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8 00:59      字数:4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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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看托着香炉打量了片刻,半含着笑将它稳稳的放回案上:“断一脚,便立不得了?”
  楚相玉听得他语中藏意,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也非定然。若是真的断了一只,索性就将另两只也一并断了去。用炉底撑着反倒是更稳当。”
  “是么?”方应看嘴角一扯,两只手指轻轻向炉底一弹。随着咔咔的断裂声,那浑圆的香炉便失了支脚整个儿落在了桌上,咕噜噜的漩了几圈颤悠悠的立住了。他又用手指在它的边缘上点了一下,那香炉立刻就像一只大着肚子的不倒翁左右摇摆起来。
  楚相玉瞧见他若有深意的目光,不禁冷哼了一声:“这大宋江山,可不是一只香炉。”
  方应看似乎早已在等他这一句话,鼻腔中还他一声闷哼。
  “无情,也不是这一方支脚。”
  一旁的戚少商双眉一扬,断去了话头:“那么方小侯爷倒是说说看,这三方支脚又是何人能够担当?”
  方应看转头看了戚少商一眼,不急不慢道:“京中蔡,门上花。戚楼主以为呢?”
  楚相玉微一沉吟,知他说的是蔡京一党和诸葛神侯的自在门。而那第三只支脚,难不成是说他自己?
  方应看见状一笑,愈发放慢了语速:“至于那第三方,可以是无情之外的任何人!”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应看的语气骤然有些凌厉。楚相玉注意到了,戚少商和追命也注意到了。于是方应看已然知晓无情身世一事,众人的心中便确定无疑了。这一来,楚相玉说起话倒也少了几分拐弯抹角。
  “本是真命,为何不行?”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以为你们会更清楚。”方应看面色渐沉,倾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且不说他的身子是否吃得住,你用这般的事压着他,倒是让人怀疑你的别有用心。”
  楚相玉闻言,一时居然有些气急,待出口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戚少商怎容得见自己一向尊重的养父受这般的气,将逆水寒“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方应看,你狼子野心,却将这帽子扣在别人头上。无情居然还回去万松书院想说动你罢手,真是白费了他的心思!”
  方应看目光如炬,周身杀意升腾,一柄血河急于出鞘而振鸣不断:“戚少商,本侯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崖余的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戚少商的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屋外徒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异常的敲门声。两人一触即发的崩弦因了这一下耽搁而松了半寸,各自紧握剑柄的手悄然顿了顿。
  一个身着佛衣的小和尚手中捧着一只白色的信鸽跑了进来,将鸽子交到追命的手中:“三爷,不知是哪来的信鸽。看红色的签条,怕是有急事。”
  追命将签条取下,眼前一扫骤然变色。
  “万松书院出事了!”
  腥
  又逢细雨,丝丝缕缕。
  万松岭顶峰的青石台阶旁,两道引水的沟渠中染着一层薄薄的血水污渍。随着雨水不断的积累,那些嫣红色的液体渐淡成几道涓涓的暗色溪流,在深翠苔藓的阻隔下欲动还休的不安着。彷佛只要一个指尖的力道,便能冲破禁锢顺着沟渠流淌到山脚下去。
  山风席卷着一股异常刺鼻的腥燥气味,愈发的浓烈。整座山岭,静的犹如深夜,匪夷所思。
  寻着血渍和腥呛气息的源头,半日前还生鲜静逸的万松书院,此刻确是一片令人不忍睹目的惨局。
  那一身身飘逸灵动的白纱上,晕染般的绽放着大朵红云。失了生气的肢体逐渐的僵硬成一个个奇异的姿势,几乎是随处可见的四散在地上、墙角和门前。在那些灰暗的面上,与赫然睁大的双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紧紧闭合的唇。紧闭着,抿去了一切可能的声响。
  如果不是那些泛着寒光的利器刺入肉身带出连串的噗噗声,这几乎就让人以为不过是一张画卷。它正以无声的手法,记录下一幕幕骇人听闻的人间炼狱。
  无情的身子很凉。
  他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倾尽全力而负隅顽抗。然后,一个个的倒下去。
  他的心更凉。
  他知道那些训练有素的官兵后的那个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即便他才是他唯一的目标。
  其实,无情是有几分庆幸的。
  尽管他不知道蔡京是如何得知他身在万松书院,但至少从这些神秘的官兵冲入书院的那一刻起,方应看便没有现身。
  他不在书院。
  这是好事。
  无情苦笑。至少,这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左手边剑光逼近,侧身避过,顺势将一枚柳叶刀送了过去。无情的眼神有些茫然。
  倘若他回来的时候瞧见自己死了,八成会愤怒的不能自己吧。
  那日离壁身伤残觉,他竟飞身相随而下,便是丢了这条命也没得片刻的犹豫。方应看的情,他无情懂。所以,他此刻,并不想死。
  让过劈向右肩的一招,又是两具鲜活的身体变成僵硬的尸首,轰然倒落在轮椅的脚下。纤细干净的手指不停地划过那些触觉冰冷的暗器,几乎有些麻木了。无情抿了抿干燥异常的唇,不经意的望见偏房门前蜷缩着的那个弱小的白色身影,用两只手瑟瑟的握着一把匕首。
  猫儿……
  无情心中猛然一凌。
  “别过来!”
