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卡车 更新:2024-11-23 10:35 字数:4996
如果眸光能伤人,陈枫盈早不知遭受多少酷刑,可她只是淡漠地承受着众人的眼神,一语不发。
这些无聊的同学要找她麻烦就尽管找吧,她才不怕!
可说完全不恐惧,又显然是违心之论,尤其当一个男同学从裤袋中掏出打火机,一步一步走近她的时候。
“你想做什么?”她紧盯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同学,语气防备。
“放心吧,我不会揍你。”听出她冷淡的语调中潜藏的慌乱,男同学得意地笑了,“欺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生没什么意思,我就从你身上拿些纪念品,当作你对我们的道歉好了。”
“你……我为什么要向你们道歉?”望着少男逐渐接近的身影,陈枫盈呼吸一紧,心韵随之一乱,她暗自咬牙,“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邪邪一笑,忽地猿臂一伸,扯住她披散肩后的长辫子。
“你干什么?”陈枫盈吃痛,不觉尖叫一声,“放开我!”她锐喊,一面挣扎。
可另一个男同学却迅速上前,双臂钳制她纤细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嗯……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她问,嗓音微微破碎,却仍挺直背脊,不许自己示弱。
“你很得意你这头长头发吧?天天編著这么长的辫子,不累吗?我来帮你减轻负担怎样?”
他们……他们要烧她的头发?
领悟到男同学语中威胁的况味,陈枫盈淡淡惊恐,小小的身躯冻立原地,不敢移动分毫。
“怎么样?”最先发话的少女再度开口,“只要你乖乖求饶,认一声错的话,我们就放过你。”
她咬牙,默然不语。
“快道歉啊,要不真的把你的辫子烧掉哦。”
“我不……”她才不认错,她没有错!
她绷紧身子,屏住呼吸,不许自己开口说话,更不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求饶之意。
“这丫头脾气挺硬的嘛。”
“看来不给她一点苦头吃不行了。”
“烧吧,看她还嘴不嘴硬……”
带着恶意与嘲讽的语音在陈枫盈耳畔此起彼落,拉扯着她纤细的神经,她悄悄深呼吸,垂落眼睑。
灼烫的热气袭向她细嫩的后颈,她身子一颤,不一会儿,小巧的鼻已嗅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
他们真的会烧掉她的辫子……她想,心海卷起惊慌的浪潮,可身子却仍是一动不动。
她不会认输的!就算两条辫子都被烧了,就算从明天开始必须顶着一颗光头,她也绝不会出声求饶。
想都别想!
她绝不会认输的,绝对不会……“你们做什么?”一阵清亮的男人吼声忽地震响,吓得一群国中生四处奔窜。
陈枫盈依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你还好吧?枫盈,没事吧?”男人的嗓音温煦地拂过她。
她呼吸一紧。
这嗓音──如此熟悉,该早埋在记忆深处许久许久,怎么会……一念及此,她猛然旋过身。
清丽的眼眸落入男人俊朗挺拔的身形,以及一对蕴着浓浓关怀与淡淡笑意的星眸。
不可能──她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啊,枫盈,不认识我了吗?”
不认识他?她怎么可能不认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是你──”低哑的嗓音梗在喉头,怎样也无法顺利吐逸。
但男人却仿佛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浅浅地微笑,“是我。”他凝望她,眸中流动温暖的波光,“你长大许多了,枫盈。”
她怔然,“是啊,我长大了……”羽睫一颤,一颗晶莹泪珠静静停歇其上。
夜,逐渐深了。
夜晚的天空如画家任意在画布挥洒的蓝,染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再一层,逐渐沉闇,逐渐深邃。
夜!逐渐深了,而她的心,逐渐疲累。
疲累与空虚。
空虚……方紫筠涩涩苦笑,照理说她现今这么忙碌又紧张的生活实在不该有余力令她觉得空虚的,生活就像一只陀螺,日日不停地打转,哪里有空间让她感觉这百无聊赖的空虚呢?
