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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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10-30 19:25 字数: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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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伊!”有人喊道说。
六,盖伊心里数着,七。
“盖伊!”声音微弱,直接发自那些人之中,盖伊向左方一瞥,随着两个回头的女人的视线一看,看见布鲁诺,正是他本人。
盖伊再度直视,那是布鲁诺本人或是幻影?那张脸堆满了热切的笑容,灰色的眼神犀利无比。十、十一,他心里算着。先爬上十二级阶梯,跳过七级……你记得住的,这是有节奏韵律的。他的头皮一阵刺痛,这不是说明那是幻影,而非布鲁诺的证据吗?他在心中祈祷,老天哪,别让我昏倒。昏倒比你结婚好,内心的声音对他回喊着。
他正站在安的身旁,布鲁诺也跟他们一起在此,不是一宗事件,不是一个时刻,而是一个状况,是一直存在的某个状况。布鲁诺、他自己和安,正沿着某个轨道而行,而且将是一生沿着这个轨道而行,直至死亡,因为这是惩罚。他还要再寻找什么惩罚呢?
许多张面孔在他四周微笑着向他点头招呼,盖伊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似的回礼。那些是帆船与网球俱乐部的会员们。婚宴上备有自助式早餐,每个人也手持一杯香槟,连他自己也取了一杯。而布鲁诺并不在此。这里真的除了戴着帽子、满脸皱纹、擦了香水的老女人之外,没别的人了。福克纳太太一把揽过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面颊,而越过她的肩头,他却看见布鲁诺带着已找到他的相同笑容,相同的锐利眼神,正硬挤过来。布鲁诺直朝他走来,然后停下,两脚仍摇动不已。
“祝你——祝你幸福,盖伊。你不介意我顺道拜访吧,是不是?这是个快乐的场合!”
“滚出去!快点滚出这里!”
布鲁诺的笑容在犹豫下渐渐消退。
“我刚从卡布里岛回来。”他的声音仍是同样的嘶哑。
他穿着一件紫黑色斜纹新西装,西装的翻领跟晚宴装的翻领一样宽大。
“你过得好吗,盖伊?”
安的一位姨妈满嘴香气的在盖伊耳中叨叨絮絮的传了些话,他也小声地回应一些话,然后便转身,开始移步走开。
“我只是想要祝你幸福。”布鲁诺向他声明。“你也瞧见了。”
“滚出去。”盖伊说。“门就在你身后。”
不过他绝不可再多说了,他心想,他会失控的。
“休战吧,盖伊。我想见见新娘。”
盖伊让自己两臂各被一中年妇女抓住而拉走,虽然没有看他,他却知道布鲁诺带着受了伤和不耐的笑容,退到自助餐桌旁去。
“支持得住吗,盖伊?”福克纳先生拿走他手中半空的酒杯。“咱们到吧台那边去喝些更好的东西吧。”
盖伊拿了杯半满的威士忌。语无伦次。他确定自己说了停止这一切,还叫大家走的话。但他其实并没有说出口,否则福克纳先生不会哄然大笑。或者他正是因此而大笑的吗?
盖伊注意到,他们切蛋糕时,布鲁诺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大部分时间是在看安。布鲁诺的嘴角拉成疯狂发笑的细长线条,两眼像钉在其深蓝色领带上的钻石般闪烁,而且盖伊在他脸上看见第一眼见到他时,那种同样混合了渴望、敬畏、坚决和幽默的神态。
布鲁诺走到安面前。
“我想我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你。你跟泰迪·福克纳有亲戚关系吗?”
盖伊看着他们握了手。他原以为他会无法忍受这个情况,但他忍了下来,并未移动脚步。
“他是我表哥。”
安带着轻松的笑容回答,那笑容跟不久之前她对某个人的笑是一模一样的。
布鲁诺点点头。
“我跟他一起打过几次高尔夫球。”
盖伊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
“有一分钟的时间吗,盖伊?我想——”是彼德·里格斯。
“没有。”
盖伊跟在布鲁诺与安之后走去,一把紧握住安的左手。
布鲁诺在她的另一侧慢步着,身子挺直,非常地轻松自在,手捧着一个盛了一块还没碰过的结婚蛋糕的碟子。
“我是盖伊的一位老友,一位旧识。”布鲁诺在安的身后对他眨眼睛。
“真的吗?你们两人是在哪里认识的呀?”