  当猫儿那双小鹿似的睛中,畏惧与犹豫被一股决然的光芒瞬间取代时,无情终于忍不住骇的大声唤了起来。
  但是太远了。远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娇小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道震的飞了起来,白色的纱裙在空中扬出一个晃眼的弧度。
  他只来得及接住她,在她落到地上之前。
  然后,立刻有好几个白衣的护院者拦在了他们与官兵之间,为他们隔出一块暂时的、最后的话别之地。
  猫儿口中的鲜血,将那张苍白的脸称的更加憔悴。她的眼睁的大大的,像是要将这世间最后的一幕刻进心中。还有揽着他的白衣公子,和他眼中那层浓到化不开的悲怆。
  “公……公子……”
  无情的声音有些许的颤动,他看着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儿,明明惧到不可抑止却仍是握着匕首,为他送上性命的姑娘。
  “你这是何必……”
  “他说过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清楚了,“就是死,也……也要……护住公子……一直到他回……来。公子……我……”
  她最后的话音,便这般永远的停留在那个“我”字上,再也继续不下了。
  雨势愈发的激了。一地的血水冲刷着墙角树根,为诺大的万松书院添上一笔充满腥意的墨痕。无情的白衣遍染嫣红,在雨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异常凄厉的美。他的嘴角有一个坚毅的弧度,清澈的目光在一片污血之中更加明亮。
  不知是惧于他那些防不胜防的暗器,还是这湛然若星的双眸带来的无声压迫,那些逼近身前的官兵们竟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清冷异常的目光如若透过无人之境,看的极远、极认真。
  这般的注视,饶是叱诧朝堂的蔡京也觉出了几分不自在。
  不过即便如此,那一匕月华似的存在仍是处在劣势之中了。他很喜欢现在的局面。这种随时能够抹杀光华的感觉让他激奋。这就彷佛是时间骤然倒退了数十年,让他亲手除去这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去的孩子。
  但是,蔡京知道。他也是无情。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
  他不会将自己置于一丝危险的境地,他要万无一失!
