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4-11-09 09:31      字数:4734
  我又回到了房间,在大学的笔记本上做纪录。我想把我的笔记影印一份,附在信里寄给远在挪威的御手洗。哪一天,如果我要将这个事件写成书出版的话,这些文章也可以当作手稿。没有桌上型台灯,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比较难写,白天的话,可以将棉被收进柜子里,将矮桌拖到窗边,利用窗外的光线就够亮了。
  我停下笔来,忽然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因为我非常认真的写,所以进度已经赶上了,我从来到这个旅馆那天晚上的火灾开始,一直到发现人头漂流在苇川上的经过,尽可能详细记载。再一天,应该就可以写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了吧!
  我走到走廊上,洒满了午后阳光的绿油油草地,现在已经铺上了绯红色的布,在那上面摆着两架琴,还没看见演奏者的身影,这无人的庭院中铺上了绯红色的布,上面还摆着两架琴,我被这画面深深吸引,从走廊上眺望了好一会儿。在演奏开始前,我就已经被这景象打动了。听说大家会坐在走廊上听演奏,但我还没看到观众。我走下走廊,不知不觉往龙尾馆走去,一走出走廊,就看到穿着浅桃色和服的里美正爬上往中庭的石阶。
  “里美。”我叫她。“演奏要开始了吗?”
  “啊,石冈先生,还没有,我是要去后面净手。”
  后面?太好了。
  “等一下,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可以啊,请。”她很开朗的说。
  我赶紧穿上木屐跟在她后面,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和我一起去后面。
  “你已经练好了吗?”我跟在她后面问。
  “算是吧。”她说。
  “净手是什么意思?”
  “喔,那是我祈求好运的小秘诀。”她说。
  “祈求好运的小秘诀……”
  “我在演奏前总是会有点怪怪的,所以弹琴前我都会到井边洗手祷告……”
  “喔。”
  “这样一来,就会弹得很好。”
  “喔。”
  爬上石阶后,我们往龙头馆后面的小径走去,虽然我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白天一看,沿着龙头馆的小径居然是在很高的石墩上,而且没有栅栏,站在边缘会觉得很恐怖,我几乎是贴着建筑物走的。
  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来这里,因为有昨晚的经验,所以很怕待在这里。我跟在快步前进的里美身后,害怕地转过龙头馆的转角,明明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此地还是让我觉得很陌生。那里非常安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空气很潮湿,到处都生着青苔,风徐徐吹动着使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接着,我便闻到水和青苔的味道,才知道这里是湿气如此重的地方。我的前方就是水池,是一个水泥做的方形人工水池,感觉像是外行人做的,里面有大大小小的鲤鱼游来游去,水池的内侧可能因为照不到太阳的关系,长满了黑色的藻类。在池子的一角,我看见了一个竹制导水管孔,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水,不断地往池子里流,流进来的水又在池子的另一端不断溢出,流进沟里不知消失在何处了。我将手指浸在池子里,觉得好冰。
  在空地的旁边,有一个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水井,可能是因为昨晚太黑了,所以我没发现。水井的上面盖了一个马口铁做的盖子,旁边有一个绿色铸造物的手压帮浦,应该是用这个从旁边的水井将水汲上来吧!里美抓着这个帮浦死命地压,她穿和服很难压,我跑过去想要帮她。
  “不用了,这要自己做才有保佑。”里美这样说,我便不再帮忙。
  她很辛苦地不断压着帮浦,过了一会儿,出水口终于有水出来了,水流到放在下方的水桶里,然后里美就用这水洗手。出水口前端套着一个白布套,布套的前端因为铁锈的关系,被染成淡淡的茶色。水在水桶中跳跃着,有一部分溅到了和服的裙摆,所以我有点担心。
  洗完手之后,里美将手甩了甩,从怀里拿出深咖啡色的手帕擦了擦手,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向着法仙寺。这么神圣的场面,我真不应该跟来的,我有点后悔。结束之后,里美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然后笑了起来,又回复到她平常的样子,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提心吊胆地朝圆盘锯小屋的方向靠近,从刚才我就一直想着这里。
  一走到小屋旁,我发现上方有竹管弯弯的绕过来,因为昨晚太黑了,所以我完全没发现。竹管里好像有水在流动,发出潺潺的水声,我用眼睛观察水流动的方向,这好像就是经过龙胎馆窗外导水管的水源,然后有一部分往左流,流进刚才那个鲤鱼池里,应该是从这个斜坡的某一处涌出来的水吧!
