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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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10-30 19:24 字数:4806
“原来一直在剪我的《时报》的人就是你呀!我以为是哪个佣人偷剪呢。你这几天早上一定都起得非常早吧。”
“歇。”布鲁诺欣然称是。
“我年轻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从报上剪下诗篇,贴在剪贴簿上咧。太阳底下有什么新鲜事,我们全都把它剪贴下来。你拿这些剪报做什么?”
“噢,只是留着呀。”
“你不做剪贴簿吗?”
“不要。”
她看着他,布鲁诺则要她看剪报。
“噢,你还只是个小——孩!”她捏了一把他的脸颊。“几乎连根胡子也没有!我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担心你——”
“她没有担心。”
“你只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罢了。快下来跟我一起用早餐吧。没错,穿睡衣就好了。”
布鲁诺在下楼时挽住她的手臂。
“我要去买一点小东西,”他外婆在替他倒咖啡时说,“然后我想我们可以做些愉快的事。也许去看一场好电影,剧中有谋杀情节的;也许去游乐场玩,我有好——多年没去过游乐场了!”
布鲁诺的两眼睁大得像什么似的。
“你喜欢哪一样?嗯,我们到那里时可以看,看有哪些电影上映。”
“我想去游乐场,外婆。”
布鲁诺一整天都很开心,扶她上下车啦,带着她逛遍游乐场啦,虽然他外婆不能多玩或多吃什么。但他们一起去乘坐了摩天轮。布鲁诺向他外婆提起梅特嘉夫那个大摩天轮,但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去过那里。
他们回到家中时,山米·弗兰克林仍在他们家中,他要留下来吃晚餐。一看到他,布鲁诺的眉毛都纠成了一团。他知道他外婆跟他一样毫不在乎山米,可是她依然无怨无尤地接纳了山米,接纳了他母亲带来此处的任何杂种。布鲁诺突然对她升起一股柔情。他母亲和山米一整天都在做些什么呢?他们说是去看了一部电影,是山米轧了一角的一部电影。还有,楼上他的房间里有一封寄给他的信。
布鲁诺跑上楼去。信是从佛罗里达寄来的。他撕开信封,两手剧烈抖动得像十根指头都宿醉似的。他从未等信等得如此迫切,即使当年在夏令营中等待他母亲的信件时,也不曾这样。
亲爱的查尔士:
我不明白你的来信,也不懂你为何对我如此感兴趣。我对你的认识十分浅薄,但已足以使我确信,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可以发展友谊基础的共通之处。可否请你别再打电话到我母亲家,或是和我联络呢?
谢谢你曾尝试把书送还给我。少了那本书并无多大关系。
盖伊·汉兹 九月六日
布鲁诺把信拿近些,再读了一遍,两眼不肯置信地到处在某个字眼上逗留。他伸出尖舌头舔舔上唇,又突然缩回去。他感到整个人被掏空了。那是种类似哀伤,或类似死亡的感觉。比那些还糟!他的眼光四下掠过整个房间,心里恨起房间内的家具,恨起他所拥有的东西。然后那股疼痛感全涌进胸中,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哭了起来。
晚餐过后,山米·弗兰克林和他为了苦艾酒的问题而争辩不休。山米说苦艾酒愈烈,就愈需要加马丁尼,但他承认他个人是不喝马丁尼的。布鲁诺说他也不喝马丁尼,但他才不相信他说的话呢。这场争辩甚至在他外婆道了晚安离去后仍未停息。他们都在暗夜中的楼上阳台上,他母亲坐在吊椅上,他和山米则都站在扶手旁。布鲁诺跑到楼下吧台拿了几种酒来证明他的论点,两个男人都调了马丁尼,尝了尝味道,虽然很明显的是布鲁诺说得对,山米却仍不屈服,又一直咯咯地笑,仿佛他说的话也不是真的有意似的,布鲁诺发现这令人难以忍受。
“到纽约去学点东西吧!”布鲁诺大喊。
他母亲才刚离开阳台。
“总之,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山米顶嘴。月光照得他咧着嘴笑的胖脸上蓝绿黄参差的,看起来就像意大利戈根索拉乳酪。“你一整天都烂醉如泥。你——”
布鲁诺一把抓住山米的衬衫前襟,压得他身子后弯过扶手,山米的两脚在磁砖上踢得嗒嗒响,衬衫也撕裂了。当他向一侧蠕动着身子要挣开时,他脸上的蓝影不见了,成了张没有暗影的黄白色面孔。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咆哮着。“你要推我下去,是吗?”
