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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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山吹 更新:2024-11-23 10:35 字数:4734
又是杜小姐!霍清宁也懒得再纠正他了,只要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好。遂点头道,“应该是会到的,她还没有离开绥州。”
“到时候付平远也会来,听说他升了江防司令了。不过他姓的真好,付司令!哈!”东少眼里满是不屑,过了一会又说,“冷舒亚,他的太太,已经回国了,到时候也会到。”太太这两个字,东少咬得特别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罗敷有夫②”。
“我明白的,你又在担心什么?”许久,霍清宁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你真的明白?”东少的语气里满是怀疑,冷笑道,“你要真明白,三年来死气白样的给谁看?你要真明白,付平远会升得那么快?霍清宁!你自己要当傻瓜,不要把别人都当成是和你一样的傻瓜!”东少语气激动,指着霍清宁骂。
“舒亚,是和你我一起长大的,我这么做,无非是希望她可以过得好一点。”霍清宁那如水般清冷的声音里满是倦怠,“我当然明白她如今已是付太太了,要不然,我会默认家里的安排和杜家联姻?”
“那是你自己的责任感在作祟,难道没有你,霍家就会倒了不成?”东少的语气里满是嘲笑,“你那叫活该!我是疯了才为你抱屈!”
①传说中春秋时的人物。汉《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中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
②语出《陌上桑》,罗敷前致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第8章
一片脂香粉浓中,水晶吊灯从上面泻下来的珠串似一块重玉砸进冰湖里,舞池里有零星转着的珠光灯旋啊旋,撒在右手边特殊的一溜桌子上。
小姐们身着素色旗袍或者珠光白短礼服,手腕上别着标志初入社交界身份的香槟色玫瑰,脸上不张扬的红红白白。
香槟咻咻冒着水汽,刚成年的小姐们一簇簇聚在一起,不着痕迹地向对方炫耀着:会几国外语,会弹琴唱英文歌,会插花会描金会作小诗……
身后笑得更大声,穿得更时髦,拿着镂空蕾丝边折扇,不时扇出一阵阵香风的则是徐娘半老的贵妇人。不同于小姐们的羞涩,她们则是拿着一双眼使劲瞄着那李家刚留洋回来的儿子;钱府才升作中尉的孙子……一路挑挑拣拣,心里翻拣着未婚少爷的名册,快速地盘算着联姻所能带来的直接好处。
林太太触角灵敏地接到角落里刮来的眼风——那是左边角落里一群老掉牙的,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古董——许老太爷正在看我家闺女。于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一个眼色朝自家闺女打过去。机灵的小姐立即收到,停了话题,慢慢退出身来,好让老太爷看到那纤合有度的身段。
又说那王太太发现那已过四十的江署长居然色迷迷地看着自家三姑娘,刚想抛个白眼过去告诫他即使你是警署署长,我们王家也不怕了你。想老牛吃嫩草,门都没有!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他家大公子可不是刚成年?于是立即在脸上绽出朵似菊花般的笑容,佯装嗓子不舒服,不轻不重地咳两声,那乖巧的小姐立即转身吩咐佣人去拿杯冰水,脖颈转动间,耳边的钻石耳坠闪闪发亮,更是衬得人比花娇。
霍二公子进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欣欣向荣”的场面。挂着礼貌周到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避过小姐们漂亮的酒窝和夫人们露骨的眼神。他明白,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掌握在家里老头子的手中,也是坐在那片香槟丛中,所以他何必去接受那些矜持的露骨的暗示平白惹下一个风流的臭名?
等到霍二公子慢慢移到一处安全角落,手中的白兰地没来得及啜一口,就听见两三个镯子叮铛乱响,“霍二公子赏脸跳支舞?”
