没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