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4-11-05 13:24      字数:4715
  我低头说道:“哥哥,我今日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殿下惩罚我,我甘心领受,并无委屈。”
  无情拂袂欲留宾
  路维扬急道:“我曾经提醒于你,不料你全然不听,致有今日之事。太子殿下本来对你甚好,你却是为何如此固执,偏要逆他之意?”顿了一下,又道:“你到底跟殿下说了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膀上哭道:“哥哥,我只是想要出宫,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宫里待一辈子。”他思索片刻道:“你若真想出宫,现下只有求得太子殿下原谅,似你这般只会让他更加生气,更不必指望他能放你出去。”绿绮亦道:“殿下本是一时之气,你已跪了这半日,料他定然不再怪你。”我叹道:“我若再去求他,岂不又引他误会?只怕更加恼怒于我。”
  他们见我并无认错之意,亦是毫无办法。却见路维扬自袖中取出一物道:“好了好了,你若要跪也只好随你去,今日是你生辰,哥哥送你一件小玩意儿吧,你可要高兴些。”我接过一看,是一块小石头,五彩斑斓,路维扬道:“我可是寻了好些时候方从异士手中求得,此石能知晴雨天气,晴日则红,雨日则绿,你看现在已经渐渐泛绿,应是即将降水之兆。”我摊在掌心,果然绿意荧荧,甚是高兴,忙道:“谢谢哥哥!”绿绮笑道:“我却不知今日原是你生日,改日再补礼给你吧。”
  天已渐渐暗沉,路维扬走时,又嘱咐我道:“你见机行事,殿下若肯原谅你,万万不可再提及此事,保重自己要紧!”绿绮本在殿中相陪,却见一个小宫女跑来唤了她去,说紫宣向她寻件东西,只得去了。
  不多时更加天昏地暗,那瓢泼大雨早已哗哗落了下来,电闪雷鸣之声不绝于耳,这场仲夏暴雨,下得大而且急,雨点打在殿顶琉璃瓦上,嗒嗒作响。风将窗户吹了开来,雨点顺势而飘,落在我纱衣之上,此时殿中似只我一人,我恐雨水飘进殿中打湿书卷,便站起身来去关那窗扇。因跪得久了,站起时方觉膝盖酸麻,赶紧揉了几下,待我关好窗扇转身过来时,只见殿中多了一人,正是太子,鸦青锦袍上亦有雨水淋湿的痕迹,显是雨势太大,雨伞亦不足以挡风避雨。
  他站在大殿中央,只是冷冷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不知他来此何意,因他并未让我起来,只得又垂首跪下。他只是自顾站在那里,两人静默对峙良久。
  此时一道耀眼电光闪过,随即一声狂雷轰鸣炸响于耳边,似是要天崩地裂一般,殿中桌案都似是要震塌,太子早已飞身过来,俯身将我紧紧抱住,我本是着实吓了一跳,只觉他轻抚我背后衣袂道:“有本宫在此,茉儿无须害怕。”
  我尚未明白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怔怔的看向他。他叹道:“本宫不知今日是你生辰,你想念家里亦属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却是绝口不提我欺瞒他及卢杞之事。我视他说道:“殿下不再为先前之事怪奴婢么?”他淡淡答道:“本宫若是怪你,又怎会来此?”接着又道:“亦未先准备礼物给你,你若想要什么,只管明言。”我直直看向他道:“奴婢想要什么,殿下其实早已知道。”
  他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好。本宫答应你。”
  我万万不料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先前他还告知我此事绝无可能,登时只觉如获大赦一般,不由心中狂喜,忙问道:“殿下此言可是当真?”
  他眼见我欢喜之态,并不答我,喟然叹道:“本宫从未见你在东宫之内有现下开心之态,看来这宫中对你而言,竟真是牢笼。”我怕他反悔,忙道:“殿下是未来天子,君无戏言,奴婢谢过殿下恩典。”
  他明知我此举之意,却对我道:“你可还记得昔日本宫与你的赌约?”我此时对他全无芥蒂,忙答道:“奴婢记得。奴婢当时是输了,尚欠殿下一个要求未完成。”他微微笑道:“难为你居然还记得。本宫现下就将这个要求说出,你可要实现承诺。”他将我拉起,注视我说道:“你听清楚了,本宫要你承诺,无论你今后嫁与何人,此生此世,都不准忘记本宫。你可做得到么?”
