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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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4-10-23 14:55 字数:4926
“冒险冒险,冒的就是险,没有风险的人生不是人生吗?我估个布娃娃在家里烂掉算了。其实,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我不幸是那5%,那索性我们就在一起,至少你也不会那么孤单。每个人都会死掉的,我也不想重于泰山,只想做轻飘飘的羽毛,我觉得这笔交易值。”
慕远虽然认定她头脑在发热,但还是为她的话震动,一时之间竟然不能成言。潘悦在他的沉默中果断地亲吻他,明眸皓齿地说:“别这么僵硬,放松点嘛,我妈妈当年就是这么勾引我爸的。宁宁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以前是部队的,很死板的一个人,对谁都不苟言笑,可还是被我妈妈搞到手。”
“小心你妈揍你。”慕远艰难推开她,他必须承认,女孩子的口腔温暖而芬芳,他不是不喜欢,“悦悦,跟我上床没那么容易,你先把大麻戒了。”
“嘿,”潘悦说,“你还跩上了,要跟我挑三拣四。”
慕远含笑:“是你主动的,我何必降价处理。”
“你不信我爱你吧。”潘悦特别严肃地说,“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当丁伯伯跟我讲了你的事后,我没有为你悲痛或者觉得你可怜什么的,我眼前一亮,想,这回好了,你总算没那么高不可攀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特不妥当?”
“你不是爱我,你是在挑战自己,就像你吸食大麻一样,你不见得喜欢抽,可你觉得不抽就不能证明脸色的卓尔不群,你不是坏孩子,你只是不喜欢好孩子的状态,或者你还没打到你活着的状态,你只能用各种惊世骇俗的行动来包装自己的无聊。好了,你要喜欢就睡这里,我回家。”
潘悦愤怒了:“你凭什么说我无聊?要是宁宁宁产,你恐怕感动死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觉得我滥交,吸大麻,不工作,花大人的钱,可这些我都可以改的,慕远,我跟你一起回国吧,我不想见不到你。”
潘悦抱紧他,把脑袋死死顶到他怀里。
怀中的躯体柔软、滚烫、香甜,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他,像需要其他人一样需要他,慕远心头热烘烘的,这几年来头次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是温暖的。“别爱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会找到幸福。”他伸出手,抱住她,附带揉了揉她那头长得过于茂盛的长发。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别墅,慕远分辨出是潘悦惊恐至变形的嘶喊,他立即撒腿奔过去,没几步就看到在园子的围墙下,潘悦倒在地上,正用力抱住一个男人的大腿,那人戴着面具,显然也是紧张坏了,用枪托使劲砸她的脑袋。
“慕远,他们,他们抢走了毛头……别,别放过他……”潘悦费力地说完,手一松,放开了劫匪,知道剩下的事情完全可能放心地交给他。
这个劫匪好像是个雏儿,看腿脚松开了,转身爬墙,慌得不行,怎么也跳不上去,只是一遍遍呼唤同伙。
这时候,有人仍过来一把枪,“接着。”是“野狼”,慕远接住,对准那个爬墙的雏儿,拉动保险栓。
那咔哒一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劫匪瞬间面如死灰。他身体像突然散架一样软下来,对着慕远磕头如捣蒜:“我只是探风的,什么都没做,他们说已经买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只要站在这里通风报信就可以,我就是贪图那点钱,我输钱输大了,他们逼我,饶过我,我什么都没干。”
“找个清净的地方,结果了他。然后,你直接去机场,行李、护照会有人给你送去的。”“野狼”抱起昏倒在地的潘悦。
慕远追着问:“毛头没事吧?”
“没事。老六太蠢,贿赂保姆、门卫,想用毛头要挟我,不过他也不想想,我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被区区几千块钱诱惑?我将计就计罢了,不过,对你来说,只是风雨欲来,回国后不买你账的人很多,可能你一过去就会有人给你下马威,你自己锻炼,要把场面撑起来,光靠我扶是不行的。”
“野狼”在他身侧略略停留了下:“也别太紧张,我相信你。”哪着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远。慕远握着手中的枪,心里掠过苦笑,原来路是越走越窄的。
劫匪看他出神是,睨着他的反应要溜,慕远很好笑,说:“把面具搞下来,也没是万圣节,不要出去吓人。”
那人乖乖搞下面具,一张异常年轻的脸。
“哪里人?”慕远把枪塞进内兜。
“中国人。”
“废话,问你中国哪里?”