霍清宁下意识地脸色一紧,随即慢慢调适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微微鞠躬,“冷太太相邀,真是让霍某受宠若惊。”
冷太太爆发出一阵与年龄完全不搭界的笑声,扑扑朔朔地惊落了一群雏鸟,那边坐在香槟丛中的小姐们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霍二公子的第一支舞居然让这样一个老妖妇给讨去了,早知道就拉下脸皮,上去求一曲舞。
话说这冷太太,着实是上流社会社交界的一个笑话,倒也不是说她怎生的愚笨,只是不懂得这上流社会的潜规则,端的被人耻笑了去还由不自知。怪不得自冷逸先死后,冷家一蹶不振。最后,连唯一的女儿都嫁了一个才蹿起来的暴发户。众太太在说着恭喜的同时心里都在冷笑,这倒是绝配,暴发户配暴发户。讽的正是冷太太这不甚高贵的出生。
“二公子最近很忙?”冷太太环着霍清宁,浑然不觉自己头上那半瓶的香水头油熏得人二公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舒亚的身体好点了么?”霍清宁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是啊,好点了,前两天回国了。这国外的医疗费真贵啊,偏我们舒亚又是这样的性子,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意求别人,都没有好透呢!”冷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唾沫星子乱飞,溅到霍清宁的头上。他小心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在听到她再次向他暗示她家的窘况时忍不住开口,“听说平远最近升了江防司令了。”
“是啊!好在平远争气,要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还能活下去哟!”听到女婿的升职,冷太太也一扫脸上的阴霾之色,咯咯的笑声如老母鸡般刺耳。
一曲终了,霍清宁略施小计便把冷太太转到那个中年的洋行买办手里,面上还维持着一脸的恭敬和遗憾。
“她又在向你哭穷?”东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手搭着霍清宁的肩,问。
霍清宁皱了皱眉,微微不耐,拿掉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不去陪你那些莺莺燕燕,跑这角落里来干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你那位杜小姐已经来了。”东少说完,拿眼瞟向右边的桌位,却不防瞟到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坐在那抹杏色身影的旁边。又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霍清宁,心里哀嚎,“我真是命苦的帅哥啊!”迈开一双漂亮长腿,笔直地朝着那最会装淑女的女人——苏茗走去。
东少适时地眼睛一亮,脸上绽出微笑,伸出手递到苏茗眼下,“这位小姐怎么看着眼生?赏光跳一支舞?”
苏茗身上穿着杏色旗袍,头发盘起,双脚并拢,扬起一抹淡如青烟的柳叶眉,看他一眼:端的是勾人的蛊惑眼神,配上他那旖旎的微笑,只觉说不出的厌恶,将头一瞥,却不理会。
不过片刻时间,东少的鼻梁上开始冒出点点汗珠,突然,从旁边斜斜地伸出一双手来,轻搭在东少手背上,却是付太太——冷舒亚。东少不争气地对着付太太冒出些许感激来,他知道自己很可笑,居然想为那个男人腾时间和前情人在一起而来冒这种风险。两人相拥走向舞池的同时,东少还不忘向苏茗恶狠狠地剜一眼。
苏茗看到,不过轻扯嘴角表示不屑。这种花花公子,哼!心里重重地将他腹诽一顿,眼神却在场内搜寻那个风神俊朗的身影。
终于,霍清宁走出阴影,向着苏茗走过来。清俊的脸上浮起淡淡微笑,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苏小姐赏光?”
苏茗抬头对着霍清宁一笑,慢慢地站起身来,把手轻轻放在他手心里。霍清宁手心温暖干燥,轻轻放在她的腰际,两人走向舞池。
霍清宁又闻到那种淡淡的花香,有点甜,于是开口闻到,“苏小姐,不知我可否问一下苏小姐用的是哪种香水?闻起来味道很好。”
这原本是一句很轻佻的话,要是旁的人问这句话,苏小姐的脸上又得青白青白的了,可是问这话是霍二公子,苏小姐粉脸微红地回道,“不是香水,是栀子花晒干放在衣橱里留下的香味。”
“哦,这方法倒是别致。可是哪本古书里遗留下来的方法?”霍清宁带着她转了几圈,就看到在舞池里的东少和付太太。
“是先父想出来的法子。”苏茗轻轻回答。
离得很远,霍清宁还是看到东少眼里的嘲讽之色,随口答道,“是吗?想不到令尊也是这么一个妙人。”
“霍二公子,我们换个舞伴如何?”不知何时,东少已经转到了霍清宁的身边,看着苏茗,脸上依旧是那幅公子哥逗弄花骨朵的调调。
“当然。”霍清宁说完就松开虚放在苏茗腰上的手,一转手接过了东少怀里的付太太。
苏茗尽管不情愿,却不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眼前那只笑面狐狸带入怀中。
霍清宁看着怀里那个纤瘦的人儿,百感交集,最后脱口而出的仍是那句,“最近身体如何?”
