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10-30 19:25      字数:4809
  “欵。”布鲁诺说。
  哲拉德跨过阳台之门,走进屋内。
  布鲁诺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来。哲拉德走回厨房,布鲁诺则爬上楼去,把通讯录抛到床上,然后下楼到走廊。他父亲房间里大敞的房门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才刚得知他父亲已经死了。是房门保持悬开状态才使他有此感觉的,他心想,就像衬衣下摆伸出在外般,就像守卫松懈了般,如果队长还活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布鲁诺皱眉,然后上前去很快的关上房门,关起探员们的脚以及盖伊的脚曾摩擦过的地毯,关起书桌上掠夺而来的档案架,并合上仿佛正摊开着等他父亲签名似的支票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他母亲的房门。她正躺在床上,粉红色的缎被拉盖到下颔处,头转向房间内侧,两眼睁开,一如她自星期六夜里以来的睡姿一样。
  “你没睡呀,妈?”
  “没有。”
  “哲拉德又来了。”
  “我知道。”
  “如果你不想受打扰,我会跟他说一声。”
  “亲爱的,别傻了。”
  布鲁诺坐在床边,弯下身子靠上前去。
  “希望你能睡一下,妈。”
  她的两眼下方有起皱的紫色暗影,两唇紧抿,嘴角拉得又长又细的样子是他前所未见的神情。
  “亲爱的,你确定山姆从来没有跟你提起什么事——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人?”
  “你想他会跟我说那些话吗?”
  布鲁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哲拉德出现在这屋内令他生厌,他的态度非常可憎,仿佛也暗自准备了不利于每一个人的秘密武器,连他知道已经将他父亲偶像化、并提出所有不利于他的说词,只差没控诉他的赫伯特也在其列。但布鲁诺知道,赫伯特并未看见他在测量庭院的举动,否则哲拉德现在会让他知道。他曾趁他母亲生病时在庭院和屋内四处游荡,任何看见他的人不会知道当时他是否在数脚步。现在他想坦述有关哲拉德的怨言,但他母亲不会了解。她坚持要他们家继续雇用他,因为他应该是最优秀的。他母亲和他并没有好好合作,他母亲可能跟哲拉德说了些其他要事——像是他们星期四才决定星期五要走之事——却完全不对他提起!
  “你长胖了,你知道吗,查尔士?”他母亲笑着说。
  布鲁诺也笑了笑,她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她现在正拿起梳妆台上的浴帽,戴在头上。
  “胃口还不错。”他回答。
  其实他的胃口更差了,他的消化功能也一样。但反正他是长胖些了。
  就刚好在他母亲进了浴室,关上门之后,哲拉德敲了敲房门。
  “她在里面还要待蛮久的。”布鲁诺告诉他。
  “跟她说我会在走廊上等她,好吗?”
  布鲁诺敲敲浴室门,把话传给她,然后便走回他自己的房间。从他床上通讯录的摆放位置来看,他知道哲拉德发现了它,而且看过内容了。布鲁诺徐徐为自己调了一小杯加冰威士忌,一口饮尽,然后轻柔地下楼到走廊上,却听到哲拉德已经在跟他母亲谈话的声音。
  “似乎看不出是情绪高昂或低落,哦?”
  “他是个十分情绪化的孩子,你知道。如果我注意到了,也会起疑呢。”他母亲说。
  “噢,人有时候会受心理影响的。你不同意这说法吗,爱希?”
  他母亲不予回答。
  “太不幸了,因为我想要他跟我更合作些呢!”
  “你认为他在隐瞒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脸上又是那令人讨厌的笑容,而布鲁诺从他的声调中听得出,哲拉德预料他也在听着。“你认为他在隐瞒吗?”
  “我当然不认为他会这么做,你在极力证明什么呀,亚瑟?”
  她在维护他。在这一席谈话之后,她不会再那么看重哲拉德了,布鲁诺心想。他又装聋作哑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爱荷华州人。
  “你要我极力证明事实,不是吗,爱希?”哲拉德像个广播剧中的侦探般问她。“他说不清楚星期四晚上和你分手后做了些什么。他认识了某个很不好的人,一个可能会为了钱而替山姆商业上的敌人工作的人,一个间谍之类的人。而查尔士可能跟他提及你和他第二天要离去的事——”
  “你在极力证明什么,亚瑟?证明查尔士知道这件事吗?”