“不,我不是!”
布鲁诺惊叫着,音量比山米的还大。突然之间,他无法呼吸了,就像这几天早晨的情形一样。他放下捧住脸孔、汗湿的僵硬双手。他已经犯下了一桩谋杀案了,不是吗?他为什么该犯下另一桩呢?但他曾眼见山米就在下方的铁栅栏尖端上蠕动身躯,而且他想要让他挂在那里。他听到山米快速摇动高脚杯内酒液的声音。布鲁诺进屋时,在法式落地窗的门槛上绊了一脚。
“有种就别进去!”山米的喊叫声从背后传来。
山米说话声中带着颤音的震怒使他全身有一股恐惧的悸动感流过。在走廊上经过他母亲身旁时,布鲁诺什么话也没说。走下楼去时,他两手紧抓住栏杆支柱,心里诅咒着他脑中那股嗡嗡响声、疼痛和难以驾驭的混乱状态,诅咒着他跟山米一起喝下的马丁尼。他踉跄地踏进客厅。
“查理,你对山米做了什么?”他母亲在他身后跟进了客厅。
“啊,我对山米做什么!”
布鲁诺两手向她模糊身影的方向推去,同时在沙发上坐下,还弹跳了一下。
“查理,回去向他道歉。”
她身上晚礼服的朦胧白影向他靠近了些,一只棕色手臂向他伸来。
“你跟那家伙上床了吗?你跟那家伙上床了吗!”
他知道他只需要平躺在沙发上,就会像灯火一灭般地醉倒,因此他平躺下来,完全不理会她伸来的手臂。
18
盖伊回到纽约之后的这个月里,他的慌张不安,他对自己、对工作、对安的不满,已逐渐地汇集到布鲁诺的身上,都是布鲁诺,是他害自己现在讨厌看帕米拉的照片,他是使自己焦虑的真正原因,焦虑害得他自棕榈滩回来后,至今没有委托案上门。都是布鲁诺害他前天晚上,为了不换一间更好的办公室以及不换新家具和地毯的事,而跟安吵了那么无聊的一架。是布鲁诺害他告诉安说,他不认为自己成功,帕米拉案并不代表什么。是布鲁诺害安那天晚上静静地转身走出大门离他而去,也害他一直等到听见电梯关门声,才快步跑下八楼去求她原谅。
而且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布鲁诺使他现在都接不到工作。大楼的创建是一项耗费精神的行动,只要他隐藏知道布鲁诺罪行一事,在某种意义上他就使自己堕落了。他感觉到,他内心能觉察出来这种感觉。他有意地打定主意让警方设下圈套去抓布鲁诺。但几个星期过了,他们还没有抓到人,他深受一种他该自己行动之感的折磨。他迟迟不肯行动的原因有二,一来他讨厌指控他人犯下谋杀罪,二来他没来由地怀疑布鲁诺可能无罪。有时他想,布鲁诺犯下罪行之事是这么地精彩,他先前加请其上的罪名便消去片刻;有时候,他觉得即使布鲁诺曾寄给他一份书面自白书,他也会怀疑其真实性。然而,他必须向自己承认,他“确信”布鲁诺杀了人。数星期过去,警方却未获取任何有力线索,似乎加强了他这个信念。正如布鲁诺说过,警方查不到动机,怎么会有线索呢?他九月份寄给布鲁诺的信使他沉寂了一整个秋天,但就在他离开佛罗里达之前,布鲁诺寄来一封严正短笺,说他十二月将回到纽约,并希望能和他一谈。盖伊下定决心不与他有任何瓜葛。
但他仍感不安,对一切不安,没来由地不安,不过主要是对他的工作感到不安。安叫他有耐心点。安也提醒他说他已经在佛罗里达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她给予他比以往更加急需的温柔和抚慰,但他发现在他陷入最低落、最固执的时刻里,他并不总是能接受这些温柔和抚慰。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盖伊正懒散地研究着康乃狄克一栋屋子的设计图时,电话响起。
“喂,盖伊。我是查理。”
盖伊认得这声音,他感到他的肌肉备战般地绷紧起来。但麦尔斯就在房间另一头听得到说话声的地方。
“你好吗?”布鲁诺带着笑意,诚挚地问。“圣诞快乐。”
盖伊缓缓地把话筒挂上。
他瞥一眼麦尔斯,他是和他共用这一间一房大办公室的建筑师。麦尔斯仍趴在制图桌上。在绿色百叶窗下方,几只鸽子仍低着头猛啄着他们不久前撒在窗台上的谷粒。
电话铃声又响起。
“我想见你,盖伊。”布鲁诺说。
盖伊站直身子。
“抱歉,我并不想见你。”
“怎么了?”布鲁诺勉强笑了几声。“你会紧张吗,盖伊?”