  我不料他竟是提这样简单的要求,心想我忘记你与否,你又怎会知道,再说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我当然会记得大唐还有个皇帝,忙笑道:“奴婢做得到。殿下对奴婢的好,奴婢终生不敢忘,永铭殿下恩德。”他待我确实是好,后面这几句乃是由衷之言,他听罢笑道:“很好。能听你说出这般言语,本宫已是欣慰。明日我会宣路维扬进宫接你回去,你早些回去歇息。”
  言毕转身欲出殿门,我见那雨下得大,忙替他将伞撑起,跟在他身后道:“奴婢送殿下回去。”他回首看我,眼里轻掠过一丝迷惘,笑道:“你本是乖巧可人,惜与本宫无缘。既是要走,何必再留牵挂?不必送了。”自行接过伞出门而去。
  我立在云宸殿门口,望着他远去背影,想到他适才眼中迷惘,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路府与他初见,西宫月下重逢,飞云阁之误会,夜闯东宫之欺骗,明月楼飞身相救,寝宫内一夜共枕,他赠我金牌明珠,种种情景历历在目,我对他只是说不出的感激。但是对于卢杞,却是让我甘愿为他付出所有。
  次日果然路维扬进宫来接我。圣旨已下,大意是说我身体娇弱不堪宫廷使用着遣返回家之类,我领旨谢恩,又与绿绮蓝笺别过,绿绮道:“恭喜你得偿所愿。”我亦道:“姐姐亦会有此日,相信为期不远。”蓝笺与我相处月余,甚是不舍,哭道:“姐姐若是再回来,奴婢仍愿跟随姐姐。”我轻抚她头发道:“姐姐既已出去,又怎会再回来?”
  又与几个相熟的小内侍别过,却不见李进忠,他想是紧紧跟随太子,太子此时不在东宫,他自然也不在,便让绿绮代为致意,随路维扬上车而去。
  车辇刚出了朱雀门,我早已欣喜若狂,进宫门易出宫门难,那日舅父送我们入宫,又怎会料到发生如此多的事情?正在高兴,却又想到那日和芙晴两人同来,如今仅只我一人返回,不禁又是一阵黯然,对路维扬道:“哥哥,若是芙晴能与我同归,父亲定然高兴。” 路维扬忙道:“够了够了,你能出得宫来已是太子殿下格外开恩,岂能人人都似你这般好运气!四表妹恐只能看她自己的机缘如何了。”
  一路车辇行驶甚快,果然不时便已到我家门口。
  碎叶琵琶夜深怨
  我从马车上下来,抬首只见父亲立于门内,正在等候我归来。我忙唤道:“爹爹!”扑入他怀中,他微笑抚我发丝,言道:“回来就好,你母亲亦是十分思念于你。先回去歇一歇,到家就不必再受拘束了。”父亲想是恐料我在宫中当差受了委屈,其实我并未从事繁重差役,但时时面对皇帝妃嫔、皇子公主,宫中繁文缛节名目众多,一日间仅行礼便有无数次,确实心累。
  我心中本有无数话要相询,却又念着母亲姐妹,忙随父亲进门往母亲房中去。果见家中人等早已侯在那里,母亲一见我便要落泪,我忙笑道:“女儿已经回来了,母亲无需担忧,以后定然不再离开母亲。”二姨娘忙道:“正是,姑娘既已回来,姐姐也该高兴些才是。”母亲拭泪道:“我这几个女儿在跟前时不觉得,如今乍一离开,心里竟是难过。”见三姨娘亦是默然不语,知她仅出芙晴一女,心中难过更甚于她,遂又道:“你如今是回来了,你妹妹在宫中情形如何?”
  我忙道:“皇帝和贵妃待她们甚好,说她们为公主带来福运,十分看重。”母亲和三姨娘方稍稍安心,又见芳逸和蕊欣在旁,对她们笑道:“数日不见,姐姐们越来越美丽了,大姐好事将近,更见精神。”芳逸笑道:“你这小油嘴,才一回来便拿姐姐取笑。”蕊欣只含笑而视,并不说话。因言及芳逸喜事,众人方又回转过来,议论些婚事安排筹备。
  日间饭后母亲又拉着我问些宫中详细情形,无非是担心我受了委屈,又欲知芙晴现状,我只得将三月来入宫所见闻之事对她们详说了一遍,但涉及太子和韩王者约略带过,东宫刺客和卢杞之事更是只字未提。
  直到晚间方与蕊欣同回凌波水阁,见到我房中件件熟悉的陈设,床榻被褥、笔墨盆景仍旧如昔,欣喜不已,往窗前榻上一靠道:“还是家中好!”蕊欣见状,微笑道:“宫中莫非不好么?”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日说道:“若是仰慕权位,期待万民景仰,宫中自然是好;若是似我这般,喜欢无拘无束,却是不好。”
  蕊欣沉吟道:“可见好与不好,全在人之心境如何。你如今虽然回来,我却有疑问,果真是如你所言,太子嫌你不够资格作宫女遣返回家么?”