  “爱希,我不会感到讶异。说真的,你会吗?”
  “天杀的!”布鲁诺喃喃说着。
  天杀的,他竟跟我母亲说了这些话!
  “我当然会把他告诉我的事全都告诉你。”
  布鲁诺盲目地朝楼梯走去,她的柔顺表现让他大感震惊。要是她开始起疑了要怎么办?凶杀案是她将无法承受的事。他在圣塔菲时不就知道了吗?而且如果她记得盖伊,记得他在洛杉矶时曾提过他的事呢?如果哲拉德在下两周内发现盖伊,盖伊身上可能有穿越那些树林而得的刮伤,或是瘀伤、割伤这些可能引人怀疑的伤口。布鲁诺听见赫伯特在楼下走廊的轻缓脚步声,看见他手捧浅盘,拿了他母亲的午后饮料,于是他又退回楼上去。他的心跳急遽,仿佛身在战场上,在一场四面皆敌的奇怪战场上似的。他匆匆赶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喝下一大杯酒,然后躺在床上,设法入睡。
  他在肩头被哲拉德的手推拉滚动的情况下猛然醒来。
  “再见。”哲拉德说,他笑起来时露出被烟熏黄的下排牙齿。“我要走了,想说该向你道声再见。”
  “这事值得把人吵醒吗?”布鲁诺说。
  哲拉德咯咯笑着,不待布鲁诺想出某个他真正想说出口的舒缓用词,便摇摇摆摆走出房间。他倒躺回枕上,试着想继续小睡一下,但合上眼时,却只见哲拉德穿着淡棕色西装的粗壮身躯行经走廊,像幽灵般地溜过关闭的各扇房门,弯身查看各个抽屉,看信件内容,做笔记,转身以手指着他,折磨着他的母亲,所以,不反击他是不成的。
  27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是在指控我吔!”布鲁诺隔着桌子大吼着。
  “亲爱的,他不是指控你,他是公事公办。”
  布鲁诺把头发往后一拂。
  “要跳舞吗,妈?”
  “你现在不适合跳舞。”
  他是不适合,他也知道这一点。
  “那么我要再喝一杯。”
  “亲爱的,餐点马上就送来了。”
  她一直表现出的耐性和她的黑眼圈使他非常痛苦,致使他无法正视着她。布鲁诺四下张望,想找个服务生来。今晚这个地方挤满了人,很难分辨出谁是服务生。他的视线停在舞池对面的一张桌前,有一位长得像哲拉德的男子,看不见与他同桌的男子是谁,但那人确实长得像哲拉德,同样是秃头和淡棕色头发,只不过这个男子穿着黑夹克。布鲁诺瞥了一眼,以看清影像。
  “查理,快坐下。服务生来了。”
  那真的是哲拉德,而且他现在正开怀大笑,仿佛另一人跟他说他正在看他们似的。在心中的肯定、愤怒感闪过一秒后,布鲁诺在想是否该跟他母亲说,然后他坐下来,热切地说:
  “哲拉德就在那里!”
  “是吗?哪里?”
  “乐队的左方,在蓝灯下。”
  “我没有看到他呀。”他的母亲远眺。“亲爱的,那是你在想像吧!”
  “我不是在想像!”布鲁诺说完,就把餐布丢在他的原汁烤牛肉上。
  “我看到你所指的人了,他可不是哲拉德呀。”她饶富耐性地说。
  “你无法像我一样看得清楚他!那就是他,而且我不想跟他同室吃饭!”
  “查理,”她叹口气。“你要再喝一杯吗?再喝一杯吧。服务生来了。”
  “我甚至不想和他一起喝酒!要我证明那个人是他吗?”
  “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会来烦我们。也许他是在保护我们哪。”
  “你承认那就是他了!他在监视我们,还穿上深色西装,以便能跟踪我们到天涯海角!”
  “反正那不是亚瑟。”她平静地把柠檬汁挤在烤鱼上。“你产生幻觉了。”
  布鲁诺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妈?”他的声音震得嘶哑。
  “甜心,大家都在看我们了。”
  “我才不在乎!”
  “亲爱的,我不客气地说了,你过于小题大作了。”她打断他的话。“你是借题发挥,因为你想要这样。你要刺激,我以前看过你这个样子。”
  布鲁诺完全哑口无言。他的母亲竟背叛了他,他见过她看队长的神情,她现在就用这种神情看他。
  “你大概跟哲拉德说了什么,”她继续说着,“气话之类的,而他认为你的行为十分特异。唉,你的行为是很怪呀。”
  “那就是他日夜跟踪我的理由吗?”
