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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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18 02:51 字数:4734
亲,个子很高大,又正当发育初期,一个身躯及四肢都摆不平似的笨拙样子。母亲的家又换了新地方,一切都陌生,所以整天绷着张脸,同母亲进行沉默的抗议。次英拿她没法,倒是如真常来接她回家同志纯姐弟玩。幸好志绥还没到看见小女生就躲开的年龄,加上生性随和,又因父亲偏爱志纯,所以对姐姐生恨,见了妞妞,自然格外友好。志纯与妞妞同岁,到了对小男生发生了兴趣的年龄,在一起玩过几次,就会嘁嘁促促地讲悄悄话,不放她回家。
在交往之后(4)
妞妞先是不肯来如真家,慢慢地肯来了,也是来了就走,慢慢地就不肯走了,慢慢地就溜去李家过夜。倒是一举两得,既帮了次英的忙,又解开了志纯姐弟的死结。次英为了答谢如真各种支援,已给李若愚烧了好几顿可口的晚餐。
一来一往,次英与如真之间的友情就逐渐加深了。
如真进门,就闻到蛋糕的香味,她跟次英到厨房。厨房颇宽敞,所以在靠墙处放了张小方桌,平时一日三餐就在厨房吃。
“随便坐,如真。两个小家伙呢,在家?”
她坐下,次英即端了杯热腾腾香喷喷的咖啡放在她面前:“一匙糖,几滴低脂牛奶,已加好了。”
“都在家,等着李若愚带他们去邻城看网球赛。”姐弟两人夏天闲着,如真就把他们送到城里的网球俱乐部去学。六个星期下来不但小有成绩,而且有了瘾,喜欢去附近小城看非职业性的球赛。如真与李若愚约法三章,平时去上球课,都由如真接送,周末看球赛,由父亲带去。
次英切了两块蛋糕,又给自己加了咖啡,在她对面坐下,先对她瞄了一眼说:“这次是为了什么事?”
如真尝了口蛋糕,真糯软,又不甜腻,对她赞赏地点点头:“你真是样样都来得,中餐西点,没一次令人失望过,实在佩服你!”
“算了算了。这真是雕虫小技,只要谁有耐心去学,没有做不好的。我不是同你说过,惟一能令我身心松散的,就是下厨房弄几个菜,烤蛋糕做点心。看样子你是饿了,喏,把我这块也拿去吃,那边还有。”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接下去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问的。”
“哦。”她见次英点了烟,还送了枝给她,她接了,点了,吸了,烟又由口腔遁出。她是个没烟瘾的吸烟者,文章写不出来时,吸枝烟,朋友坐在一起喝咖啡闲聊时,吸枝烟,明月夜,独坐后院,感到造物的奇妙及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感慨之余,吸枝烟。但这种情况毕竟少。杂事缠身,少有机会写文章,生活忙碌,鲜有机会与朋友共享悠闲,明月之夜,有几个明月之夜,她能征服一日疲累之后的睡眠而出来赏月?所以她极少抽,也因此讨厌若愚的无处不留丝的恶习。她将才抽了半枝的烟按熄,啜了口咖啡:“说起来真是芝麻绿豆,不值得争吵,还不是为了他烟斗到处放,烟丝随处撒的坏习惯吗?生活顺遂时,这些都不会放在心上,生活里有疙瘩时,再小的事都可以引出大火。”
次英听得十分仔细,“我倒是没看出你们生活有什么大不如意的,李若愚几次三番告诉我他很满意目前的工作,你呢,教教书,写写文章,画画画,好像也蛮满足,两个孩子又这么乖。比我同立言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生活,真要称心得多。”
“称心不称心,也只有当事人知道。有时我晚上一个人出去散步,家家帘幕低垂,一团柔光从里面透出来,我就猜测,这团柔光后面,是否一室温馨,一家人和爱地围桌吃饭,或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甚至,夫妇二人在低声细语……”
次英笑出声来,“啊,毕竟是做文章的人,想像力真丰富,现实的生活哪有这样,吃饭时狼吞虎咽各人填饱肚子,饭后孩子们哄然一散,男主人歪靠在沙发上看报,或看电视,或打呼,女主人收拾残碟,清洗碗筷,做她永远也做不完的家事,在心里诅咒丈夫的不体贴。我对你说,如真,在婚姻这问题上,我毕竟比你多点经验,完满的婚姻绝少仅有,吵得你死我活的婚姻也不多,多半的是得过且过的,为了孩子,为了懒得麻烦,为了离了再结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为了惰性,就这样一天好两天坏地过一辈子,我包你,这种婚姻比比皆是。”
如真若信若疑地说:“你也未免悲观了点,我倒是看过还不错的婚姻。你既然这样想,当初何必同妞妞的父亲离婚呢?”