  我知她素日细心谨慎,母亲她们对我所言不加理会,只要我们无恙便好,仔细推敲其实定有破绽,她想是已发觉其中另有内情。我早知瞒她不过,且心中本自有些心事郁闷难言,只得将方儿她们打发出去,将我是如何获得因公主喜欢留用、如何重逢卢杞、如何知晓芙晴与韩王之事、如何夜闯东宫、如何在太子面前恳求他放我出宫等事,源源本本对她讲了一遍。待我说完,早已是三更都过了。隐隐约约似闻远处传来琵琶如泣如诉之声,不知是谁家女子半夜抒发幽怨之情。
  她静静听我说完,看向我项中玉饰,问道:“这便是卢杞亲手所雕之玉了?”我点头,她又道:“你昔日端详的那面金牌,应是太子所赐了。”我只得又点头,她微微笑道:“金牌玉饰,皆在你手中,你待要如何抉择?”
  我不解其意,问道:“如今我出得宫来已是自由之身,哪里还有什么抉择?”她目光视我,眼中神色意味深长,缓缓道:“只恐以后之事不似你想象那般容易。”我亦说道:“我不知姐姐何意。太子已然放手不再为难于我,卢杞对我应是真心以待,与我已有誓约,我相信他不是负心之人。即使他要另娶他人,要我名分上委屈些,亦不是难为之事,母亲与姨娘她们不是相处甚好么?”
  她道:“我并非担心卢杞会辜负于你,我与他亦曾有一面之缘,此人风度人品皆属上乘,我只是担心太子绝不会甘心就此放手。”
  我惊道:“他若不肯放手,又何必放我出宫?”
  她笑道:“你心念如此坚决,他已自知不可逆转。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以退为进,你竟然不懂么?何况他已明知你和卢杞之事,不给你机会,你又怎能甘心跟随于他?”
  我愈加不解,却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糊涂,蕊欣之言竟全然听不懂,她见我不解,又道:“我看你便如你当初看我一般,自己已入局中,又怎可理会旁人之言?”
  我想起一事,问她道:“姐姐近来可有曹先生消息?他与卢杞似是同门。”她怅然叹道:“只知他此时尚未至吐蕃,应在行程之中。”我见她如此,亦无话可劝。
  此时已然不早便各自去睡下,我躺在自己床中,只觉舒适温馨,片刻之间已沉沉入梦。
  次日午间正要出水阁往母亲那里去,却见方儿匆忙跑进来道:“表公子又来了,老爷请三小姐速去。”
  我随她而至前厅,见父亲和路维扬正在厅上叙话,昨日他送我回家我后来只顾自己说话,却忘了招呼他,亦不知他是何时走的。此时见他,忙上前施礼笑道:“昨日多有怠慢,望哥哥容谅!”他道:“表妹无须多礼。我今日前来,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传舅舅后日进宫觐见。”
  我只觉奇怪,问道:“爹爹并非朝中大臣,与宫中亦无关联,且从不论及政事。殿下要见爹爹作甚么?”路维扬道:“我哪里知道这又是为何,你在东宫当过差,舅舅料你或许知道几分缘故。”
  我思忖半日,太子此举确实不知何意,果然如蕊欣所言我回家之后还是与他牵扯不清。他总不会是要召见父亲命他将我嫁进宫内吧?那也不需如此麻烦,直接求皇帝下一道旨意即可,却仍是不知他找父亲所为何事。
  却忽然又想起一事,心中暗叫不妙,忙道:“女儿想起来了,不知可是为此。”
  瀑水交飞雨气寒
  我因见路维扬亦不是外人,遂将我当日在路府遇到微服的太子时,身着那百花暗纹衣料令他起疑之事据实禀告父亲。
  父亲这才若有所思道:“太子殿下既然说朝廷不会随意归咎于人,我去亦无妨。”我忙道:“爹爹,那太子所言可是实情?”他并不答我,却道:“你无需担心,为父且去觐见,看太子殿下是何态度。”
  路维扬已办完差,即起身离去。我送他出门时,他笑道:“今日本有两件事告知于你,一件便是此事,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