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4-10-30 19:25      字数:4789
  第三十二章
  32
  九月,韩子卿托人对夏晴安排了会诊。结论是按照夏晴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方法,只有靠平时的食疗调理,也需要她积极乐观。尤其是她的心态,只有她想要活下去,才能够活下去。而偏偏这一点,是让所有人都头疼的地方。她的情况,靠自我排解兴许是不太可行的了,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请一个心理医生。
  傍晚,天气转凉。韩子卿拿了一条毯子走到阳台,女人此刻在摇椅上睡了。褪下平日紧绷的神情,她此刻很安稳。夕阳正好,打在她漂亮的侧脸上,美得让他产生了错觉。他将薄毯盖在她身上,她顷刻就醒了。眸子还蒙着一层水雾,但片刻,当她眼里倒影出男人的身影,神情就只剩下淡漠。
  韩子卿的心又凉了一层,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不悦的神情。他半蹲着开口,连语气也是柔和的:“接受心理疏导吧。只有你心理状态保持好,宝宝才能健康出生。”他提到宝宝,因为知道她如今唯一在乎的事情也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
  夏晴听完,扫了他一眼,便扭过头看风景。
  “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心心念念想要生下的孩子。如果因为你的问题,而让孩子有先天性的缺陷,这是对它的不公。”
  夏晴回转视线,韩子卿便又循循善诱:“孩子如果有什么健康问题,可能一生都无法弥补。你既然要生下它,就要让它平安健康地来到这世间,不能让它一降生就伴随着痛苦。”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暗了。夏晴起身,走进了屋里,全然无视了蹲在身旁的韩子卿。韩子卿起身,跟着进屋,她拉住夏晴的手,他目光灼灼。
  “如果有错,那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只会让我这样想伤害你的人看笑话而已。站起来,夏晴,就像8年前那样站起来。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至少为它打算一下。”
  “为孩子打算么?”夏晴终于开口,却说:“它注定没有办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还有什么可以打算?给它足够的物质保障?”
  她的问话字字珠玑,可男人地反问去也正中要害:“既然它注定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注定要经历痛苦,何必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
  夏晴微怔,她晓得心理有一个答案,但那个答案早就被她深埋,她不能说出口。那是一个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理由,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共同哺育他们的下一代,看它成长,与它欢笑……可一切,都已是泡影,只有这个孩子,是她独独留下的慰藉一般的存在。
  “它毕竟是一条生命,我们没有剥夺生命的权利。如果不能拥有家庭,那起码,让它有物质上的保障。”半晌,夏晴开口,却是这样说:“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复合,那我们离婚。只要我们离婚,你所有的财产都归我,我死,那就都归我的孩子。所以,我们离婚。”
  韩子卿盯着她,“离婚”那两个字在他耳边萦绕重复,如果是过去的他会怎么样呢?一定会气疯的,他怎么可能放开她,早下定了决心就算是下地狱也会拖上她。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沉浮,蜕变早就让彼此都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良久,他只艰难地问了一句:“只要我们离婚,你就接受心理治疗么?”
