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10-30 19:25      字数:4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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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进卧室,跪在安的身旁,心凉胆战地以令人不快的动作吻醒她,直到他感觉她的两臂围上来抱住他。他一脸埋进胡乱叠放在她胸上的柔软床单中,他的周围,他们两人的周围似乎有一阵摇撼怒号的风暴,而且安似乎是在其中心准一的平静之处,她呼吸的节奏则是在健全的世上惟一的正常脉动迹象。他闭着两眼脱下衣服。
  “我一直在想你。”这是安说的第一句话。
  盖伊站在床尾旁,在睡袍口袋内握紧拳头。紧张感仍挥之不去,而且风暴现在似乎全集中在他自己的内心中。
  “我会住个三天。你想我吗?”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安在床上滑动,身子抬起几英寸高问道。
  盖伊不予回答。
  “我只跟他见一次面而已,盖伊。”
  “你到底为什么要见他呢?”
  “因为——”盖伊注意到她的两颊泛起跟她肩上的红痣一样的桃红色。他的胡子在她肩上搔擦着。他以前从未像这样跟她说话过,而她将合理地回答他的事实,似乎只是给他更多生气的理由罢了。“因为他顺路过来——”
  “他总是顺路过来。他总是打电话来。”
  “有什么不对?”
  “他在这里睡过了!”
  盖伊大叫出声,然后看到安微略抬头的反弹动作,睫毛也迅速地眨动。
  “没错。在前天晚上。”她沉稳的说话声是在向他挑战。“他顺路过来时,天色很晚了,我就请他留下来住一个晚上。”
  他人在加拿大时曾想过,布鲁诺可能会向安献殷勤,就只是因为她属于他,而安可能会鼓励他,就只是因为她想知道他没有告诉她的事。并非布鲁诺做得太过分,而是他与安两手相触,安允许此事发生的念头和她为何允许此事发生的理由,使他深受折磨。
  “昨天晚上他也在这里吗?”
  “这件事为什么这么令你困扰?”
  “因为他是危险人物。他是半疯的人了。”
  “我认为这不是他困扰你的原因。”安的声音仍是同样地缓慢沉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保护他,盖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他是写那封信给我的人,也是三月那时几乎要把你逼疯的人。”
  盖伊因罪恶感作祟而身体僵直。保护布鲁诺,他心想,总是保护布鲁诺!布鲁诺并未承认他寄了那封信给安,他知道,只是安把不同的事实片段组合在一起罢了,跟哲拉德一样。哲拉德放手不管了,安却不会就此罢手。安研判了难以明白的几个片段,而这些难以明白的片段正是可拼凑成图的片段,但她还未拼凑完成,这是要花时间的,要多花一些时间,而且也多花一些时间来折磨他!他疲倦沉重地转身走到窗前,过于麻痹得甚至无力掩面或低头。他不想问安她跟布鲁诺昨天都谈了些什么。不知怎么地,他完全感觉得出他们说了什么,安又得知了多少事。他突然觉得,在这慢性、缓展的痛苦中,有某个特定的时段,它不按牌理出牌,正如生命有时候对抗致命疾病的作法。就是如此了。
  “告诉我,盖伊,”安平静地问他,她现在不是在恳求他,她的声音只不过像是标示了另一段时间的特定钟声般。“告诉我,好吗?”
  “我会告诉你的。”
  他仍看着窗子回答,但此刻听到自己这么说,他知道他相信自己,体内随即充塞着一股无以伦此的轻飘飘感,他确定安在他的半边脸上、在他的整个人身上,一定也看到了这种感觉,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要与她分享,但有好一会儿,他无法移开看着窗台上的阳光的视线。轻飘飘感,他心想,同时去除了沉郁和负担的轻飘飘感。他会告诉安的。
  “盖伊,过来。”她举臂招他来,他坐在她身旁,两臂滑过去围抱她,紧紧地抱着他。“我怀孕了。”她说,“我们开心点吧,你会开心起来吗,盖伊?”
  他看着她,突然好想为幸福,为惊喜,为她的羞涩开怀大笑。
  “怀孕!”他低声说。
  “你回来的这几天我们要做什么呢?”
  “什么时候生,安?”
  “噢——不会很久的,我想是在五月吧。我们明天要做什么呢?”