可她就是觉得空虚。
在挤着公车上班的时候,在外头采访调查的时候,在杂志社写稿的时候,甚至在家里悄悄凝视着女儿睡颜的时候──这感觉像自动黏上身的针叶,怎么也抖落不掉,却刺得人全身发痒、发疼,无奈至极。
“该怎么办呢?”方紫筠仰头,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感觉呢?我有工作,又有女儿,为什么还会觉得空虚和寂寞呢?”她幽幽叹息,凝望着靛蓝星空,天上只有一轮清冷新月,一颗星子也没。
就连天空,也如此寂寞……一念及此,方紫筠忽地甩甩头,推开恼人的思绪。
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再继续放纵自己,她只会深陷顾影自怜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不能再继续这么放纵自己了……她想!深深呼吸,打开皮包,掏出钥匙,轻轻转开四层楼公寓的大门。
拾着破旧的阶梯,她一级一级缓缓爬上四楼,然后以更加轻巧的动作开门。
已经半夜一点多了,她不想吵醒应该早已坠入梦乡的女儿,因而动作格外轻微细巧。
悄然锁上门,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门边的墙,按下开关。
鹅黄色的小灯亮起,倾泄一厅柔美光芒。她将钥匙搁回皮包里,蹑手蹑脚地进屋。
墨绿沙发上模糊的黑色人影忽地攫住方紫筠的视线。
是盈儿?她怎么在客厅里睡着了?
黛眉一凝,缓缓绕过沙发,亭匀的身躯落定沙发前,接着,颤抖的菱唇倒抽一口气。
蜷曲在沙发上的,确实是陈枫盈纤细娇小的身躯,可在她身畔,还有另一颗黑色头颅。
是一个男人,他的头搁在沙发上,身子却坐倒在地,修长的双腿状若闲散地交叉着,而右手被陈枫盈的小手紧紧抓住。
方紫筠瞪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
内心深处,有某根弦被悄悄牵动了……半晌,朦胧的泪水终于湿润明眸,她抚住喉头,试图掩往一声声逃逸出口的细碎呜咽。
第九章
有什么声音惊醒了他。
细微的、几乎让人无法辨认的声音,若不是他心里挂念着,睡得浅,根本不可能听见这样轻微的声音。
他扬起头,缓缓展开眼睑。
微微酸涩的黑瞳映入的是他意料当中,却也出乎意料的纤袅倩影。
意料中的是他早明白今夜必能在她家遇着她,意料外的是她竟然又比他记忆中更瘦了,眼角眉梢淡淡扫上了岁月的痕迹,镌刻着疲惫。
他心神一凛,最后一丝残余的睡意迅速褪去,站直身子,他忍不住冲口而出,“为什么不叫我回来?”
粗鲁的一句质问,蕴含着一些些激动,一些些不满,一些些责备,却有更多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啊。
这样浓烈的心疼听得原本静静伫立的方紫筠一阵激颤,墨睫一眨,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她连忙咬牙,极力忍住。
不该这样的……怎么每回一见到他,自己就变得如此脆弱呢?不该这样的。
她深深呼吸,眨回软弱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唇畔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深深望她,又是心疼,又是折服,好一会儿,才找回喑哑的嗓音,“我不是说过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立刻飞回来吗?”
“我也说过,我能好好地照顾自己。”她凝睇他,明眸温柔似水,“不是吗?”
“你说的是你会拥有自己的幸福,你说的是你会与陈君庭好好守护一个美满的家,你说的是你会有美好的婚姻、美好的家庭,可是……”
“我是说错话了。”她柔柔地打断他激动的话语,“所以你要怎样?专门飞回台湾指正我的错误吗?”明眸蕴着玩笑般的辉芒。
“紫筠,你──”见她在如此处境下竟还嘻笑般地回应他,他蓦地哑口无言,伸手抓了抓微微凌乱的头发,又是懊恼,又是焦急。
见他发自内心为她担忧着急的模样,她心脏一紧,几乎不能呼吸。
“苍鸿,别这样……”她屏着气息细细说道。因为要不屏着气,她怕自己的嗓音会不争气地破碎。“我很好,不过离了婚而已。”
不过离了婚而已?
陆苍鸿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轻描淡写。
不过离了婚而已?