  我先往圆盘锯小屋的那个格子窗内窥探,比昨夜看得还要仔细,圆盘锯在正中央,好像生锈了,上面有转动时所需的皮带,但似乎已经断了。裁切台旁的地上散落着木屑和纸片,整体而言还算干净,灰麈并没有积得很厚,也没有到处布满蜘蛛网。
  “看不见。”有人在我身边说。我一看,是里美在我旁边,她不断地踮起又放下脚跟,因为她太矮了,所以看不见屋内的情形。
  “石冈先生,抱我。”里美说,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啊?”
  “这样从后面抱我。”说完后,里美便跑到我跟前,大大的和服腰带抵住了我的肚子。
  她还是个孩子,才会这样说。我明白后,便将她抱起。我闻到了和服的味道,和她身上抹的香水味。因为我是抱在她的腰带附近,完全感受不到她的身材好坏。
  她将脸靠近格子窗后,看的并不是圆盘锯,而是右后方。
  “好了吗?”
  “嗯。”里美回答后,我便让她下来。“这个小屋好恐怖。”里美这样说,我也点点头,她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但她嘴里虽然这样说,却若无其事地来这里洗手,我实在不明白她的神经怎么这么大条。
  “现在谁有这间小屋的钥匙?”我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我发现从刚才开始她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刚才她是跑过来的吗?
  里美歪着头,想了又想,然后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真的吗?”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
  然后我沿着小屋的墙壁,往我觉得最可疑的焚化炉走去。屋顶上矗立着一根烟囱的焚化炉,埋在高高的杂草里,依旧在那里,却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异状,完全看不出来昨夜有使用过的样子,就像今天早上犬坊夫妇所说的一样。我很谨慎地将右脚踩入草丛中,接着是左脚,就这样慢慢往前走。
  “哇!”里美从后面抵住我的背,我吓得跳了起来,老实说,我几乎快叫出来了,还好忍住了。
  里美笑翻了,但是我根本没心思去责骂她,我一想起那个杀死三十个人的亡灵站在我眼前、向我走来时的景象,就感到非常害怕,慢慢往小屋那边撤退。我的脚好像已经开始跑起来了。
  “您害怕吗?好可爱。”里美好像是这样说,但我根本没在听。
  “快点回去,往那边走。”我说完后,便要往水井那里走。
  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是里美站在那里不动,怎么会这样?里美变得很奇怪,肩膀开始抖动,变成哭中带笑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说,我连她都觉得恐怖。突然间,她抱住我,并吻了我,她的右手抓住我的后脑勺,嘴唇就压着我的嘴唇,狂野地吻我,我觉得后脑勺好痛,我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她立刻放开我,把呆若木鸡的我留在那里,便快速往水井那里跑去,一直跑到离小屋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然后转过头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石冈先生,快一点。”然后便往中庭跑去,我心想,只剩我一个人,突然觉得很害怕,赶紧跟在她后面。
  里美是个谜。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与开始演奏之前,在走廊上所有龙卧亭客人的注目下,和母亲一起静静走到中央草坪上的里美,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动作也像往常一样很孩子气。
  但我却越来越感到兴奋紧张,身体好像会不时颤抖,里美哪才那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反覆思索着,今后我该如何面对她呢?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正眼看她了,我心里一直在烦恼十几岁处女的问题,我对这种问题还真无法免疫呢!但是仔细一想,这个比喻还真可笑,因为里美才是真正的十几岁处女,不过她看起来却冷静得令人有点憎恨。