“刚才我遗漏了一项,那就是婚姻的一方遇到了一个他或她认为是理想的对象时,离婚的可能性就很大。像我这样。我同妞妞的父亲原本属于得过且过的那种,同他结婚的时候自己太年轻,他又长得比一般男人帅气,我自己又有几分貌,朋友们一起哄,称我们为金童玉女,没交往多久,就结了婚。没三个月,两人都觉铸了大错,他的帅气其实是霸气、大男人气,偏我又仗着自己几分容貌,只知会使气从没受过气,这样两个人怎么处?天天是刀光剑影,可怜的妞妞!好不容易十年下来,到底磨炼了一点容忍出来,热战变成冷战。他忙他的教学,我忙我的学位,请了保姆照顾妞妞,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就冒出个黄立言。”
“那时候中国人圈子里谣言满天飞,说什么你们在一个餐会里碰到,餐会结束时,你们两人同时不见,到第二天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是不是这样?”
“谣言真可怕,不然当年阮玲玉也不会自杀身死。”她点了第三枝烟,“现在回想,我承认当时自己虚荣心作祟。你想,他在学术界那么有名气,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又全神贯注地、专一无二地跟着我转,怎么不叫我晕头转向?没有,没像人讲的那样。我当时的确受宠若惊,上海话所谓晕淘淘,但没跟着他走,他一个人先走了。那时他已同他妻子分居,一个人住。走前他叮嘱我,听好,不是邀请我,而是叮嘱我,第二天去看他。”
在交往之后(5)
“你当然去了?”
“当然。去了,就很难回头了。”她又要去点烟,想了想,去果盘里拿了只苹果,用纸巾慢慢拭着皮,“不好的婚姻,就怕有第三者来。你想,身上烂了,苍蝇才会来啊!”说完,狠狠地咬了口苹果。
“你刚刚言下之意,好像你这个婚姻也有问题?”如真试探地问。
她冷笑一声:“问题才多呢!最头痛的是她女儿的问题,她始终不能接受父亲除了她,居然会去爱另一个女人。你注意,不是为了父亲与母亲离婚,她才不管这些,而是父亲对她不忠,菲比对她父亲的占有欲实在是到了不正常的程度。为了她无休止地来打搅及来占据她父亲,我们争吵得头破血流。”她一口一口地把苹果咬下,咀嚼,吞咽,似乎在吞咽无限气恼。吃完,用纸巾擦了手,起身去加咖啡:“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如真,维持得过且过的婚姻,另找精神寄托,譬如,发展自己的事业,培养自己的嗜好。婚姻是个挡风雨的框架,把它拆了,另造,花费一番周折不说,另搭的,不见得比原先的好。这是我的经验。”
如真看着她俊秀的脸上千万种表情,其中就是没有欢悦,不禁叹了口气,无话以慰,更无法自解。
“现在我们熟了,我才好问你,如真,当初你同尚教授要好,后来不了了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真忍不住从桌上拿了枝次英的烟点了,默默地吸了几口,才说: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幼稚,当初,想必是敬他的才,不是真正地爱他这个人。次英,你同他交情不比寻常,你来说说,他是个可爱的男人吗?”见她十分肯定地摇摇头,她才继续说:“像你说的,我的婚姻本身不健全,丈夫之外的男人对我的诱惑力就很大,等到与尚交往了一阵,竟然没有达到魂魄俱失的痴迷,我就趑趄不前了,何况,为了志纯姐弟,我无法遽然而去,就这么简单。而且,我现在也没有遗憾。”
“我注意到,尚教授对你仍是旧情难忘。是不是这样?”