“我就是不想见你。”
“噢,好吧。”布鲁诺受了伤害似地嘶哑道。
盖伊手持话筒等着,决定不先退却,最后布鲁诺便挂了电话。
盖伊的喉咙很干,于是走到房间中央的公共饮水处。在饮水处后面,阳光正好斜照过那张有四栋几近完工的帕米拉大楼的大型鸟瞰照片。他转过身,背对着照片。已经有人邀请他到芝加哥母校去演讲,安届时会提醒他。他还将为一家首屈一指的建筑杂志写一篇文稿。但就目前接不到委托案的情况看来,帕米拉俱乐部应该是大家将联合抵制他的公开宣言吧。为什么不是呢?他不是拜布鲁诺之赐才能建造帕米拉的吗?或是拜凶手之赐呢?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雪的晚上,当盖伊和安步下他西五十三街公寓屋子的褐色沙石阶梯时,他看到一个没戴帽子的高大人影站在人行道上凝视着他们。一股警觉的刺痛感传导到他的双肩上,他抓住安的手臂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大了力量。
“哈啰。”
布鲁诺说,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忧愁。在微暗的情况下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哈啰。”
盖伊回了他一声,仿佛是对陌生人的回应般,又继续走着。
“盖伊!”
盖伊和安同时转过身去。布鲁诺向他们这儿走来,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什么事呀?”盖伊问。
“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问问你的近况。”
布鲁诺以一种困惑而且笑中带恨的表情盯着安瞧。
“我很好呀。”盖伊冷静地说。
他拉着安,一起转身走开。
“他是谁呀?”安低声问。
盖伊很想回头看。他知道布鲁诺仍然站在他们离他而去的地方,知道他会一直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许还会哭呢。
“他是上个星期来找工作的人。”
“你帮不上他的忙吗?”
“帮不上,他是个酒鬼。”
盖伊故意开始谈起他们的屋子,因为他知道现在他没有别的正常话题可谈。他说他已买下了那块地,而且正在打地基了,过完年,他将到阿尔顿去待个几天。看电影时,他在心中推测着要如何才能摆脱布鲁诺,如何吓吓他,好让他因此害怕跟他联络。
布鲁诺想要他做什么?盖伊两拳紧握地坐在电影院。下次他会以请警方调查为由来威胁布鲁诺,并且也会照做。说警方会调查他能带给他什么天大的伤害?
但布鲁诺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呢?
19
布鲁诺并不想去海地,但海地可让他避避风头。纽约、佛罗里达或美国本土的任何地方,只要是盖伊也在那里、又不愿见他的地方都是个伤心地。为了抹去他的痛苦和郁闷,他在大内克区的家中已灌下了很多酒,而且为了让自己有事做,已用步幅测出屋子和庭院的大小,用裁缝师的卷尺测出他父亲房间的大小,他顽强的弯身移步,测了又再测,像是有时只微微晃离既定轨道而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自动操作装置般,显露出这是酒醉而非混乱。因此他在见过盖伊后,花了十天的时间等待他母亲及其友人爱莉丝·蕾芬威尔做好前往海地的准备。
有好些时候,他感到自己处于某种至今仍不可解的变态阶段。他在屋内、房间中独处时,觉得他已做出的事像顶皇冠般栖置在他头上,但却是一顶其他的人看不到的皇冠。他的泪水能很轻易快速地便决堤奔流。这时候他想要有份鱼子酱三明治当午餐,因为他有资格吃些又大又黑的最上等鱼子酱,而当家里只有红色鱼子酱时,他便叫赫伯特出门去买些黑色鱼子酱回来。他吃了四分之一个烤过的三明治,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然后凝视着烤过的三角形三明治,差点儿就睡着了,终于他一手抓起三明治。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