“在学校。老同学了。”布鲁诺咧嘴笑着。“你知道,你是我多年来所见过最美的新娘,汉兹太太。我确实很高兴见到你。”
他说话的语气并非要结束谈话;而且那副煞有其事的加重语气,不禁令安再度笑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她回应一句。
“希望能再见到你们。你们要住哪里呢?”
“康乃狄克州。”
“康乃狄克州,好地方。”布鲁诺对盖伊又是一眨眼,然后优雅地行礼离去。
“他是泰迪的一位朋友吗?”盖伊问安。“是泰迪邀他来的吗?”
“别显得那么担心的样子,亲爱的!”安嘲弄他。“我们不久就要走了。”
“泰迪人呢?”
但找泰边又有什么用,拿此事做文章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同时在心中自问。
“我两分钟前才在桌前这一头看见他哩。”安对他说。“克利斯在那边,我得去跟他打声招呼。”
盖伊转身去找布鲁诺,只见他在自行取用白煮蛋,一面还跟两个仿佛被恶魔施咒般对他笑的年轻人高兴地交谈着。
讽刺的是,一阵子之后盖伊在车内痛苦地心想,讽刺的是,安从来投机会认识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一直忧郁不振。现在他的努力似乎成真了,因为他鲜少这般努力过。也许在墨西哥市的那几天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穿蓝西装的那个人在狄姆兹工作吗?”安问。
他们的车子正往城外开向蒙他克岬。安的其中一位亲戚把她的小木屋借给他们度三天蜜月。蜜月只有三天,因为他央求在一个月之内开始在霍顿、霍顿和奇斯建筑公司工作,而在开始上班之前,他得加快赶工,画好详细的医院设计图。
“不是,是在协会。有好一段日子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帮布鲁诺圆谎呢?
“他的脸挺有趣的。”
安说,拉了拉足踝边的洋装后,安把她的两脚放在汽车前后部座位间的活动椅上。
“有趣?”盖伊问。
“我的意思不是说很有魅力,只是神情紧张。”
盖伊一咬牙。神情紧张?她看不出来他疯了吗?很病态地疯了?没有人看得出来吗?
32
霍顿、霍顿和奇斯建筑公司的接待员交给他一份留言,查尔士·布鲁诺来电,并留了电话号码。是大内克区的电话号码。
“谢谢。”
盖伊说完,便继续走过大厅。
假定这家公司记录了往来电话内容。他们其实并未记录,但假定他们留了记录。假定布鲁诺哪一天顺道来访。但霍顿、霍顿和奇斯公司内部烂透了,多个布鲁诺也没事。这不正是他为何让自己沉浸在这个他厌恶的环境里,幻想这是种赎罪、幻想自己在这儿会舒服些的原因吗?
盖伊走进有大天窗和真皮沙发的休息室,点起一根烟。曼华林和威廉斯,这家公司旗下顶尖的两位建筑师,正端坐在真皮大扶手椅中,阅览着公司的报告。盖伊望向窗外时,感觉到他们飘来的目光。他们一直在注意他,因为大家认定他是特别了不起的人,是天才,小霍顿已向大家保证这一点了,那么他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当然,他可能比大家认为的还一文不名,而且他才刚新婚,但除开这一点和布隆克斯医院的委托案不谈,他显然十分紧张,有志难伸。第一流的人才也有不得志的时候,他们会对自己这样说。因此为什么该对接下一份舒适的工作有所顾忌呢?盖伊俯视着楼下污秽混乱的片片曼哈顿屋顶和街道,它们看起来像是一座规划错误的城市平面模型。
他转过头来时,曼华林像个小学生般调开了眼神。
他一个早上都在他已接手好几天的工作上打混。慢慢来,他们对他说。他所要做的只是应付客户所需,并在设计图上签名即可。现在,这项工作是为韦斯彻斯特市的一个富裕小社区建造一栋百货公司,而客户要求的是像一栋旧式大宅邸的建筑物,要和市镇搭调,也只要略带现代感,懂吗?对方还特别指名由盖伊·丹尼尔·汉兹来设计。盖伊把头脑调至画卡通的程度就能轻易解决此案,但它确实将会是百货公司的事实,不断让他考虑到某些实用性的需求。他一整个早上都在涂涂擦擦和削铅笔,认为他还要再多花四五天的时间,也就是要到下星期,他才能定案,即使是个粗略的概念也罢,以便展示给客户看。
“查尔士·布鲁诺今晚也会来。”安这天晚上从家中厨房扯着嗓门说。
“什么!”