  “对。”夏晴毫无犹豫,对,她要他一无所有。
  “好,我们马上就拟协议。”
  签离婚协议书的那天,已是九月中旬,天气已经挺凉的了。夏晴披了一件水蓝色的披肩,她对着这几页纸端详了好久。她并没有请律师来详读条约的内容,自己也甚至没有太在意上头写了什么,目光只是在“离婚协议书”几个字上扫。韩子卿的律师在一边宣读离婚后她的名下会多出多少财产,怎么分配,夏晴只觉得他在念经一样,让人厌烦。
  韩子卿将合同翻到签字处,拿笔时觉得心情沉重。他们之间的故事在他脑海里翻涌。那年第一次调笑一般地亲吻她,那次给赶设计稿赶到睡着的她盖上薄毯,那刻与她牵着手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
  那些镜头都糅合在一起,成为他眼前的这一份离婚协议,他的苦涩浓重,就像是这笔里头的墨水一般,化不开。笔尖触到纸面,他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签上了名字,从此一穷二白。
  斜眼看见男人落笔,夏晴也终究提笔,克制着自己不去胡想,闭了闭眼,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维持了仅仅四个多月的婚姻关系也就此宣告结束。韩子卿名下的所有股票、债券、期货、不动产通通划归到夏晴名下,而他的交换条件,仅仅是留在意大利陪着夏晴接受治疗直到孩子出世。
  那晚,夏晴一如既往地躺在躺椅上,看着韩子卿前前后后的忙碌,突如其来地困惑,那人到底还是不是韩子卿。从前那个锐利的冰冷的咄咄逼人的男人,那个不顾及她的意愿只要自己满足了就好的男人,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样。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一个,一个真正温柔,待她如掌上明珠般得男人。
  他们之间,到底能不能算作缘?如果算,那恐怕只能算作孽缘吧。
  韩子卿答应离婚后,夏晴就已经开始接受心理疏导,但她的睡眠质量并没有那么快好转。半夜惊醒,于她也是常有的事。
  协议书签后的三四天,夏晴深夜醒来,总能发现自己的手被韩子卿握着,而他趴在她的床边累极睡着。她仔细端详男人的睡容,脸上浮现出白日不会对他展现的愁绪。他这是怕她消失了么?因为他愧疚?还是他爱她?或是,他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问自己许多的问题,却没有力气探究。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及他的眉眼,却终究半途放弃。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再挽回。有一种路途,是没有返程票的,容不得后悔,能做的,只有向前走直到终点。
  就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之间,预产期就越来越近了。
  待到入冬,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走上一段不长的路便觉得吃力。心理医生的治疗还在继续,效果并没有太过显著,但总算,她没有再负气一般地刁难韩子卿。甚至,在男人给她递水的时候,她会说上一声谢谢。她的转变或许是心理疏导起了作用,无论怎样,这总是让人感到欣慰的。
  十二月初,她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裴默。
  裴默穿着黑色的大衣,由韩子卿领着上楼,夏晴那时刚和心理医生见好面,有些疲累,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看眼,着实有些惊诧。她似乎从未见到两人这样并排地站着,韩子卿过往向来是对裴默抱有排斥的情绪,如今却倒像是要好的朋友一般。不过世事变迁,谁又料得准呢。毕竟元裴和韩氏到底有很深的渊源在。
  韩子卿给夏晴带了外衣,说若是想要出去便披上,然后就留下了她与裴默独处。他的宽容大度,夏晴如今已经习惯。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现在换做裴默来说。
  “啊。”她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肚子里的宝宝,有七八个月了吧。”
  夏晴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扯出些微的笑来:“嗯,八个月大了。”
  “要出去走走么?”裴默提议:“一直在屋子里也很闷吧。”
  夏晴看了看手头的大衣,道:“也好。”
  米兰的天气并不十分寒冷,但夏晴畏寒,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到底有些瑟缩,她紧了紧围巾。裴默走在街道的外侧,步子很缓,好让行动不便的夏晴跟上。
  索性阳光不错,夏晴将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让阳光打到手上。她有些走神地想,去年此时,她在做什么呢?还在伤心于与裴默决裂,在为了Summer的拓展耗费心力,犹豫着和韩子卿之间是该进还是该退。匆匆一年过去,她徒然地发现这一切都像是指间沙,于她不再有任何的意义。或许心理医生说得对,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时正是人生的常态。如果只知道握紧拳头,那么就什么都抓不住。
  “你过得还好吧。”她这样说。
  “嗯,还行。”裴默顿了顿又说:“元裴在慢慢恢复。莫辰,也挺好的。”
  好像找不到话题了,夏晴沉默。两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转角的咖啡馆,夏晴有些累,就说:“进去做一会儿吧。”
