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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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1-02-18 02:51 字数:4752
修中文的学生人数,又用十分婉转的语气说明东方文化日益被重视的倾向,如真报告了两年来不断增加的希望主修东亚语文的学生,骆文申诉了中文臣属德文系的不合理,校长听了之后,答应他们会对此事予以考虑。一个星期之后,文学院长通知史巴利及叶冷霜,从下一学年起,中文系独成一系。
她最终是用什么方法达到了史巴利对她的谅解,如真一无所知。虽然文学院的廊道里、或是庞大的西班文语系的秘书室,流传着史巴利与叶冷霜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的流言,如真也听到些许,但在他们两人偶在一起时的形态上,如真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在他们成立了独立的小系后的两年,在公的方面,叶冷霜发展了主修中国语文的学士学位。同时在文学院的历史系社会系人类考古系及哲学系中,邀请了对中文系的成立赞助的几位教授,成立了中国语文系咨询委员会,协助该系争取各种权益及发展;在私的方面,由于系里的一些活动,她得以认识并交结一些他校的学者及文学界的朋友,因而认识了一位在戏剧界非常杰出的人物,石泉。
叶冷霜同石泉的交往及超速进展的确是令方如真震惊不已的。石泉是位剧作家,闻名于远东及东南亚。他是被柏斯戏剧系请来参加他们举办的契诃夫剧作讨论会的。因他是惟一的东方人,校方建议由中国语文系出面招待他。于是他们相识,第二天由叶冷霜陪他参观小城里的几处景点,晚上请他吃饭,如真与她丈夫若愚及历史系一位教授夫妇作陪。石泉五短身材,细腿小手,却有一张盛着大眼大鼻小嘴的大脸,大脸十分开朗,小嘴十分善言,而他更拥有一串串能使别人开怀的笑声。那晚别人几乎没机会说话,石泉从日本的戏剧谈到印度的,契诃夫的樱桃园到密勒的一个推销员之死。有时背诵他们的整串台词,加上脸部及肢体的动作,一顿饭,比看一场精彩的舞台剧还过瘾。
如真不记得那晚叶冷霜说了些什么话,但她后来回想,那晚叶的眼神,却是难以忘记的,是欣赏、估价、权衡,以及挑逗。
第三天叶有课,由如真开车把石泉从旅馆送到车站,临上火车,他说:“别忘了,替我谢谢你们叶主任及史教授。噢,方女士,听说叶女士是单身,对吗?”
“是,单身,她刚同她丈夫办完离婚手续。”
石泉回曼哈顿后的第二天,叶冷霜找如真去喝咖啡,如真发现她神采奕奕,与她平日努力摆出端庄的模样大有不同。她们各端了一杯咖啡同红茶坐下之后,叶立刻问:
“方姐,假如我有事要走开一学期,你肯代我管管系务吗?”
“怎么啦,你要去港台?”那时大陆还没开放,有什么假期,大家都跑到港台东南亚。
“我要结婚了。”她垂着眼,撮着唇,喝她的茶。如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什么?!跟谁?我们上次聊天,你不是叫我对若愚说,请他给你介绍合适的对象吗?”
“不用了。我找到了。石泉昨晚打电话来求婚。我想了一夜,今早给他回了话,我答应了。”
“什么?!”咖啡杯放得重了点,还有三分之二的咖啡溅得四处都是。叶冷霜拿了她的纸巾,将它们抹干净了,嫣然一笑说:
“方姐,你真容易激动。”的确,方如真比她大十几岁,有两个进了小学的孩子。但是,她远远比不上这位小妹沉得住气,“那晚吃饭,我就感觉到了。方姐,你不替我高兴吗?”
