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4-11-09 09:31      字数:4747
  “不,只有生田流。就算是生田流中,也只有小野寺老师这一派会弹古典音乐,非常少见,其他流派是不弹的。但还是有点奇怪……”
  “什么?”
  “因为她说,很喜欢〈G弦之歌〉,但是她不太想弹。弹那种曲子需要用十七弦的琴,因为需要低音。为什么那天晚上她要用十三弦的琴来弹呢……”
  我沉默了片刻,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是里美没有说话。对琴完全不了解的我,因为听不懂里美说的,所以也无法提问题。
  吃完饭后,里美对我说要给我看琴,因为我似乎对琴很有兴趣的样子。我说好啊。其实我只是对自己不懂的事爱凑热闹而已。
  里美的房间在龙尾馆的二楼。我跟着她爬上了二楼,她请我进去,我便从深咖啡色的西式门走进房间。房间应该有六叠大,四周是灰泥涂成的白色墙壁,中央铺着波斯地毯。书桌和椅子是成套的,衣橱上放了许多娃娃,窗户上垂挂着荷叶边的白色窗帘,衣橱里放不下的衣服则用衣架挂着,花花绿绿挂满了整面墙壁,房间一看就是少女住的。我试着回想,好像从青春期开始,我就没有去过女性的房间了。因为在我二十五岁后,认识了那个有点不正常的人,托他的福,我到现在还是单身,不过现在总算自由了,但是年纪也大了。
  在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放着一张琴,对面的书架上摆满了有关琴的书。
  “这是琴啊!我第一次看到耶,好大喔!比人还大呢!”我靠近琴,蹲下来说。
  “这是京都式的琴,有一九一公分高。”
  “这么说来,还有不同的尺寸吗?”
  “是的,琴的种类五花八门。最早的派流大致可分为山田流和生田流两种,山田流的琴从江户时代就规定是六尺;但生田流则是因地区不同,琴的尺寸就不同,京都是六尺三寸,大阪是五尺八寸。所以这是京都的尺寸,不过现在都被统一成山田流了,这琴是以前住在我们家的师傅做的。”
  “喔……但是,为什么要分这么多种尺寸呢?”
  “我想可能和房间的大小有关。房间也有分京间和江户间吧?听说,和住宅区的大小也有关,也有这里这么短的,但我没有看过。”
  “喔,你弹弹看吧!”
  “现在吗?”
  “嗯。”
  “要有气氛呢!”里美说着便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拿了一张好像是琴谱的纸,上面写了很多大写的数字。“弹这个好了。”
  那张琴谱上写着“六段”,里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指甲,她舔了舔手指,就将指甲戴在指尖上。
  “那我稍微弹一下好了。”里美说完,一下子变得很认真,开始弹了起来。
  那是首非常短的曲子,也或许是她没有弹完整首。里美在我面前演奏日本曲子,是个很新鲜的经验,也曾经有人弹钢琴或吉他给我听,但现场听日本琴演奏,还是生平第一次。
  她弹完之后,我立刻拍手,并说了我的感想。“好棒喔!你弹得很好呢!充满了过年的气氛,琴这种乐器,还真不错呢!”
  我想,要是我有老婆,而且也会弹琴,只要我要求,就随时弹给我听,要是我的生活可以这样过的话,简直像是在做梦呢!
  “不,我的功力还不行,菱川小姐弹得非常好呢!”
  “你也弹得很好啊!”我觉得很佩服,若别人拥有我没有的能力,我都会立刻报以尊敬的态度。
  演奏完毕的里美将指甲从手上拿下来。
  “这是用什么做的?”
  “指甲吗?是象牙,一定要用象牙。”
  “琴呢?”
  “琴是用梧桐树做的。”
  “所有的琴都是吗?”
  “基本上是的。练习用的便宜琴,也会用其他的材质来做,但我不是很清楚。琴从便宜货到高级货,款式五花八门呢!”
  “这好像是高级货。”我说。
  “为什么您会这样认为?”
  “因为这里的装饰很漂亮。”
  “嗯,是的,这个琴是比较好的琴。但这还不算高级的琴,高级的琴在这个两边,会有很多更漂亮的装饰。”
  “听说,琴的各部位名称就是龙胎馆每个房间的名字吗?”
