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上网找工作      更新:2021-02-18 01:39      字数:4807
  那是一点微小的东西,一点几乎觉察不到的东西,一点碎屑,一个香味原子,不,还要少:
  是对一种香味的预感,而不是真正的香味——但这是对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的可靠预感。他
  又退回到大墙边,闭上眼睛,鼓起鼻孔。这香味非常细嫩,所以他无法牢牢控制住,它一再
  挣脱他的嗅觉,被爆竹的火药烟雾所掩盖,被人群发散出的气味所阻塞,被城市的千种其他
  气味所破坏。但是随后,刹那间,它又来了,只有一丁点儿美妙的味儿可闻,出现短短的一
  秒钟……倏地又消失了。格雷诺耶非常痛苦。这不仅使他贪婪的性格第一次遭受侮辱,而且
  使他的心感到痛苦。他有一种特殊的预感:这种香味是了解其他所有香味的奥秘的一把钥匙;
  倘若不了解这种香味,那就对所有香味一无所知;倘若他不能成功地占有这香味,那么他,
  格雷诺耶,这辈子就白活了。他必须占有它,这并非单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使他的心平静。
  他激动万分,情绪恶劣。他还没有弄清楚,这种香味来自何方。有时,在重新有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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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香味朝他吹来之前,间歇竟长达数分钟。每次,恐惧都向他袭来,他害怕永远失去这香味。
  最后,他终于在绝望中得救了:这香味来自河的对岸,来自东南方的某处。
  他离开“植物亭”的围墙,挤到人群中,为自己开辟一条过桥的路。每走几步他就止住脚
  步,踏起脚尖,以便越过人们的脑袋嗅过去,起先由于激动,什么也没嗅到,后来终于嗅到
  点什么,嗅到了那香味,那香味甚至比以前更浓。他目标明确,又消失在人群中,继续使劲
  地穿过看热闹的和放烟火的人群,放烟火的人每时每刻都拿火炬点燃火箭的导火线。格雷诺
  耶在刺鼻的火药浓烟中失去了那香味,他惊慌失措,继续冲撞,继续开路,不知过了多少分
  钟,他才到达对岸,到了马伊大厦、马拉凯码头、塞纳河大街的街口。
  他在这儿停住,集中思想,嗅着。他嗅到了,他牢牢地抓住它。这气味像条带子从塞纳
  河大街拖下来,非常清晰,但仍然非常嫩,非常细。格雷诺耶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动,他知道,
  他的。已如此跳动,并非由于跑累了,而是面对这种气味无能为力的缘故。他试着回忆某些
  可以比较的气味,但又不得不把所有比较抛弃。这次闻到的气味很清新,但不是甜柠檬或酸
  楼的清新味,不是出自没药、肉桂叶、皱叶薄荷、株树、樟树或松树针叶的清新味,也不是
  雨水、冰冷寒风或泉水那样的清凉味…、同时这种气味有热量;但是不像香柠檬、柏树或家
  香,不像茉莉花和水仙花,不像花梨木,也不像蝴蝶花…、这气味是由两者,即挥发性的和
  滞重的两部分混合的,不,不是混合体,而是统一体,既少又弱,但结实牢靠,像一段闪闪
  发光的薄绸…烟又不像绸,而是像蜂蜜一样甜的牛奶,奶里溶化了饼干——可是无论如何,
  牛奶和绸子,这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呀!这种气味无法理解,无法形容,无法归类,可能根本
  就不存在。但它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格雷诺耶怀着一颗颤动的心跟踪它,因为他预感到,
  不是他在跟踪这气味,而是它早已把他俘虏,如今正往自己身边使劲地拖地。
  他顺着塞纳河大街向上走。街上什么人也没有。房屋空荡荡地矗立着,寂静无声。这里
  的人都到下面河边看烟火去了。这里没有人的难闻气味和刺鼻的火药味干扰。街道散发出水、
  粪便、老鼠和烂菜的常有气味。但那上面飘浮着牵弓精格雷诺耶的那条柔和而又清晰的带子。
  没走上几步,天空稀疏的夜光就被高耸的房屋吞没了,格雷诺耶继续在黑暗中走着。他不需
  要看什么。这气味万无一失地领着他走。
  走了五十米后,格雷诺耶向右拐进了马雷街,这是一条或许更暗、几乎不够一只手臂伸
  开那么宽的巷子。令人惊奇的是,这种气味并不见得浓了许多,只是变纯了、并且由于越来
  越纯,它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大。格雷诺耶身不由己地走着、在一个地方,这气味突然把他弓!