“当然,当然。恭喜你。不过,冷霜,你们都不是青春少年,不要慎重考虑一下吗?你们相识,不过一个星期。”
“这种事情,来的时候,一天就够,不来,一辈子都等不到。我认定了。石泉也是。”
叶冷霜告诉了史巴利她要请一年长假,料理她的私事,史巴利顿时着急起来,问她一年后是否一定回来,她说不一定。史立即召集方如真及金先生及叶一起开会,宣布暂不聘请新的主任,由他兼,但请如真同金尽力协助。在会上他还宣布学校有意扩充他们的系,由中文语言变为东亚研究,他将物色两位人员来教日语及日本文学。一年后叶冷霜回来,他将任命她为东亚研究系的系主任,完全独立,不受德语系的牵制。方如真当时私下臆度,史实在十分了解叶是个雄心勃勃的人,要用这个“饵”把她钩住。叶十分灵黠,马上说:“那太好了,我一定在一年内把我的私事了却。”
她并没有回柏斯。在她离校后的一个月内,她在曼哈顿大旅舍与石泉结了婚,婚后去欧洲蜜月,然后到香港定居。石泉被一家新兴的电影公司巨额聘请为他们写剧本,叶冷霜给方如真写了封信:
我们住在九龙,两厅两室的小公寓,小巧精致。这是我大学毕业离家后的第一个温暖的家。石泉和我都很满足。我一时不会出去做事,因为我们都想要一个小贝贝。你好吗?系好吗?我要给史巴利写一封信,告诉他我不回来了,不会回来了。请你不要对他说什么,我会写信给他的。最后,我要感谢你几年前对我的帮助。没有你,我不会来柏斯,也就不会遇见石泉。
在交往之前(14)
冷霜
“咦,你怎么不吃了,”尚必宏说:“味道不差么!”
“大概我早饭吃得太多了。”如真说,干脆放下筷子。看了手表,“对的,叶冷霜给德文系主任———我们以前是隶属德文系的———写了辞职信,他来通知我同金老师,学校要正式聘请一位能干的系主任,他们当然按照规矩登广告以及在东亚学会上宣布,但他也要我与金老师留意,如我们知道有合适的人选,让他知道。”
“可不是!”尚与段几乎同时呼叫起来,但尚按了下段的胳膊,对如真说:“这就是了,这就是我们一开始提的要你帮忙的话。”
“哦,”如真轻吁了一口气。从昨天起,她心里就一直在嘀咕,他们两人巴巴地把她找来,招待她像个上宾,一定有求于她,那个她认了。她担心的是他们提出她做不到,难以胜任的要求。现在不过是这个!要她到史巴利面前提段次英的名字。“那没问题,如你方便,你可以把你的履历交给我。不,我想还是公事公办,你寄去,我会特别向他介绍你的。”
“不过,”尚必宏又止住了段要说话的意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的,是设法问出来大概有几个人申请,最好能拿到他们的简历。”
如真说:“说实在的,我现在虽然管理系务,但这件事还是由史巴利负责,我不过问。”
“你可以问系里的秘书要一份。”
东亚系没有秘书,德文系的秘书芭芭拉,如真除了偶而请她影印讲义或教学资料之外,极少与她打交道,就如实说了。
次英再也忍不住,说:“你请她喝咖啡,或送她个小礼物,和她攀攀交情。而且,这种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不可以问的。”
“当然可以。拿人家的简历,我看不太好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负责系务吗?对系里要找什么样的系主任,自然是关心的,看看来申请的人的资料,再自然不过的。”段说。
“哦,那可以,我还以为你们要我去拿一份出来。”
“你看了后,记下名字,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去查。”段说。
“咦,你不是已经知道密西根大学有人去申请了吗?”尚问她。把段叫来的第二碗大卤面分了些在自己的面碗里,又吃了起来,但没像第一碗时吃得那么索索有声了。
“是。摩根,我们是朋友,他是怀特教授的得意门生,而且去了台湾大学读了两年中文,娶了个中国太太,不但中文根底很好,而且可以讲一口流利的国语。他是第一流的人选,所以我很……”段次英说。
尚必宏嘘声止住了她说下去,并且放下筷子,擦了嘴,摸出烟来自己点了吸了,才说:“现在只同如真谈第一步,其他的以后再谈。”他看出次英一脸阴霾,知道她对自己一再阻止她讲话的事十分不满,但又不能发作。毕竟如真肯不肯帮忙,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但,次英一向是站在舞台正中的人物,别人都是配角,看她神色行事的,现在被迫站在一边,不满是必然的,所以他立刻安抚地说:“如真与你我不同,学界的转弯抹角,该硬该软,种种手法她完全不知道。你一下子给她太多的任务,只会令她慌张,弄巧成拙,当然要一步步地来。我是为你的事着想,次英。”
次英不响,而且马上给他添了热茶。
“任务?”如真也不甚高兴,问:“还有别的事要我做的吗?”