  “是的,要我说明吗?”
  “好。”
  “琴的这里是头,这里是尾,头和尾的地方就像这样有脚。”
  “这个脚就是“蜈蚣足”吗?”
  “不,这个头的部位叫做“上足”,也可以称做“猫足”。“蜈蚣足”是指尾巴的部分,那部分比较高一点,也可以称做“下足”。然后,这块布是“尾布,这是“柏叶”,这是“云角”。还有,琴的表面叫做“甲”,旁边的叫做“矶”,背面叫做“里板”。”里美指着支撑琴弦的部位,像是吉他最前端固定琴弦的塑胶零件,说是“云角”,琴的尾端部分说是“柏叶”。
  “我的房间是“莳绘之间”,那是什么意思?”
  “是比这个还要高级的琴,在矶的部分,有用金银莳绘,或是鳖甲、螺钿装饰,是这样来的。”
  “喔。”
  “当然,这条线就叫做“弦”。虽然现在大家都用特多龙,但以前听说是使用蚕丝来做的。不过我妈说,因为蚕丝一下子就没弹性了,而且又容易断,弹高音比较吃力,所以现在大家都用特多龙了。支撑琴弦的一根根小柱子,就叫做“柱”。指甲不能用塑胶的,但这个柱子现在大多都是塑胶的,以前连这个也是象牙做的呢。还有,头部的边缘是“龙额”,这个叫做“龙角”,吉他好像是叫做“桥”吧。这里是头,这里是尾部,是把琴比拟成一条龙而命名的。”
  “喔,这根弦的头是怎么固定的?”
  “是在琴的中间固定的,从这里将手伸进去……”里美将琴的矶朝下竖起来,里板的上下间就出现了一个孔,刚好可以让手腕伸进去。
  “这是“音穴”,从这里将手伸进去,就可以从里面固定住琴弦。”
  “琴弦也是你自己拉的吗?”
  “不,是拜托专门的琴店。”
  “喔,原来琴的中间是空心的。”
  “是的,所以中间才会发出响声。”
  “那个,菊婆婆的房间里,有一把形状很怪的琴,是吗?”
  “啊,那是完全不同的琴,叫做“百济琴”或“箜篌”,但起源是亚述的竖琴。听说那个琴就是保留了竖琴的原形,正仓院②里也只有仿制模型。之前我家有一位叫樽元纯夫的做琴师傅,只看过正仓院这个百济琴的照片,就做出了仿制模型,你看到的那个琴就是其中之一。”
  译注②:指奈良东大寺内的正仓院,建于八世纪中期的奈良时代,是用来保管寺院财宝的仓库。收藏有服饰、家具、乐器、玩具、兵器等各式各样的宝物,总数约达九千件之多。
  “这么说来还有很多把罗?”
  “是的,好像有三把吧!”
  “喔,真是厉害,这里果然是琴的博物馆呢!这个樽元先生现在呢?已经过世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年纪已经很大了,听说他太太生病,所以回去荒坡岭仙人山的家了,但是……之后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已经过世了。”
  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贝繁村。我和抱着两个坐垫的里美一起在风景宜人的田园中走了一阵子,不久后就来到了贝繁银座,这是条热闹的街。第一天来到这里的那个夜晚也曾经过这里,但白天的印象又是截然不同。有地方特色的五金行、食品店等很多,在点心店旁边就是小小的服装店,还有在东京几乎已经看不到的帽子店。里美说,这一带是西贝繁村,但现在两个村都在发展,界线已经消失了。
  从繁华街道角落的地藏王庙向左转,沿着巷子走就会看到“偕乐座”。电影院的旁边是矮石墙,前面的路很窄,路的对面就是水田,听说六、七月时,在电影院里还可以听到嘈杂的青蛙叫声。如果是御手洗看到这样的电影院,他一定会很喜欢的。我觉得这好像是大型仓库改建而成的电影院,也或许是木工在建造时,没有参考以前的范例,才会做出像是仓库的电影院。瓦片屋顶、白色墙壁,还有围绕在建筑物下方一圈的格子花纹,外观怎么看都像是仓库。在这样的建筑物内放映电影,而且还是西片,实在是非常不搭调。
  这里没有窗口,一走进入口,一个欧巴桑正坐在凳子上看女性周刊,看见里美,就说:“这不是里美吗?”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认识她。我付了钱,就直接走上二楼。
  楼梯是木板做的,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我觉得好像是往仓库的二楼走,左右墙壁都涂了石灰,感觉真的就像在仓库之中。一起上楼,如同里美所说的,是一间微暗的榻塌米房间,宽阔的榻榻米房间就像里美家的大厅一样。里美好像算准了时间,这时正好在播放贝繁馒头、棉被店、墓碑店的广告,就像放幻灯片一样,萤幕上放映着完全不会动的图画或是照片,配上带有这个地方口音的旁白,在报出商品名称时,还伴随着很大的杂音。四、五个老人已经躺卧在榻榻米上,大家都在打瞌睡,没有一个人在听。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个广告很无聊,总之,馆内是空空荡荡的。
