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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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18 02:51 字数:4743
你的提案,愈详细愈好。”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两人都笑容可掬。但如真一天都在忙备课上课及会见口语辅导员的事,直到晌午才到次英的办公室。
“怎么样,见了院长的结果如何?”
次英马上翘起大拇指说:“上上!他说经费没有问题,因为他才申请到了一笔州政府的展开学术研究的基金,他打算邀请文学院及商学院的系主任及教授,人数不超过十五人,当然是你我在内。他要我立即进行同中国方面联系的事,如遇到任何困难,即告诉他。”
如真瞪大了眼睛:“这么快,他即接受了你的提案?”
次英点点头:“看样子是个有魄力有决断的行政人员。还有,”她瞟了对方一眼,“不管是东方标准还是西方标准,他都是个美男子。”
如真怔了怔,带点试探性地说:“你第一次见文学院长,不但不紧张,还有心思注意他的外表,还把他看得那么仔细呀?”
次英瞅了她一眼,半笑地说:“亏你还是写小说的!一个十分出色的男子站在你面前,难道你会不注意?!”见对方没反应,立即改变口风说:“如真的进行交换计划,以后还要常同院长打交道的,他长得一表人才,打起交道来也容易,你说是不是?”
如真还是没有接茬,自顾自地说:“事情太顺利了,简直难以相信!你必是有个如何进行的腹稿吧?”
“来得太快,我倒还没有一个统筹的表呢!不过大致上,我打算明年春季班结束以后去,这样给了我们八九个月的时间筹备,总够了。首先,这个周末我要回曼哈顿一趟,把事情告诉黄立言。不瞒你说,搭中国方面的线,得完全靠他。看样子,从现在起到明年五月,我可要同他甜蜜相处,不能得罪他。”
“嗳,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办交流,目的是为了稳固你的地位,方便你拿到永久聘书,他不是不知道,当然会尽他的力量帮你办成这件事。”
“唉,你有所不知。我来此地,他不是最乐意的,好好的教授太太不做,搬到这里来,我们只能周末在一起,他平时的衣食起居,就没人照料了。虽然他是新时代的人,但底子里还是一副旧脑筋。做妻子的本分,就是要侍候丈夫的,我不知道李若愚是不是这样,黄立言,是个大男人沙文主义者。”
如真正要接口,校总区大楼的钟当当地响了五下,她忙站起来说:“啊呀,这么晚了!我得马上回家,不然晚饭没着落,大人小孩,都要给我脸色看了。”说完自己却笑了起来,“说老实话,李若愚也是个君子远庖厨的大男人。”
“可不是?!这就是我立意要把自己的事业建立起来的原因之一。万一有一天忍受不了丈夫的颐使气指,我们有独立的能力,不必委曲求全。”
如真开车回家的路上,反复想着次英那几句话,的确不无道理。李若愚倒不曾对她颐使气指,对她的小说家的喜怒不定的脾气也有一定程度的容忍,但他们的婚姻,不是建筑在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架构上,所以十五年的生活里,始终没有一份“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柔情蜜意,而新婚后的新鲜,在十五年的日子里,早已涂上了生活里柴米油盐琐事的杂色,既无光泽更不鲜活了。他出门赚钱,她在家做饭,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了。他回家时,她没有精力问一句:累了吧。她做完饭,他也没精力说一声:难为你。有时,等孩子们睡了,若愚进入了他的书房,她披了件外套出门散步,经过每家帘幕深垂下透出来的一丝柔光时,她忍不住猜测,这是个两情融洽,两心交接的家吗?还是一人独对孤灯,有话无人听的“宿舍”?有时她几乎冲动地想去敲开一扇门,问问来开门的女主人,这是你们的家还是你们两人合住的宿舍?!
在交往之后(9)
她的,倒是家,也有家的温暖,因为有孩子们的一团火燃着。但却没有两情相洽的热情。有时她散步回家,径直走到若愚的书房,又颓然而退。她知道如她推门进去,李若愚一定是把旋转椅转向她,取下叼在嘴角的烟斗,推了下滑了下来的眼镜,问:有事吗,如真?如真如说,我心里发闷,想同你谈谈,他必会说,明天吧,好吗?我的研究生在等着我这个报告……
她进门,出乎意料的,若愚已在家了,她说:“咦,你今天倒回来得早。”
“太太,你也不看看时间,现在几点钟了!两个孩子吵着说肚子快饿坏了,我正想打电话到你们系里去呢!怎么这位段主任一来,反而使你更忙了?”