“没有,没有,”尚立刻说:“你不吃了吗?那我想你该上路了。次英,你付钱吗?好,谢了。让我送如真到门口。”
七
李若愚来开的门:“你是段教授?欢迎。”
两人握手,并互相打量。李瘦高,上身前倾,也不能说是驼,但不挺直,高而不挺。而且没有衣架;削肩,低腰,故长而不颀。心里感叹中国男人矮的多,高的,也不俊拔,黄立言也是如此,虽然很高却站不直。李若愚脸上五官还各就其位,但架了副黑边眼镜,加上一个长下巴,竟就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次英猜想,他也不过是五十出头吧?“你好,李教授。”
唉,如真毕竟是编造故事的。上次回来把这位老同学谈得像仙女下凡一样。他来打分的话,勉强八十分。当然脸上是五官端正,白肤红唇,那双眼睛,流转明锐,却说不上柔媚,但他可以想像,在某些场合,可以是妖媚的,专对男人。她比如真高,高而挺,但线条硬了点,不如如真的丰沃。他倒是一眼即看出她是个难惹的人物,从眼角,从唇角,都是棱角分明的。
“请进,请进,如真立刻回来。”
迎面即是一道墙。她一面把枣红外套脱下,一面暗忖,不知风水先生会怎么说,这不是把气挡塞了吗?李若愚领她从墙的左侧进去,倒是豁然开朗,是客饭厅加家居室连成L形一大间,而且是穹顶,更显得庞大明亮,玉色地毯,所有家具都是橘色及黑色,醒目别致。次英不觉赞叹一声,说:“好雅!你们请室内设计师的吗?”
“段教授,你高看我们了!怎么请得起专家设计?如真对这方面很有兴趣,那时她出国,本想学艺术的,但怕找不到事,去读了图书馆学,毕业后却又把心思放在写作上。现在孩子大了些,她除了写作也画水墨。”
“哦。她真是多才多艺。我的朋友们,都是她的读者。李教授,有一天,她会比你出名呢!”
在交往之前(15)
他请她坐下,端来了如真出门前为她泡好了的清茶,抓了下后脑,用食指抬了下眼镜架,摸出烟斗点上,才说:“小说只是给人们饭后茶余解解闷的玩意儿,不是一门学问,即使出名,也不会有什么分量。我常劝她不如把她博士学位读到,真正的进入学界,像你这样,将来才有真正的地位。”
大门响了一声,人已经进来了。“失迎,次英,李教授又在发他的高论了!”她换了便鞋进来,忙将次英按回座位,睨了一眼她丈夫,半怒半笑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能读博士,也不是每个人都要进学界,人各有志,我的兴趣就在涂涂写写,怎么你始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呢!”语气不算硬,神色也和平,但次英感觉到客厅的温度骤然降下,忙喝了口热茶说:“我开车进来,这一带的房子都很别致,想必是高级住宅区吧?”
“中上。但是好学区。”如真说,“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先带你去学校转一下,中午我们请你去一家此地新开的韩国店吃烧烤,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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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真上次离开次英家,尚必宏送她上车前,再三叮咛她务必帮忙,把次英安插在她学校的东亚系,她当然说她尽量帮忙,但这种公开招聘的事,公事公办,旁人很难帮忙的,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简直比她本人还积极,能告诉我是什么道理吗?”
尚说:“她过去帮过我一个大忙,我以后慢慢告诉你,所以现在她有困难,我无论如何要助她一臂之力。此外,我知道她的才能,的确非凡,如能进你们学校,一定可以把你们的系弄得有声有色。现在你急着要走,也来不及细讲,明天我打电话给你,我有一个想法,行得通的话,就可以办成。你小心开车,明天再联系。”
次英的来访,就是按照尚必宏同如真在电话上拟定的计划进行的。“你们开会是几点?”次英问。
“两点。”
“哦,那还不如在家坐坐聊聊,中午随便吃点,然后去开会,会后再参观你们学校,你说呢?”她有个想法,万一她能来柏斯,与如真要处得好当然不在话下,与她丈夫也要建立友好的关系,他虽不是咨询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