  于是,两人就拐进了咖啡馆。找了一个比较幽静的角落,裴默扶着夏晴坐下,男人点了一杯清咖,而夏晴则要了一杯温牛奶。几个月来的调理,她已经戒了很多过去用以排解愁绪的东西。手捧着牛奶杯,夏晴的思绪并不在当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裴默才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要过得好。”
  “嗯?”夏晴疑惑地抬眼,像是没有听清楚。
  “生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我们总是为了一些过去而烦恼,然后成为活在过去的人,白白浪费了生命。”他抿了一口咖啡,接着道:“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些空洞,但却是实话。夏晴,我们都要学着去原谅。”
  夏晴低头,看着杯里的牛奶,吹了口气,表面便出现了一道道波纹。“这不是容易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去学。”
  “那你学会了么?”夏晴抬头,问。
  裴默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淡淡地回答:“还在学。”
  夏晴觉得他眉宇间那股桀骜淡了些,不常蹙眉了,到底不是她的木头了,经历了父亲的死,家族企业的大浩劫,他蜕变了不少。两人没有再深谈下去,喝了两三口杯中的牛奶,他们便离开咖啡馆,往回走了。
  回程时,两人的话题也较为轻松,没有谈到过去,只是随意说说这座城市的天气,或者最近偏好的东西。不是很疏离,却远远谈不上亲密。
  到家门口,裴默停住了脚步,说:“我不上去了。”
  “啊,哦。”夏晴点了点头:“那……你保重。”她说完,又笑了一笑。
  裴默抬起手臂,轻轻拥住她,那感觉不像从前那样让人心潮澎湃热血上涌,而是一种很浓烈却又不表露在外的情感,有些难过,又有些怀念。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放开她,说:“你要好好的,还有孩子。”
  像是在重复咖啡馆里的话,夏晴明白男人想要强调的意思,她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然后裴默又说:“快进去吧,外面冷。”
  她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了门。按了门铃,女佣便来开门。进屋前,夏晴回头看了一眼裴默,隔着相当的距离,他看见她的笑,像是沉默的道别。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口,裴默觉得有什么沉重地压着喘不过气,觉得好像,这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样地让他难舍而又难受。
  可是,口口声声的放不下,难释怀,也到底放下了,释怀了。
  第三十三章
  33
  一月初,夏晴住进了医院。由于她的身体状况无法承担顺产的漫长煎熬,医生建议她选择剖腹产。进手术室的前一晚,韩子卿陪在夏晴旁边,两人都没有办法入睡。彼此心里都清楚,今夜一过,即将来到的明日,是怎样未卜的前程。
  “陪我说说话吧。”那是半年多来,夏晴第一次这样对韩子卿说。
  “想要说什么?”
  夏晴认真地看着坐在床边的韩子卿,穿着单薄的羊绒衫,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的眉毛,他没有戴眼镜,狭长的眸子里乌黑的瞳仁认真地凝视着她,那里头依旧黑色深邃纯正,但却没有了从前暴风雨似的狂虐。她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似的。
  “就是觉得可能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应当要说些什么。”
  “你想太多了。”
  她嗤笑一声,不作答。片刻,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意大利,天下了雪,而我贫血昏倒,是你把我送去了医院。”
  “记得。那时候我还叫你,如果不想死,就跟着我学。”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幼稚点说,像天神一样。高大、英俊、多谋,又肯让我蹭饭,我觉得人生突然明亮了起来。” 夏晴轻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吧。”
  “那么过了毕业晚会那晚,是不是就特别恨我了?”
  “嗯。因为感觉信任被彻底地颠覆了,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但那种责备里,还是夹杂着喜欢的成分。不是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那裴默呢?”
  “他就像是每个女孩子年轻时候的梦想,正直而深情,对我有着独一无二的宠爱。我爱他就好比爱我年少的单纯美好的梦想,但随着长大,现实慢慢展现它的残酷,这爱也就支离破碎,只剩下些残念了。”夏晴浅笑,问:“你和许一馨呢,是不是也是这样?”
  “算是吧。”韩子卿靠着椅背,沉思:“那些一厢情愿的美好爱情,最终要毁在现实里。”
  夏晴不可置否地一笑,然后又问:“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嗯……其实从你当着裴默的面,第一次主动吻我开始,我就觉得你很有趣。起初我并不知道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