如真也来不及答话,先到起坐间与正在看电视的志纯姐弟打了个招呼,即系上围裙下厨煮饭烧菜,一面简略地把系里的好消息告诉了他,若愚泊泊泊地吸了几口烟斗,说:“她倒是行动迅速,一下子就打通了院长,可谓手段高明。我听说你们这位墨院长,擅长于找钱及进行外表风光的计划,院里林林总总的事都由两个副院长去做。与中国办交流,目前是最风光的事啰!”
如真把上午去学校前洗切好了的菜炒了出来,一个玉米炒肉丁,孩子们百吃不厌的,一个麻婆豆腐,若愚喜欢的,加上上午炖好了的排骨海带汤,说:“叫他们洗手,出来摆桌子,可以吃了。”
吃饭时是孩子们的时间,向父母,主要是向母亲报告学校的事,志纯喜欢形容某个老师———当然是女老师———的衣着,志绥热衷于报导同学打架、被罚等等。两人都吃得快,讲得多,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刻。饭后姐弟收拾饭桌,如真洗碗。开始时若愚还帮忙揩抹洗好的碗碟,逐渐偷懒,让如真放在碗槽里,由它晾干。他则一杯茶,一只烟斗,一份早上没来得及看的日报,坐在安乐椅上享受饭后的悠闲。先是坐,后来斜靠,终于平躺小睡,而且打呼,多次烟斗由嘴角滑落,撒了一地毯的烟丝。孩子们十分乖觉,但凡他把安乐椅往后放平时,他们已机警地等待烟斗的滑落了,总是及时接住,免得地毯遭殃,他们又要被如真派去吸尘。
这天倒是例外,如真洗碗时他自动来厨房帮忙揩抹,嘴里说:“你们那个院长倒也怪,难道只带文商学院的教授们去吗?中国目前最需要的,我认为该是理工方面的专家。”
“他们封闭了这么久,那一方面的人才我看都需要的,不过墨院长是我们文学院的,当然不会带别院的人去,除非他邀请你们院长一起去。”
若愚问:“你说大约有十五六个人去?”
如真洗完了,兜起围裙下缘抹干了手,再解下围裙,挂好,端了茶杯到饭厅的圆桌边坐下,双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喝了口茶,说:“今天真累!段次英的确是个做事的人,按照她预定的发展计划,一步步地做,我虽是半时,但真的比以前忙得多了。”
“这样下去,学期结束,考审教职员工作成绩时,你得提醒她要为你加薪。”
如真对他瞄了一眼,说:“把系发展好,我倒也有兴趣,多做点事,我倒也愿意,只要两人合作得好,辛苦点无所谓。”
“你是为系,但不要忘了她是为一张永久聘书。”
“若愚,你就是这样,总是把人往坏里看,当然她是为了永久聘书,但为了得到它,她把东亚系发展起来,何尝不是件好事。”
“当然当然,我只是指出事实,毫无别的意思。你教书是客串,不像我,浸沉其中,知道其中的勾心斗角,明箭暗刀的真相,一点也不比商界、政治界任何一个行业差。”李若愚的事业不是一帆风顺的,毕业后转换了好几个学校,升级很慢,取得永久聘书尤其困难。他当然不肯承认在他这一行里,他只是中上人,不是佼佼者。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心,他一再在如真面前强调他的遇人不淑,不是指责系主任有种族歧视,就是暗示同事有排斥意味,总之,说起学界,他有满腹牢骚,只有贬斥,从不褒扬。
如真只顾喝她的茶,等他说完了,她问:“你好像有兴趣参加我们去中国的团体,是不是?”
这好像抵触了他的自尊,他把衔在嘴里的烟斗取下,用它朝如真指了指,“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八字都还没一撇,怎么就说去中国的团体呢?”
