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4-10-23 14:55      字数:4911
  码头上泊着一溜船,慕远挑了一只,转身拉潘宁上船。
  桨划开波浪,船欸乃一声晃晃悠悠前进。村落、码头,渐渐远去。四周都是茫茫的雨雾,而江面水绞交错传染,仿佛无穷无尽。
  潘宁觉得很不真切,好像在梦里。醒来的时候,用什么凭依?她暗自决定留下点什么。
  岛上真的种满了香蕉,长而阔的叶子交错伸展,把天空挡了个密密实实,外面大雨,里头充其量小雨而已,走在里边,能闻到干净的土腥味道,南国潮热的空气并不因为雨而有所收敛。
  潘宁觉得肌肤绷得难受,索性脱了雨衣。她顶着窸窣的小雨,行走在田垄间,对香蕉如同令箭一样垂落的花表示惊讶。慕远哪她普通品种、习性等科学知识,间或回忆往事,气氛安详,弥漫出时间的芬芳。
  “这儿有香蕉!你看!”潘宁欢呼。
  “没错,活着的香蕉。”慕远抬头看看,用旧事取笑她,“要不要近距离观赏?我可以抱你。”
  慕远将手电交给潘宁,蹲下身,抱住她的双腿。潘宁一手搭在慕远肩上,一手摇摇晃晃去够花梗。
  香蕉花颜色深红,质地坚硬,嗅闻无香,长得很像荷花的花骨条。花谢的同时,周围便会簇生出弯弯的香蕉,好多个热热闹闹又井然有序地挤在一起,像兄弟姐妹,特别可爱。潘宁觉得它们像有生命似的,很有给它们起名字的冲动。
  两个继续找香蕉,对潘宁来说,好像回到当年,在慕远家翻南瓜叶子,突然发现一个硕大的南瓜,心里头溢满纯粹的欢乐。而慕远,在边上,为她的欢乐而欢乐着。
  “要不要搞一把?你是客,搞一把没关系的。”
  “嗯,好吧。”
  慕远抱起潘宁,潘宁伸着右胳膊努力去够。香蕉长得太扎实了,单手掰不下来。她便双手去拽,上身腾空,手上用力,劲道全部归到慕远身上。随着花枝一阵乱颤,两人扑通一声双双落地。
  好在土质早被雨泡得松软,并不疼,只是泥泞,两人都摔成了花猫。
  他们互相取笑,觉得还不尽兴,又抓了泥,给对方抹。打打闹闹间,突然都不出声了。
  潘宁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好像非常委屈似的。慕远脱下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抹掉她脸上的泥。然后扔了衣服,手颤颤悠悠游到她温暖的脖颈,环绕一圈,触摸她飞翔的锁骨。
  她的衣衫早被雨淋湿,黏踏踏地贴着身体,映出一块块肉色的肌肤与白棉胸罩兜出的沉甸甸的脸部。他的呼吸一下抽紧,忘记飞回到八年前,他看到她落水后湿漉漉的衣衫下青涩抽芽的身体,又想起病重中百爪挠心地探索她身体而不得,体内如遍洒火种,从情窦初开的青春一路蔓延过来。
  潘宁敏感到他的犹豫,抓住他的手,压到自己的乳房,就那么桀骜不驯地望着他。
  这只手一下点燃引信。他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吼一声,突然进攻,他包裹住她的乳房,好像估了估大小和质地,就从衣襟下摆侵入,几乎是粗鲁而急迫地摁揉。那种柔软和坚硬是他未曾体验过的,他觉得自己要在掌下方寸之地爆炸了。
  在她的帮助下,他从袖子里抽掉她的胸罩,剥下她裙底的内裤,此刻她与他只隔了一条薄而透明的裙子了。他望着那具若隐若现的躯体,用手指从上到下勾勒,双用唇梳理一遍。
  最后,他将整张脸栖息在她胸口,隔着一层布片反复亲吻她的乳头,直到乳头若小荷尖尖,在衬衣里呼之欲出。他的表现是这样的青涩动人,她从未体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在他奇异的动作中一根根销蚀,化成了一摊又一摊的水。
  她战栗着,没有实际接触,却达到高潮,而他也在她的满足中一泄如注。
  他们拥抱着躺在雨衣上。蕉叶掩映的天空依旧深沉,雨点沿着叶缘淅沥打在他们身上。