她捻熄了烟,摇了摇头说:“我刚说过,他那个人,很是一般,所以逃不掉一般男人的毛病,喜新厌旧。你下次注意,他看见年轻美貌的女性,尤其是对他慕名而来的小女子,是副什么样子。他对我好,毕竟是我们好过一阵,如此而已。他对你,倒是出奇的好,光看这次为你求职的事他所出的力!想必是你的魅力大。”
“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他现在的太太,是我出了大力撮合的。他是离婚再娶,人家可是小姑独处,而且又比他小得那么多,婚后,又对他百依百顺。”
“可是,我觉得,尚对他太太并不好。别人也这样说。”
“可不是!我真有点后悔撮合这个婚姻呢!我亲眼目睹他当着人说她愚蠢。换了我,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如真,你对李若愚挑剔,他纵有百般不是,但他总不至于当众羞辱你吧?”见对方不语,她接下去说:“旁观者清,我倒认为李若愚人很规矩,心思都在他事业上,也还顾家,总的讲来,是个好丈夫,有些坏习惯,他既改不了,你就忍着点,这不过去了吗?志纯姐弟逐渐大了,你正好发展你自己的兴趣。”
电话铃响,次英去接,正好是李若愚打来的,次英说:“对了,她在此,喂,我正要打电话给你,请你带两个小家伙过来,吃个便饭,啊呀,这么熟了,你还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快来吧。”
三
如真到达文学院三楼的会议室时,晚了两分钟,刚进门,倒愕了。不但咨询委员会的人全部到齐了,连平日极少来开会的金老师也来了。更令她吃惊的,以前来开会时各人面前一杯清水,现在每人不但都有冒热气的咖啡或茶,而且在长方形大桌的一端有各色点心及切好的小方块蛋糕,次英正在将它们分放在小纸盘上,逐次递给大家。
与平时的套装迥异,次英身上是件绛紫色夹绸旗袍,低领,托出细嫩颈子。头发拢在后脑,盘一个圆髻。米粒珍珠耳环及一串珍珠项链恰又托出她俊秀嫩白的脸庞及乌黑的双瞳。如真站在门口对她端详了半晌,心里在暗暗纳罕,怎么自己对她十分欣赏之外,毫无嫉妒之意,不像平时看到好看的女人,立即下意识地把她和自己比较。
次英一抬头,见她站在门口,忙说:“如真,来,帮我递一下。反正要等史巴利教授,大家先吃点。”
她放下手里的书及笔记,一面把小碟子传给大家,一面说:“史巴利要来参加?”以她过去的经验,她们的咨询委员会,他很少来的,只是事后听她的口头报告,或看她为他写的备忘录。
“是啊,芭芭拉说他把九到十点的约见取消了,为的就是来参加这个会。”次英说,为她倒了杯咖啡及递给她一份点心,才到桌子的那端自己的座位上。还没坐下,史巴利即来了,和大家招呼一声,在次英的右手的首席坐下,次英忙将预先备好的咖啡及点心移到他面前,他不无惊异但又十分高兴地说:
“啊,太好了,谢谢。”
次英坐定,把事先准备好的记事本摊开,喝了口咖啡,清晰而缓慢地说:“大家好,今天是这一学年第一次我们东亚系开会,所有的咨询委员都来了,实在令我们十分高兴。尤其高兴的是史巴利教授在百忙中也抽出时间来参加,这给我们很大的鼓舞。”她停了一下,喝了口咖啡,向大家巡视了一下。如真不免在心里暗暗叫了声惭愧。次英来之前,她负责系务一年,一共才开过两次会议,第一次她匆匆报告一下学生人数及系里一两件大事,前后不过半小时,第二次开会,史巴利当然没来,咨询委员会只来了三个人。和次英这个气势比起来,怎么能不自愧不如!
在交往之后(6)
她接着说:“我可以很高兴地向大家报告,这学期读一年级中文的学生有六十八个,正好是去年的一倍,二年级的也有三十多,这当然是金老师的功劳。读三年级中文的这学期居然有十二个,这是个可喜的现象,我在信义时,读三年级的从没超过十人。另一个好现象,这学期有将近十五个学生修东亚系学位。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目前一般学生对东亚,尤其中国,研究兴趣大增;另一方面,我们当然要感谢史巴利教授,大力地说服校方增加我们的经费,使我们有能力及资金提高师资及教学器材。”
史巴利略抬了下手,说:“段教授,我能加一两句话吗?”
“当然,请!”
“我来之前,接到院长的电话,他说校方同意再投入一笔钱,下学期起,你们可以聘请一位教日文的老师。还有,你写的提案,院里也正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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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正面的好消息,使会议室的人都兴奋起来,骆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