“就这样了,你也知道的。”付太太幽幽地说,“怀沙①,你不用再管我了,就让我这么下去好了,也不要去理会我母亲的话。”
霍清宁叹一口气,眼神看向远方,“舒亚,我们一起长大,如今你境况不好,我这点担待总还是要有的。”
“怀沙,我……”付太太红了眼眶,却说不出话来,哽咽着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膊颈,瘦削的双肩轻轻抖动,“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①怀沙,霍清宁的字
第9章
霍清宁忽忆起幼时景象,那时冷逸先尚在,冷家也算是豪门世家,两家时有走动。冷舒亚的身体不好,时常卧病在床,手里卷着本书看,头发向后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乌润的眼睫粲然,身上混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
那时的他受着着药香和墨香的吸引,总喜欢往冷家跑。舒亚就在里屋唤他:“清宁,清宁,你帮我把架子上那本《饮水词》拿一下。”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嘲笑她:“冷太太说这是淫词艳赋,说是不准你看的!”他从小就老成,对着别人从不喊伯父伯母,只喊先生太太。
“你胡说!”冷舒亚撑起半个身子笑骂他,“大老粗一个,当然不明白其中的美?”
“哦,就算是我不懂。”他也笑,依着床沿坐下来,“那你倒是说说美在哪里了?”
“呐!你听好了。”说着,舒亚开始坐直身子,慢慢地诵读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霍清宁慢慢苦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何时他们之间也变成了这样子?
水晶灯管慢慢亮起来,舞女靡靡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琴师在这个时候挑起一个高音。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众人纷纷走出舞池。
“亚亚,我到处找你。”一个国字脸,皮肤黝黑的男人走过来,看见霍清宁拥着付太太出来,不由一怔,继续对这付太太说,“亚亚,邢副官告诉我说他才离开一下就把你丢了,可是急死我了。”说完,像是才看到霍清宁般,道,“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付太太急忙站到丈夫的身边,对着身侧的丈夫说道,“这位是霍二公子。”又对霍清宁说,“这是我先生付平远。”
“久仰,付司令。”霍清宁伸出手去,礼貌地说,“付司令这么年轻就升到江防司令这样的职位,真是好本事!有付司令这样的英杰在,我们老百姓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付平远像是没看到眼前的手,冷淡地颔首,说道,“我们军人为国家自是天经地义,不像有些人,只知道赚国民的钱!”
霍清宁依然只是礼貌地淡笑,丝毫不介意地放下伸出去的手,仿若从来不曾听出他话里的刺。
“付司令!久仰久仰!”老远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东少,携着苏茗,正在向这里走来,走到近处,才笑嘻嘻地说,“付司令,您可是第一次来,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尽管吩咐!”
这话说得客气,分明是讽刺付平远这一介暴发户,最近才有资格踏进这上流社会的宴会。
“好说好说。”付平远也是笑得客气,“你们继续,我们先失陪下。”说完,挽着付太太开始往那群穿长袍马褂的老头子那里走去。只见半路冷太太又急急走过来,用她那独特的大嗓门叫嚷道,“哎呀,女婿啊!你们今天总算有空来了啊!”
身后的邢副官也要跟着离去,旁边一个人一把把他拖住,“刑少爷,好久没见你了啊!不够朋友啊,来,喝一杯!”话说这邢副官以前也是和他们一起打球跳舞的同伴,但又没人真正拿他当同伴,只因他那竹竿身材和粉嫩皮肤向来是众家少爷调笑的对象。
如今在军中磨炼了一阵子后,总算有了三分男人的样子了。他也不傻,自是明白这喝一杯不会有什么好事,正想脱开身子,却没想被东少撵过来,脸上笑得鬼鬼地,凑近他,问,“我问你啊,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保养的啊?”见那邢副官涨红着一张脸就要发怒,东少连忙换个话题,一本正经地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