  我们走到最前面,我向里美拿了坐垫铺好,盘腿而坐,看着垂挂到前方栏杆的萤幕。我往下看,一楼的座位是普通的椅子。里美就坐在我的旁边,她带了一个小包包,我正想,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时,她就从包包里拿出了一颗糖递给我。
  很难得的是,“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是英国片,除了美国片之外,我看完“〇〇七”系列的电影后,已经很久没有看英国片了,而且还是喜剧片。如果没有人找我来看,我自己是不会想看这种电影的。但是,我却被这部戏彻底感动了,老实说,这是一个好剧本,我很久没看这么好看的电影了,而且还是轻松的英国片。
  片子一开始,出场的是一个感觉很舒服、留着胡子的苏格兰人,叫做盖诺斯,他在朋友的婚礼上昏倒了,在他的葬礼上,年轻的同居人马修吟诵着诗人奥登的诗,让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没想到这部片子会这么好看,令我非常感动。年轻的主角在自己的婚礼上,被新娘打的那一幕也令我捧腹大笑。
  走出电影院后,里美仍以跳跃式的步伐走路,并以开朗活泼的语调说着刚才在电影中出现的英国风景。我们讨论着那部电影,同时来到了传说中的“罗曼”,这间店比我想像的还小、还干净,老板是一位老妇人,她就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织着毛线,看见我们一走进来,她就叫里美的名字。
  “这位是从东京来的小说家。”里美向她介绍我。尽管我一直对她说我是横滨来的,但她好像就是不记得。
  我鞠了个躬,她也报以亲切的微笑向我点点头。老妇人大约七十岁左右,长相非常有气质。我看了菜单,确实有里美所说的“黄豆年糕”,我便点了这个当作午餐。过了一会儿,有三个像是农家的青年一起走进店内,不断翻着菜单,其中一个人大声地说:“我要柠水。”我便问:“什么是柠水啊?”里美很小声,好像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我:“就是柠檬汽水。”
  我一边吃着安倍川年糕,一边简单地说着自己对这部电影的感想。我就像是一般人所说的作家,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只会说很好看。我只要一说“很好看。”里美便会说:“我也觉得。”她好像觉得,能让东京的作家喜欢自己介绍的电影,是件很高兴的事,但我反而很感谢她让我看到他们这里的世界。从里美的谈话中听起来,他们这里的人好像都认为这部电影值得一看。
  “石冈先生的感觉很像是电影里的那个休葛兰。”里美说。
  “啊?”我自己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休葛兰是饰演主角的那个人,长得非常英俊,我这种东方人怎么可能像他呢?
  “那个鸭子脸的人吗?”在电影中,他的女朋友都这样说他,所以我也故意这样说,想掩饰自己被说和主角相像的羞怯。
  “喔,我不是说脸,而是感觉。因为您总是面带微笑,很老实的样子。”里美说。
  “是吗?”
  “是的,您生气啦?”
  “不,没有,我已经习惯了。”我说。事实上我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咖啡厅并没有像电影院那么怪,从窗户可以眺望稻田倒是挺特别的,远处还可以看见苇川。
  “头颅放在木筏上,那样漂流下来,真是吓人呢!”我突然想到,便说。
  “我也觉得。”里美附和。“那真的是菱川幸子的头呢!”
  就像桃太郎一样,凶手应该是想开一个黑色玩笑吧!
  “好像是。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我问她。
  里美摆出了一个饱受惊吓的表情,然后说:“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