  向右侧,似乎是把他引入一幢房屋的墙壁中间,一条低矮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它通向后院。
  格雷诺耶夜游似地穿过这条走廊,穿过这个后院,拐个弯,到达第二个更小的后院。这儿终
  于有了灯光:场地只有几步见方。墙上有个木屋顶斜斜地突出来。下面桌子上紧靠墙点着一
  支蜡烛。一个少女坐在桌旁,正在加工黄香李子。她从一只篮子里取出李子放在左手里,用
  刀子切梗,去核,然后把它们放进桶里。她约莫十三四岁。格雷诺耶止住脚步。他立刻明白
  了,他远隔半里多路从河对岸闻到的香味的根源是什么:不是这肮脏的后院,不是黄香李子。
  根源就是这个少女。
  顷刻间,他被搞糊涂了,以致真的认为,他这辈子还从未见到过像这个少女这么美丽的
  东西。但他只是看到她面对蜡烛的背影。当然他是指他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妙的气味。由于他
  了解人的气味,因而他不敢相信,这样美妙的气味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通常人的气
  味是难以形容的或是非常糟糕的。儿童身上淡而无味,男人有尿臭、汗臭和干酪的气味,女
  人有哈喇的油脂味和腐烂的鱼味。人的气味根本没意思,令人讨厌……因此,格雷诺耶在他
  一生中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不得不向眼睛求援,以便判断他嗅到了什么。当然,感
  觉上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事实上他只用了一瞬间,就通过视觉弄明白了,随后他就毫无顾
  忌地利用嗅觉进行观察。如今他嗅出她是个人,嗅到了她腋窝的汗味,她头发的油脂味,她
  下身的鱼味,他怀着巨大的兴趣嗅着。她的汗散发出海风一样的清新味,她的头发的脂质像
  核桃油那样甜,她的生殖器像一束水百合花那样芳香,皮肤像杏花一样香……所有这些成分
  的结合,产生了一种香味,这香味那么丰富,那么均衡,那么令人陶醉,以致他迄今所闻到
  的一切香味,他在内心的气味大厦上挥洒自如地创造的一切,突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了。面
  对着这种香味,十万种香味似乎都显得毫无价值。湖柏林是一个更商的准则,根据这准财的
  洋板.必定可以整理出其他的香味。这香味就是纯洁的美。
  格雷诺耶认为,不占有这香味,他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他必须了解它,直至最微小的细
  节,直至最后的最嫩的枝节。光是回忆这香味已经不够。他想象用一个压力冲头把这神化的
  芳香压到他那乱糟糟的黑色灵魂中去,对它进行细致的研究,从此只按照这种魔力公式的内
  部结构去想,去生活,去嗅。
  他缓缓地朝少女走去,越走越近,走到雨篷下,在她背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她没听到
  他的声音。
  她红头发,穿着一条无袖的灰色连衣裙。她的手臂非常白,她的双手被切开的黄香李子
  的液汁染黄了。格雷诺耶站在她头顶上俯下身子,如今毫不掺杂地吸入她的香味,犹如香味
  从她的颈部、头发和连衣裙的领口上升时一样,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人自己的体内。他
  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但是少女却觉得凉丝丝的。
  她没瞧见格雷诺耶,但是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异样的不寒而栗,宛如一种已经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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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了的旧的恐惧倏地又向一个人袭来,此时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
  流控制了她的脊背,仿佛有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她扔下手里的水果刀,
  把手臂放到胸脯上,转过身子。
  她一看到他,就吓得僵直了,以致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双手放到她的脖子上。她没
  有叫喊,一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反抗。而他则不去瞧她。他没有看她那张美丽的生有雀斑的
  脸庞、鲜红的嘴、那对发光的绿色大眼睛,因为正当他掐住她的脖子时,他紧紧闭起双眼,