“咳,我不过是随便问,因为你刚才的口气,好像对去中国很有兴趣。”
“那是。中国开放以来,我们系里有两个外国教授去,回来反应很好。你我上次去中国实在太匆匆,尤其带了孩子,等于什么也没看到,当然很想再去看看,假如你们墨院长来邀请我,我不会拒绝。”
李若愚来自湖南岳阳一个大家,抗战时遭日机轰炸,家毁人亡,他同姐姐辗转流离到重庆,又参加蒋介石的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远徒缅甸,后来又到台湾当流亡学生,又千方百计地到了美国,读硕士博士时全靠周末及夜晚打工及体力劳动所得维持生活。为生活拼搏的岁月里从未想念过家园乡土,学位拿到开始教书一直到进入柏斯这长长的十多年是另一种拼搏,取得永久聘书后,终于有暇顾及从教室到实验室之外的世界。除了前瞻,也有时间回顾了,更何况,一九八○年之后,逐渐来了大陆的留学生,尤其偶而听到他们中有被他早已忘了的乡音,他才戛然停止手里的工作,四处寻找说话的人,湖南人。房子早毁了,家族里的人也早已失去联络,但自己进入中年,童年的记忆日渐清晰起来。他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但有时独坐书房,乡愁会猛然袭来,脸前出现那幢庞大的李宅,他常同堂弟一起去游泳的小河,他会放下烟斗,在小室里踯躅,不能自已。
在交往之后(10)
如真朝他睨了一眼:“毕竟是大教授,口气不小。”她略带揶揄地说:“不过呐,你这行的,中国方面一定欢迎,你不妨去探探你们院长的口气,也许他愿意同墨院长合作,这样更好。”
那个周末次英到曼哈顿去了。星期一如真本没课,但却去了。次英十点有课,下课回来,见她在办公室,马上笑容满面地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走,我们去餐厅。免得学生来打扰,我要到一点才有课。”
五
如真拿了一小碟生菜,一个鲣鱼三明治,一杯无因的咖啡,次英要了加起司的汉堡饼,一大杯黑咖啡,一碟炸土豆。如真看了她盘子里的东西,咦了一声说:“今天怎么啦?”
“今天六点不到从曼哈顿开来,连咖啡都来不及喝,直接开到学校,偏又遇上哲学系的卡温,他才听到墨院长找我的消息,向我盘问了半天,这下子我哪还有时间去吃东西,只好空肚子去上课,现在饿得前后胃壁都粘在一处,当然要吃个最经饱的,谁还去算卡路里?!”
两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两人座,刚坐下,次英先大口地吃大口地喝,等吃到一半,才换过气来,把炸土豆推到桌中央,说:“你也吃点,炸得恰好。”
如真摇了摇头,吃她的三明治:“刚才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一定是好消息,对吧?”
“唔。”她往椅背一靠,送了根蘸了番茄汁的土豆进嘴,说:“成绩上上。立言一口答应,由他去联系他以前在清华现在负责社科院物理研究所的老同学,老张。老张会去清华北大找他们的党委书记,和他们挂上钩,通了,我即可以通知墨院长。”
“哇!这么顺利?北大清华,这不是中国最拔尖的大学吗?”
“可不是,他们叫重点大学。很多立言以前的同学,现在都在各界掌权了。他告诉我,在中国办事,非要知道对口的渠道不可,全是人事关系。信义建立与中国大学交流计划,是他一手筹成的。那两个姓汪的,实在是两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每次想起来,真恨不得拍拍两下将他们毙了!”说完气冲冲地塞了四根炸土豆到嘴里,狠狠地咀嚼起来。如真怔在一边,嘴里半口三明治既不能出,又不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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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英瞥见她的模样,短笑了一声,说:“你怎么啦?”
如真缓缓地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才说:“黄教授真不错,帮了你这个大忙,换了个人,才不肯呢,若愚在这方面是壁垒分明,哪肯花时间与精力为我服务。”见次英脸上狰然的神色逐渐化解,她接着说:“何况他基本上并不喜欢你离开曼哈顿的,居然还肯帮你这个忙,还不是为了使你顺利得到永久聘书。”
次英把盘子里的炸土豆吃得一根不剩,用餐纸擦了手,才说:“咳,这就是你这个没在学界里打过滚的人有所不知的。帮我拿到永久聘书对他才有绝大好处呢。因为到那时候,一纸在手,回到曼哈顿找个大学教席就容易多喽,还不是回到他身边乖乖地侍候他?!”她把桌上东西收在大盘里,身子往后一靠,“想必你在心里嘀咕,这个人怎么回事,人家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