  “我们绝对要开船出海去玩一玩。如果这样不会太颠簸的话。”
  他声音中含带共谋者的可笑音调,让他不禁放声大笑出来。
  “噢,盖伊!”
  “你在哭吗?”
  “听到你笑真是太好了!”
  45
  星期六早上,布鲁诺打电话来恭喜盖伊获任阿尔伯塔委员会委员,并且问他跟安当天晚上是否会参加他的宴会。布鲁诺孤注一掷、兴高采烈地劝他来庆祝一番。
  “我是用我的私人专用电话打给你的,盖伊。哲拉德回爱荷华州去了。来吧,我想要你看看我的新家。”他接着又说:“让我跟安说话。”
  “安现在不在。”
  盖伊知道调查行动已结束,警方和哲拉德都分别通知他了,并致上谢意。
  盖伊走回客厅,他和巴伯·崔哲原本正在客厅吃着晚吃的早餐。巴伯早他一天飞回纽约,盖伊邀他来度周末,两人正在谈阿尔伯塔水坝工程,以及与他们共事的委员会同仁,谈地理,谈钓鳟鱼,天南地北谈任何他们想到的话题。盖伊听了巴伯用法语系加拿大人的方言所说的笑话,大笑了起来。这是十一月的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新早晨,安购物回来时,他们就要驱车前去长岛,乘船航行一趟。有巴伯跟他在一起,盖伊感受到孩童式的放假愉快感。巴伯象征了加拿大和在加拿大的工作,在那项计划中,盖伊觉得他走入了他自身另一个布鲁诺不能跟来的更宽大的室穴。而且安怀孕的秘密使他有股公正不偏的慈悲心和神奇的优势感觉。
  安正走进门来,电话铃声又响起。盖伊起身要去接,安却接听了这通电话。莫名其妙地,他心想,布鲁诺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打电话来。然后,他满腹疑心地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转向这天下午的航行计划。
  “那就一起来嘛。”安说,“噢,我想如果你一定要带东西来,就带些啤酒好了。”
  盖伊看到巴伯一脸诧异地瞪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巴伯问他。
  “没什么。”盖伊又坐下来。
  “是查尔士打来的电话。如果他过来,你不会十分介意吧,是吗,盖伊?”安捧着买来的一袋杂货,神清气爽地走过房间。“他说如果我们星期四乘船出航,他也要一起去,实际上,我也邀请他来了。”
  “我不介意。”
  盖伊在说话的同时仍看着她。她今天早上心情愉快,陶醉在幸福中,在这种情绪下很难想像她会拒绝任何人任何事,但她邀布鲁诺的原因不只是这样,盖伊知道。她是想要再看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她等不及了,连今天也不愿等。盖伊感到一股怨恨感升起,于是很快地告诉自己,她并不明白,她也无法明白,而这一切总之是你的错,搞出了这个无可救援的混乱状况。因此他压下了这股怨恨感,甚至拒绝承认布鲁诺在这天下午会引起的公愤。他决心要一整天保持相同的自制力。
  “你注意一下你的神经过敏,可以吧,老家伙。”巴伯对他说。他拿起咖啡杯,一口气饮尽咖啡,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唉,至少你不是以前的那个咖啡狂了。以前是怎么的,一天十杯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
  实则不然,他已完全不喝咖啡了,因为他想睡得安稳,现在他讨厌咖啡。
  他们在曼哈顿稍事停留,接海伦·黑邦同行,然后通过崔勃若桥到长岛。冬日时分,海边的阳光有冰封的透明感,薄薄地覆在海滩上,又焦躁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闪烁。印度号像座下锚停泊的冰山,盖伊心想,也记起它的洁白曾是夏日的精神象征。绕过停车场转角时,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布鲁诺的长形宝蓝色有折篷汽车上。盖伊记得布鲁诺说过,他骑坐过的旋转木马就是一匹宝蓝色的马,这就是他买下这部车的原因。他看到布鲁诺伫立于码头小屋之下,看到他头部以下的其他部分,他的黑色长外套和小号皮鞋,两手插在口袋中的两只手臂,以及满心焦虑在等候的熟悉身影。
  布鲁诺提起整袋的啤酒,腼腆地笑着漫步走向汽车,但即使在远处,盖伊也看得见他禁闭已久的得意洋洋之情随时会爆发出来。他围了一条宝蓝色围巾,跟他的车子一样的蓝。
  “嗨。嗨,盖伊。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一面。”他向安投以求助的一瞥。
  “能见到你真好!”安说。“这位是崔哲先生。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今晚不可能来参加宴会啰,盖伊?是个很大型的宴会喔。你们大家呢?”