“江门,听说过吗?广东的,侨乡。”
“20岁还不到吧,就出来打家劫舍,你不怕你父母担心?”
“我爸妈不在这里,操不了这个心。”男孩子看慕远并无恶意,神情放松起来,“可以放我走吧。”
慕远有意放他,但知道在这里不行。“野狼”的意思其实是要他结果他,这在帮会是也算是个仪式,古时候叫投名状,就是杀个人,从此后生死与共。
“跟我走吧。”他走到前头。
别墅外面停着辆跑车,门卫将钥匙毕恭毕敬交给他。
男孩子小孩心性,看到车,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对着慕远像牙疼一样吸了口气,说:“COOL,是你的?你在里面排行老几?刚才那个人才是老大对不对?”
“少废话。”
男孩子拉开副驾车门,说:“我叫谭勇文。”
“跟谭咏麟什么关系?”
谭勇文笑道:“你真幽默。”
“住哪里?”慕远一踩油门。
“某某街,不远,就在某某大厦附近,不过,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是不是兜兜风。”
“换个地方吧,最好回国。”
“什么?”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你们黑道上的说话怎么这么酷啊,古龙风格,一剑封喉,好像整个世界只是你们的江湖,我们都是给你们做摆设来着,我猜,你在里对是个头目吧,地位不低,要不我跟你跑?”
“话少一点会更安全。”
谭勇文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摆出成人的表情,说:“别看不起我,我其实也算老江湖了,我2000年来的,混这一行也有七八年了。”
“哪一行?”
“你们这一行啊,哥们儿,别端着了,你们不就是搞些赌博卖淫杀人越货之类的旁门左道吗。”
“你老这么口无遮拦的话会很倒霉。”
谭勇文嘻嘻笑:“我难道没有眼力见吗?我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觉得你是好人,至少不滥杀无辜。喂,你有没有烟,给我一根,我跟你讲讲的事——”
车子一路疾驰,渐渐地,灯光稀少了,建筑物消失了,长长的茅草瓷肆地升向天空,而天空像一口仿佛随时就要砸下来的铁锅。
“……我姑姑在这边,初中没毕业,我爸妈就把我送来了。这里太大,人也少,不好玩。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特别想家,想攒够钱,买机票回家。我爸妈并不是不给我钱,给的其实满多的,就是他们怕我乱花钱,直接汇给姑姑了,他们不知道我姑她吸毒,钱一过去瞬间就蒸发了。她当初同意接收我,也是看中有这么一笔额外收入。哪,我就去赌博,一开始玩老虎机……”
谭勇文继续地说着,间或抽烟,凑得很近,好像要把烟卷吃到嘴里,手和身子配合着颤抖。
“你也吸毒?”