  只有一个心思,即不让她的香味跑掉一分一毫。
  等她断气了,他就把她放在地上黄香李子核中间,撕开她的连衣裙,香味气流变成了洪
  流,以其好闻的气味把他淹没了。他赶忙把脸贴到她的皮肤上,鼻孔鼓得大大的,从她的肚
  子嗅到她的胸脯、脖子、脸和头发,然后又退回到肚子,往下嗅她的下身。服部和两条洁白
  的腿。他又从头一直嗅到脚趾,收集她残留在下巴、脐眼和肘窝皱纹中的最后一些香味。
  当他把她嗅干后,他仍蹲在她身旁呆了一会儿,以便集中心思。他不想让她的香味溢出
  一点。他先得把自己身心的门窗紧闭。然后他站起身,把蜡烛吹灭。
  这时,第一批回家的人唱着歌、欢呼着走上塞纳河大街。格雷诺耶在黑暗中嗅着来到巷
  口,过河抵达小奥古斯丁大街——一条与塞纳河大街平行的通往河边的大街。过了一会儿,
  人们发现了死者。呼喊声四起。人们点亮了火把。值勤卫兵来了。格雷诺耶早已到了河的对
  岸。
  这天夜里,他觉得棚屋像宫殿,他的木板铺像一张天堂的床。什么是幸福,他这辈子迄
  今没有体验过。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难得脑子发胀,心满意足。可是现在他幸福得全身颤动,
  由于沉浸在幸福中而不能入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二次降生到这世界上,不,不是第二次,
  而是第一次。因为他迄今为止,只是像动物一样生存着,对自己充其量仅有膝脆的认识。但
  是今天他觉得,似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无异于一个天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意
  义、目的目标和更高的使命:不亚于使香味世界来一场革命;知道了他是世界上唯一占有一
  切手段的人:他那出色的鼻子,他那不寻常的记忆力,以及一切之中最为重要的手段——马
  雷大街这少女具有影响的香味,这香味里魔幻般地包含了构成一种巨大芳香、一种香水的一
  切:柔和,力量,持久,多样性,惊人的、具有巨大诱惑力的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今后生
  活的指南针。像所有天才的怪人那样,通过一个外部事件把一种正规的日常习惯置人他们灵
  魂的螺旋形混沌之中,格雷诺耶不再离开他认为已经认识到的自己命运的方向。他如今明白,
  他为什么如此坚韧不拔和艰苦地活着。他必须做个芳香的创造者。不只是随便一个制造者,
  而是一切时代的最伟大的香水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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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他起初是醒着,然后是在梦中,视察了他的回忆的广漠的废墟。他检查了几
  百万、几千万气味药小积木,把它们系统地整理一番:好的归好的,坏的归坏的,精的归精
  的,粗的归粗的,臭味归臭味,香的归香的。过了几个星期,分类越来越细致,气味的目录
  越来越丰富,区别越来越细,等级越来越清楚。不久,他已经能够开始建设第一批计划周密
  的气味建筑物:房屋、围墙\台阶、塔楼、地下室、房间、密务…一座日益扩大、日益美丽
  和内部结构日益完善的最最壮观的气味组合的堡垒。
  至于在这壮丽事业的开端便出现了杀人的事,即使他意识到了,他也觉得是完全无所谓
  的。马雷大街那个少女的形象,她的脸,她的身体,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但他已经把她最
  好的事物——她的气味的精华——保存下来并化为已有。
  那时,在巴黎至少有一打香水制造者。其中六个在河右岸,六个在左岸,一个恰好在当
  中,就是说在连接右岸和法兰西岛的交易桥上。这桥的两侧造了四层楼房,一幢紧挨一幢,
  所以人们过桥时在任何部位都见不到河,还以为自己是在完全正常的基础牢固而又非常美丽
  的大街上。实际上,这座交易桥可算是巴黎最好的交易场所之一、这里有享有盛誉的商店,
  这里坐着金匠,细木匠,最优秀的假发制造者和皮包匠,最精美的妇女内衣和袜子的生产者,
  鞋子贴达制造者,马靴商人,绣肩章者,铸金钮扣者和银行家。香水制造者和手套生产者吉
  赛佩·巴尔迪尼的商店和住房也坐落在这儿。他的橱窗上方有个华丽的漆成绿色的神龛,旁
  边挂着巴尔迪尼的纯金徽号,那是一只金瓶,瓶子里插着一束金花门前有一块红地毯,同样
  带有巴尔迪尼的徽号,是金色的刺绣品。一打开,就响起了波斯的钟乐,两只银制的鸳鸯开
  始把紫罗兰香水从嘴里吐到镀金的碗里,这只碗则呈巴尔迪尼徽号的瓶子形状。
  在用光亮的黄杨木造的账房间后面站着巴尔迪尼本人,他是个老头儿,站着像根柱子。
  他头上戴着银色的假发,身穿镶了金边的蓝色上衣。他每天早晨给自己喷洒弗朗吉帕尼香水,
  这时香水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