  他满怀希望地对着海伦和巴伯微笑。
  海伦说她很忙,不然她会很乐意去。一边锁上车一边瞥她一眼的盖伊看到她靠着布鲁诺的手臂,改穿上她的鹿皮鞋。布鲁诺依依不舍地把整袋啤酒交给安。
  海伦的金色眉毛困惑地皱起。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是吗?”
  “我的穿着不是很恰当呢。”布鲁诺提出微弱无力的异议。
  “噢,船上有很多防水衣呀。”安说。
  他们必须在码头上乘坐小舟。盖伊和布鲁诺有礼但顽固地争吵着谁该划船,直到海伦建议他们两个都划才罢手。盖伊用力地划着,布鲁诺坐在他身旁的横撑上,小心地配合着他的节奏。盖伊感觉得出布鲁诺古怪的兴奋之情在他们划近印度号时渐渐爬升。布鲁诺的帽子被吹落两次,最后他起身,当着大家的面把帽子一甩,丢进海里。
  “反正我讨厌帽子!”他一边瞥了一眼盖伊一边说。
  布鲁诺不愿穿上防水衣,但浪花时常溅上驾驶室。风势太强了,无法升起船帆。印度号由巴伯驾驶,在引擎的动力下驶进了海湾。
  “敬盖伊!”布鲁诺大喊着,但声音中带着怪异的压抑而且发音不清,盖伊从这天早上他一开口说话时就注意到这情形了。“恭喜,致敬!”他突然猛灌一口有漂亮水果缀饰的银扁瓶内的酒,又把扁瓶送到安面前。他就像某个抓不准适当时间拍子启动的强力笨机器一样。“拿破仑白兰地,五星级的。”
  安婉拒了,但海伦已经觉得冷,她喝了些,巴伯也喝了。在防水布下,盖伊握住安戴着手套的手,试着不去想任何事,不想布鲁诺,不想阿尔伯塔,不想海。他无法忍受看着正在鼓励布鲁诺的海伦,也无法忍受看着巴伯因掌舵而正视前方时,脸上露出略微腼腆的礼貌性笑容。
  “有人知道《朦朦胧胧的露水》这首歌吗?”
  布鲁诺边问边挑剔地拂去袖子上的水沫。喝了银扁瓶中的酒之后,他酒醉的情况更明显了。布鲁诺陷入狼狈窘境,因为没有人要再喝他特别选定的酒,也因为没有人要唱歌。海伦说《朦朦胧胧的露水》这首歌很沉闷,这也令他难堪。他爱死了《朦朦胧胧的露水》这首歌,他要唱歌、大叫或是做“某件事”。他们还有什么时候能再像这样齐聚一堂呢?他和盖伊、安、海伦、以及盖伊的朋友。他蜷缩在角落的座位上,环顾他身旁的人,也看着在滚滚海浪后面忽隐忽现的细弱水平线,看着他们身后逐渐变小的陆地。他试着看看桅竿顶端的燕尾旗,但桅竿摇来晃去的,使他晕头转向。
  “盖伊和我以后要像个鱼胶球般环绕世界,把世界用丝带绑起来!”
  他大声宣示,但没有人注意他说的话。
  海伦正在跟安说话,两手做成球形的手势,而盖伊则正在向巴伯解释汽车的事。布鲁诺注意到,盖伊弯下身来时,他额头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眼神也跟以前一样哀伤。
  “你什么都不知道!”布鲁诺摇着盖伊的手臂。“你今天一定要这么严肃吗?”
  海伦开始说着一些盖伊总是很严肃的话,布鲁诺大声喝止她,因为她根本对盖伊表现严肃的情形或原因一概不知。布鲁诺又拿出扁瓶来。
  但安依然不想喝,盖伊也不想喝。
  “我是特别给你带来的,盖伊。我以为你会喜欢。”布鲁诺感到伤心地说。
  “喝一点嘛,盖伊。”安说。
  盖伊接过扁瓶,喝了一点酒。
  “敬盖伊!天才,朋友及伙伴!”布鲁诺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