  观赏户外演奏会的客人,在一开始时已经全员在走廊上集合了。不只住宿的客人,包括犬坊家的人、龙卧亭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来了,我从走廊的上方,即靠近龙头馆的地方,开始按顺序写下观众的姓名:坂出小次郎、我、二子山增夫和一茂父子,当时就连三位刑警也站在走廊上,然后是阿通和小雪母女,仓田惠理子也和阿通母女一起,再来是犬坊一男、厨师守屋、松婆婆,居然连行秀也来了。总之,龙卧亭的所有住宿客人和工作人员全都聚集在走廊上。
  他们当中,有些人站在自己房门前是无法看见中庭的,像是神主父子、三位刑警和阿通母女等,他们的房间是位于中庭下方,所以房门前只能看到石墙,因此全员是按照刚才所说的顺序排列,直接往靠近龙头馆的走廊移动。
  我再正确描述一下他们所站的位置:坂出是从自己的房间“鳖甲之间”前,往后移动到“弦之间”前,我则从“莳绘之间”前移动到“柱之间”前,神主父子则站在“螺钿之间”前,刑警们站在“鳖甲之间”前,阿通母女和仓田惠理子则站在“莳绘之间”前。虽说房间是围绕着中庭而建,但是能正面看到中庭草坪的,就只有这几间房间前面的走廊,其他房间的走廊,不是比中庭高就是比中庭低,所以大家便集中在这个范围内,稍微隔点距离站着。
  育子母女一出场,大家便热烈鼓掌,然后才或蹲或坐在走廊的地板上,男人们都盘腿而坐,女人们则跪坐。另一方面,演奏者也因为之前的经验,了解应该要正面对着观众,所以琴也是配合那个位置放置的,当她们坐下来时,让人觉得舞台设定得非常好。
  客人们鼓掌完毕后,犬坊育子便开始简单解说:“我们今天要演奏的是〈双重性格〉和〈三种改编〉。两首曲子的难度都很高,可能会弹得不够好……〈三种改编〉我们是弹第一和第三乐章。”
  一开始,她们弹得好像不是很顺,但不久之后,弹到节奏快的部分,两个人的旋律便开始融合,让人见识到美妙的对位法,弹得非常好。曲子虽然很长,但中间充满了惊悚的华丽,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弹完之后,包括刑警在内的所有观众全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二子山一茂还发出欢呼声呢。
  接下来的〈三种改编〉也令我非常惊艳。我想起之前里美好像有对我说,这首曲子是“高难度的挑战”,合音和旋律完全是现代音乐的感觉,我听起来觉得非常前卫。先前我对琴的印象是既落伍又无聊,现在因为这首曲子,我的观念整个都改变了。
  弹第二部的里美弹得好像有点不顺,她拚命地拨动琴弦,这确实是首很难弹的曲子。但是,这首曲子我越听越觉得害怕,我的眼前浮现出夜叉在暴风雪中狂舞的情景,昨夜的恐惧又苏醒了。如果是在昨夜那种气氛下,听到这首曲子的话,我应该会直打哆嗦吧!但也因为这样,这首曲子给人的印象很深刻,我还发现琴所奏出的音乐非常接近现代音乐。
  还有,犬坊育子的琴艺精湛超乎我的预期,连我这个对琴一窍不通的人,都听得出来她的琴艺非凡,因为她之前很谦虚,所以我还以为她不过是业余人士的水准。在快弹的部分,因为动作实在太快了,我看她的手好像根本没在动一样,让我想起吉他演奏家世界的“Slowhand Clapton” ⑤,业余的人都可以弹出这样的水准,我心想,小野寺锥玉那些专业的演奏家,到底有多高深的功力呢?我好想听听看,不知道是否有发行CD?
  当第二首曲子渐入佳境时,我看见坂出后面的芦苇草帘门慢慢地被掀开。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时,便看到菊子女士从里面好像是用爬的来到了走廊,她应该是听到了琴声吧!她靠近坂出,好像在和他说些什么,应该是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吧!坂出盘着腿将身体往后靠,在菊子女士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菊子女士频频点头,然后就待在走廊上,听着演奏。
  演奏会结束了,全体观众又一次热烈的掌声,我也很感动。这是首很难弹的曲子,听起来好像是爵士乐之类的前卫演奏,没想到,来到这远离人群的土地,居然会听到这么动听的音乐。
  里美抽出我刚才看过的深咖啡色的手帕擦了擦手,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在说:“啊!终于弹完了。”
  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