  所以,他宁愿用更简单而安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也不会去顾及那可笑的气势与所谓的“亲手除去”。
  他举起了食指。
  “哗啦”一声,成排的弓手,拉弓上弦。
  蔡京笑了。笑容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举起的手指向前勾了勾,自己却是一个转身背了过去,似不忍看下去一般。
  这个转身,的确让他错过了许多东西。
  比如,赫然消失的无情。再比如,数十名弓手的瞬间毙命。
  当蔡京意识到什么转回身子的时候,书院中多了几人。
  无情就在他们之中。
  那笑的一脸盎然之人,像呵护至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拢着他。目光却是冷的,如冰般的薄凉。方应看!蔡京冷笑。
  “那么,知情的都在了?”明知故问的语调,充斥着万无一失的炫耀。
  蔡京觉得,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们被刺的满身创伤血染衣袍的模样了。今日之后,他便高枕无忧,捧着那个所谓的皇帝,安然享受不尽的富贵荣华。什么王爷楼主、什么皇子帝姬,他此刻只想笑,肆意的笑。
  他慢慢扬起了手。
  方应看却笑的更浓了。
  玉石俱焚
  疾雨。
  浇灌的势头随着蔡京缓慢扬起的手臂,愈烈。漫山的云松似一片绿色的海洋,随着弓箭手嘎嘎撑起的箭弦,摇荡的此起彼伏。四面的林间有一种奇异的叮咚声,就像是雨滴落在某种金属上,清脆的恍若心跳,令人没来由的徒增慌乱。
  里外数层的箭兵只需将搭在弦上的手指松上几分,顷刻间便会有数千支弓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般的阵仗,戚少商不是没有见过。几年前在连云寨抗敌,与金兵倒戈相见箭雨穿行,更让他懂得乱仗与江湖争斗的不同。
  战场,只有生死,没有原则。
  他不知道那些弓箭会在哪个时刻离弦而出,他只知道与其等着那些弓箭,不如先发制人更有一丝生机。于是握剑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了,逆水寒在深色的剑鞘中嗡嗡作鸣。就在杀气横亘而出的瞬间,他徒然听见一声低柔却无法漠视的呼唤。
  只有两个字,他的名字。带着拉阻的坚定。
  ——少商!
  戚少商几乎是本能的侧头望向方应看怀中的无情。
  无情没有看他,他微微抬着头。
  但是他知道,那一声,就是无情唤的。
  方应看在笑。无情抬头看着他,而戚少商看着无情。
  便是这一转头的时间,弓箭冲破空气的嗖嗖声自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第一支箭,几近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切断了他的视线。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十支……
  身上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耳边却响起成片的呻吟与悲鸣。
  不断的有人倒下,却不是他们。
  射出的箭,是自四方而来,向面前而去的。
  倒下的,是蔡京的人。那些还未来得及将弓箭射出去的人。
  当面容清秀一袭白衣的双钩少年带着恭敬的姿态出现在书院中,方应看的笑意,反而淡了。
  蔡京终于知道早先那叮咚声究竟是从何而来了。这些徒然出现的军队,金戈铁马,装备精良,一片银色的盔甲晃得双眼生疼。雨滴落在之上,声声清脆连成一气,犹如打在心间般铮铮嘶鸣。他几乎绝望。
  直到,他突然望见了一抹翠色。
  ——赵浅琪。
  她站在白衣少年的身边,显然是一起来的。她的眼睛,看着无情。
  于是蔡京动了,他将目标放在了最易得手又最无防备的她身上。
  白衣少年离得最近,他是可以阻止蔡京的。至少,他可以拖住他,给绝灭王他们过来相救的时间。但是他没有动,他看着方应看。
  白衣少年是任怨。他,和他身后的军队,都是方应看的人。
  方应看只是轻笑着,却有冰一般的目光。他不动,他们都不动。
  其他人动了。
  方应看的臂中猛然一轻,伴随着眼前骤然晃动的白影,他知道无情出手了。同时出手的还有楚相玉、戚少商和追命。黑影白衫,保持着与弓箭走势相同的方向急速掠近,然后在庭院正中的云松下噶然止步。
  因为,那身翠衫儿已然被迫远离任怨身旁,在蔡京忿涨的暴敛怒气中如同凋落的叶儿。那被铁指握住的纤细脖颈彷佛随时折断,隐在白皙皮肤后的血管跳动都失去了规则。
  而浅琪依然是淡静的。在这被称之为“挟持”的一幕之后,她依然双袖相触,素手交叠。如果不是身后的蔡京正用那双手握着她的颈,她仍像是由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般,恬静而美好。
  只是那双眼,原本清澈如这西子烟波般的眼,竟有些空洞与苍悲了。
  无情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是担心蔡京真的会要了浅琪的命。蔡京挟持浅琪,无非是不想功败垂成。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会伤害她。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浅琪此刻的眼神。那种急不可待的,彷佛要将整个世界看进去的眼神。
  就像是一朵濒临凋零的鸢尾花,要在花谢的最后一刻,穷尽自身的香,与艳。而盛放。
  所以,在楚相玉他们怒吼出“蔡京”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