盖伊推开隔板进来。
“他不是叫这名字吗?我们在婚礼上见到的那个年轻人呀!”
安正在砧板上把葱切细。
“你邀他来的?”
“他似乎听说了此事,于是打了通电话来,算是不请自来吧!”安回答的态度十分地漫不经心,致使他升起一层她可能在试探他的胡猜疑虑,脊柱上微微窜起一股寒意。“海柔——不要用牛奶,我的天使,冰箱里有很多乳酪呀!”
盖伊看着海柔在装有搅碎的意大利干酪的碗旁把乳酷罐放下。
“你介意他来吗,盖伊?”安问他。
“不会呀,不过他不是我的朋友,你知道。”
他不自然地移步走向置物架,取出擦鞋盒。他怎么能阻止他来呢?应该有办法的,然而即便他绞尽脑汁,他知道他也想不出办法。
“你介意喔。”安笑着说。
“我认为他可以说是没有教养的人,如此而已。”
“不准人来参加乔迁喜宴会带来不幸的。你不知道这回事吗?”
布鲁诺抵达时,两眼是红通的。其他的每个客人都对这新屋抒发意见,但布鲁诺长驱直入到砖红和油绿色的客厅里,仿佛他以前来过此地一百次似的。或者仿佛他住在此地似的,盖伊在向布鲁诺介绍房内摆设时心里这么想着。布鲁诺咧嘴笑着,很兴奋地集中注意力在盖伊和安的身上,几乎都不回应别人的问候——有两三个人看似认识他的样子,盖伊心想——他只回应了来自长岛孟西公园的柴斯特·波提拿夫太太的问候,一副他乡遇故知似地用两手跟她握手。盖伊则嫌恶地看着波提拿夫太太以大大的友善笑脸迎视布鲁诺。
“一切都好吗?”布鲁诺为自己拿了杯酒之后问盖伊。
“好呀,很好。”
盖伊决意即使必须麻醉自己,也要表现镇静。他在厨房已经喝下两三杯纯酒了。但他却发现自己向后退移,朝客厅一角峭立的螺旋梯方向走避。只要一下子,他心想,只要让他能确定方向就好了。他跑上楼去,走进卧房,把冰凉的手靠放在前额上,又慢慢地滑下脸庞。
“对不起,我还在四处探看。”房间另一端传来这句话。“这真是很棒的屋子,盖伊,我得暂时回到十九世纪来好好感受一下呢。”
安在百慕达念书时期的朋友海伦·黑邦正站在大书桌旁。就是小手枪的藏匿之处,盖伊心想。
“请不要拘束,我只是上来拿手帕的。你手中的酒味道好吗?”
盖伊拉出最右上方的抽屉,里头有他不想要的枪和他也不需要的手帕。
“嗯,比我的情况好。”
海伦正处于另一个“躁狂”期。她是个商业艺术家,安认为她是个优秀的商业艺术家,但她只在每季的津贴用完了才工作,随即一下子陷入沮丧期。而且自从那个星期天晚上他没有陪安去参加她的宴会以来,他感到她并不喜欢他。她对他感到怀疑。现在她在他们的房间里做什么?假装什么也没做,难道是因为喝了酒而难受吗?
“你总是这么正经八百的吗,盖伊?你知道当安告诉我她将嫁给你时,我对她说了什么吗?”
“你跟她说她疯了。”
“我说呀:‘不过他是那么地正经八百吔。他是很有魅力啦,也或许是个天才,不过他那么地正经八百,你怎么忍受得了呢?’”她仰起有棱有角、金发白肤的漂亮脸孔。“你甚至不为自己辩解。我打赌你太过正经八百而不敢吻我,对不对?”
他强迫自己走上前去吻了她一下。
“这哪叫吻呀?”
“可是我不是故意表现得正经八百的呀。”
他出了房间,心想她会告诉安的,她会告诉她她在十点时发现他在房间里,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她也可能查看了抽屉,发现了那把枪。但他完全不相信有此可能。海伦很愚蠢,他一点儿也想不透安为什么会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