她十七岁便怀孕结婚,辛辛苦苦跟着陈君庭一起白手起家,半工半读,还得带孩子──如此含辛茹苦、受尽委屈,换来的仍是一纸无情的离婚协议书!
她情何以堪啊!
“为什么……”他咬紧牙,克制想拉高嗓音的冲动,“那家伙会无缘无故要跟你离婚?”
“这个……说来话长。”她摇摇头,微微苦笑,眸光落向依然静静躺在沙发上的陈枫盈,“我先抱枫盈回房睡吧。”
“我来抱。”他抢在她之前伸出双臂,轻巧地抱起熟睡着的陈枫盈,缓缓走向卧房,轻轻将她放下。
看着他如此轻缓而温柔的动作,方紫筠只觉喉头一梗,连忙伸出玉手,抚住微热的咽喉。
她看着陆苍鸿为陈枫盈拉上被子,接着轻轻在她小巧的额上印下一吻。
她怔怔地望着,神思一下抽离,不知所之。
直到陆苍鸿的嗓音唤回她迷蒙的思绪──“我们到客厅聊吧。”
※※※
“很抱歉我们家只有三合一咖啡。”方紫筠一面说,一面递给陆苍鸿一杯刚刚冲好的热咖啡,“我还记得你有多讲究咖啡的品质,也记得你煮的咖啡有多么好喝……”她眨眨眼,思绪短暂迷离,好半晌,唇畔才又巧笑倩兮,“你现在煮咖啡的技巧肯定又进步了。”
“你猜错了,我可退步得厉害。”陆苍鸿摇摇头,接过咖啡,首先浅饮了一口,“……你要知道,我这几年在那儿别说咖啡机,连三合一咖啡包也难得买到,只有进城的时候补充一些,回去随便煮壶开水就冲了,哪里还讲究那么多。”他解释着,俊朗的星眸灿亮,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不以为意。
但她听了,心脏却重重一击。
她差点忘了,这几年他可是一个人身在异乡,而且,还身处大部分地区仍然蛮荒落后的非洲。
“你……过得还好吗?”她问,语气淡淡酸涩。
他听出了,一扬眉,“别误会了,我的生活可没你想像的那么不堪。就是偶尔到丛林里的村落采集样本、搜集资料时比较辛苦些,而且我大部分时候也不是一个人,我们有一组同事一起做研究的。”
“是吗?”她微笑,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说说看你在非洲的生活吧,苍鸿。”
“我不是在信里告诉过你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真的告诉她了,娓娓道来,从他初到非洲时的陌生与彷徨,到他终于能够掌握来去于都市与丛林间的生活。
他告诉她他的研究、他的同事、他在非洲认识的人们,以及非洲壮丽辽阔的自然风光。
他描述非洲的野生动物大象、狮子、老虎、羚羊……描述一望无际的草原,以及夕阳西沉时,暮野苍茫的景象。
他将自己游走于非洲各国之间的见闻与她分享,有趣味的,也有令人生气的,还有更多不可思议的。
他告诉她他每天的日常生活,如何与村民交谈获取资讯,如何进行调查,如何做实验,如何进行研究分析。
她听到了许多许多,听到了他的热情、他的抱负,也听到了他的无力与伤感……“那个小女孩……美茵嘉,真的死了吗?”
当他提起这个非洲小女孩时,她明白他是真的十分喜爱她,也特别为她的死去感到无奈与失落。
“嗯。”他点点头,语气仍潜藏着淡淡心痛,“她有很多地方让我想起枫盈。”
她沉默无语,静静在心头咀嚼他的苦痛与寂寞……是的,寂寞,她从他这一连串的话语听到了寂寞,虽然他不曾这么说,虽然他无意显露出这样的情感,但她仍敏感地听出了,听出他不想让她明白的寂寞。
可她也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存在,一个对他青睐有加的女人。
“你说……那个米雪儿是你的同事?”她淡淡地问,语气淡得不能再淡,可心情也酸得不能再酸。
“她可有趣了。”提起这个总闹笑话的女同事,陆苍鸿就不禁想笑,“她是道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