  “亲爱的,我认为那不是哲拉德。”她的语气坚定。
  布鲁诺猛地站起身,脚步蹒珊地走向哲拉德所坐的桌位。他将向她证明那是哲拉德,而且向哲拉德证明他并不怕他。舞池边上的两张桌子挡住他的去路,但现在他看得见那就是哲拉德。
  哲拉德抬头看他,亲密地向他招招手,他的小手下则瞪着他。而他呢,他和他母亲却要为此事付钱!布鲁诺张口,却完全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于是东倒西歪地走开。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打电话给盖伊,就在此时此地,就在与哲拉德共处的同室之中。他挣扎着走过舞池,步向吧台旁的电话亭。缓缓却疯狂旋转的人影像海浪般把他推回,迷惑了他。这一波浪潮又朝他涌来,浮力十足却克服不了,又把他往回冲得更远,于是他忆起童年时有一次家里开舞会,当时他设法穿过正在舞动的人群,跑到客厅另一头他母亲身旁时,感受和此刻类似。
  第二天一大早布鲁诺醒来,人已在床上,他好整以暇地平躺着,回想他能记起的最后时刻。他知道他醉倒了。醉倒前他打电话给盖伊了吗?如果他打了电话,盖伊查得出是他打的吗?他当然没有在电话上跟盖伊交谈,否则他会记得这一件事的,但也许他是打到他家里去了。他下床去问他的母亲,他是否醉倒在电话亭中。接着战栗感涌上来,他跑进了浴室。当他仰起酒杯时,掺水的威士忌泼溅在他脸上。他靠在浴室门上,撑住身子。从早到晚的战栗越来越早把他唤醒,他必须在夜里喝越来越多的酒,才能入睡,这情况现在正使他体力透支。
  而介于其中的是哲拉德。
  28
  就像一个人再次体验已收入记忆中的感觉一样,盖伊坐在整齐摆放着他的医学书籍和笔记的工作台前,不时地微微有安全和自足之感。
  上一个月,他清洗了所有的书架并重新上漆,地毯和窗帘都打扫过,小厨房也擦刷清洁,直到瓷器和铝器都闪闪发光为止。全是罪过,他把整锅污水倒入水槽内时,这么想过。但既然一晚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也只有在体能消耗之后,他才明白打扫屋内是一个比在街上闲晃更易使自己累倒的方法。
  他看着床上合拢的报纸,然后起身,浏览了一下,报上已不再报导六星期前的谋杀案了。他已小心处理了每一条线索——紫色手套已剪碎,丢进马桶里冲掉了,外套(那是件好外套,他曾想过把它送给乞丐,但谁会卑鄙得把杀人凶手的外套送给乞丐呢?)和长裤也都剪成碎片,逐次当成垃圾处理掉了。路格手枪也丢到曼哈顿桥下,鞋也换了一双。他惟一没有处理掉的是那支小手枪。
  他走到大书桌前看这支小手枪,在他手指下的坚硬触感令他感到安慰,这是他尚未处理掉的一个线索,也是警方一旦发现他之后所需要的一切线索。他十分明白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枝手枪:这是他的枪,是他的一部分,是杀人行动中的第三只手。这是他在十五岁买下它之时的自己,是他爱上蜜芮恩,而将它收藏在他们位于芝加哥家中,并偶尔在他最满足、最私密的时刻看着它之时的自己。最优秀的自己,与它的机械论绝对逻辑一致。跟他一样,他心想,这枝手枪掌握了生杀大权。
  如果布鲁诺胆敢再跟他联络,他也会杀了他。盖伊确信他能杀了他。布鲁诺也会知道这一点的。布鲁诺总是能看透他。现在布鲁诺这一方的沉寂比警察这一方的沉寂更让他安心。事实上,他丝毫不因害怕警察找到他而焦虑,他从来不因此而感焦虑。焦虑总是来自他本身,是他自己对抗自己的战役,其过程痛苦到他想拱手欢迎法律的制裁。和良心的谴责比较起来,社会的法律松散多了。他可以向警方自首,但坦承罪行似乎不是重点,只不过是个动作,甚至是一条轻松的退路,逃避事实罢了。如果法律定他死罪,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