“倒霉催的,我好像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开车到巨石酒吧。你有钱吧,算我借你,要不是这几天断货,我也没不会今天出来干这么高风险的活。”
车子戛然停下,滑出一道白色的车轨。“出去!”慕远说。
“哥,你要救我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是让我活活等死?你已经救我了,好事要做到义,不然就别做。”
“我跟你没关系。”
“哥,我也是受害者啊,哪,你能说你们不贩毒?我知道你们自己是不吸的,就是卖给别人,你看看我的针孔,我自己也知道那玩意害人,可是那个瘾控制不了……”谭勇文卷起袖子,臂膀上斑斑点点全是针孔,看得慕远一阵恶心。
慕远下车,绕过去,把他往车下拖。谭勇文耍赖,屁股又被拽离大半,手依旧抠着扶手不放,整个身子几乎成一直线。他语无伦次叫:“救命啊,大哥,你别把我扔下!你是好人,救命啊,就帮我一次,我戒了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是真可怜,可正因为可怜所以叫慕远烦躁,他仿佛看到自己,为自己狠狠的且没有希望的生存垂死挣扎。他怀着自己的敌意把谭勇文重重扔在地上,谭勇文哎哟了一声,骨架大概弄疼了,他无视那张可怜的赖皮的脸,转身上车。发动的时候,看到他突然爬到车前,扬着脑袋摆出一副“有种从我身上碾过去”的睥睨神情。
慕远摁喇叭。谭勇文嘻嘻笑,摇摇欲附地站起来,抱紧瑟缩的身体,露出得胜似的笑容,风把他的头发、身子以及脸上的笑吹得直往一个方向倒。他认真地挥着手,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我要上来喽,或者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之类孩子气的感激话。
而他闭上眼,任凭自己踩上油门,碾掉他微薄的希望。
他要告诉他:所谓希望,就是奔跑的时候,在街角被一颗流弹击中。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不是横刀夺爱的情敌、不是杀害母亲的凶手,不是利益冲突的同道,甚至不是改变他生命航向让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年轻人,他不愤怒,他很清醒,他杀死了他,就像碾压一只蚂蚁。
他下车的时候,甚至驻足看了看他被摊成薄饼的血肉模糊的身体。
这是一个非常无辜的可怜蛋。但他死了。他想起小时候跟同伴一起用尿液冲击蚂蚁,将青蛙大卸八块,将邻家的小猫活埋……他们看着那些无辜的渺小的动物挣扎着抽搐着无尊严地死去,发出咯咯的天真无邪的笑声。
那种无知的恶毒曾经让他战栗,但是现在,他感觉平静,他只是以前那个让蚂蚁流离失所、让青蛙痛不欲生,让小猫死去活来的无辜的孩子。
没有恶意。他是操控它们的手,他上头也有手操控他,上帝总是要假借某些人的手来除掉一些人,以实现新陈代谢或者,物竞天择,或者,还有别的更好听的说法吗?杀人的事,似乎,仅此而已。
慕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他一点点干掉摆在议事日程上的事,他知道这些事情一旦做完,他就没有活下的理由。不是他不想活,是他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活不是行尸走肉,伴随着精神追求。但他没有,他的面前是一片黑,或者说,无。
他做梦,看到自己在茫茫的雾中行走,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样物,没有一丝声,没有始终,没有尽头……这比推到地狱作烧烤更叫人绝望,这是无边无尽的惩罚。
他每次都会突然醒来。听到心脏在地胸膛中激烈的叩击。
他觉得这样不行。受不了,他要见宁宁。
5
他久久泡在浴缸中,望着浴室墙壁上哪个霉点。看久了,墙壁就像得了癌症一下,在视线里复制出更多的霉点。好多东西都是这样强大起来的,比如恐惧,比如杀人的行为。但最初那一刻不过是眼睛一时失职。
他又放了些热水,雾气重新氤氲,遮蔽了眼睛。他摊开四肢,让把握将骸骨里的力量全部带走。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这是致使的症状。但他并不觉得懊悔。短暂的人生中,如果有值得用生命相许的东西,那也该是一种幸福。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小心翼翼,但昨日,面对水涨船高的情欲,他一个闪念选择献祭,用生命做食材,用记忆做调料,用激情热锅,急火猛攻,不求滋味,只求饱腹。
终究是太爱她,连一点险都不敢冒。终究是太在乎这段情,连实情都不敢交付。他很怕她知道后用一个躲闪的表情作践他的爱情。
他无从想象也不敢去求证——她的态度,就这样吧,让爱火在鼎盛的时候熄灭。
让他一个人离去,背着重负,等待临终的审判。
无论他要经受的是什么,总还有一点回忆支撑。
他希望她过好余生,代替他好好活着。活着,不管怎么活着,都是神的恩赐。就像一个优秀的员工被奖励了一段异国观光旅程。无论途中经历了什么,都是别人得不到的经历。而苦难,是通向生命真相的唯一道路。可惜这几年,他沉浸在怨愤中无从领悟这一意义,辜负了神的心意。
他在热水里蒸腾,打了一个又一个盹。每次都不会长久,因为总会突然醒来,好像体内有扇门,总是咔哒一声在打开、合上。
她要走了,他们将永生告别。
他重新回味了香蕉岛的旅程,眼睛咸涩,呼吸沉重,鼻息像翅膀,扑拉拉地折腾着,他要飞了。
电话响起,天已大亮,是阿莲,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