  好像在梦里,怕梦醒后一场空。他们略微平息后再度拥抱,抚摸,交叠,翻滚,像两只盲目挣扎的兽,就算斗得血肉模糊,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为什么,即使是这样仍觉得你很遥远。”
  “不,是你的。只有你,你看,它喜欢你。”
  “你害怕不能纵然我未来?傻瓜,除了你,我还需要什么未来。你要为我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我以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连爱情都是奢侈。可是现在,心里很满,很充实,我终究是抓住了点什么。”
  慕远感觉自己在飘,身子越来越轻,像烟,像灰烬,要去那遥远之地。
  想到会永远见不到潘宁,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暖的,有着人间的温度。他大口喘气:“听着,宁宁,你明天就回爱,你让阿贵送你。”
  “我不。要走一起走。”
  “好孩子,你不是不想我死吗?要想利用政策,你必须回家,而我找最近的派出所自首。”
  “我们一起去找我爸。”
  “那就迟了,他们在监视我,我知道的。我越早自首越好。而你及早回去后,可以帮我咨询你爸。”
  潘宁迟疑着:“你会不会是想抛弃我,一个人逃走?如果你真的想逃,我们一起走吧,你总归需要人帮你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慕远捏了捏她的鼻子:“傻孩子,又不是在拍武打片,亡命天涯很让人向往吗?赖昌星都引渡回来了,我逃哪里去?”
  “你犯的错会很严重吗?”潘宁无比彷徨,“我总是不安心,好像这一别,就再见不到你了,我非常非常恨你,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啊。”
  慕远微弱地笑:“严不严重都是犯了错,犯错就要付出代价,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总会见面的,你想想,我们分别八年,不也见了吗?”
  “可是我没等到你就结婚了。”
  “结不结婚我都爱你,做不做爱都是爱,形式不重要,把彼此放在心上,就等于天天在一起,听我话,回家,不要胡思乱想,明天,也许我不能送你。你知道,我怕我会留下你,你一定要比我坚强。”
  他们回到船上,雨已经停了,一轮淡月在云雾里显山露水,若毛边纸一样,有着粗糙的轮廓。船橹一片片绞碎月光和岛的倒影,向生活的别处远去。
  潘宁在水声中回望越来越远的小岛,泪水哗啦啦涌了上来,岛就在这泪水中加速沉沦,也许等到天亮就倏忽不见了,只成为日后漫长日子里一个突如其来的恍惚。
  她终究是两手空空,来去之间,没有拿到一点留存。
  4
  慕远已经不知道是如何从“野狼”那里回去的了。他的脑子就像一幕电影放到了最后,出现满屏的黑和一个雪白耀眼的“完”字。连送别的背景音乐都没有。
  他回到公寓,关上门,坐在窗前,根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醒过来时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如果不是饥饿、排泄等生理需求,他可以一直僵坐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要受这样的惩罚。妈妈说,路生,妈妈走后,你面前是一片浓黑,但你要挺下去,总有一天会迎来曙光……他想说,不,他们现在把最后一丝光亮都堵上了,我活着为了死,我毫无意义。
  他找开窗户,仰起头,加州秋高气爽,天蓝得不像真实。他哆嗦着爬上窗台,想,什么都不要想了,跳下去吧,一了百了。只要几秒钟,很快,连疼痛都顾不上就到了天上……
  他闭上眼,正要纵身一跃 时,屋里铃声大作,他没去接,但铃声干扰了他的心神,“野狼”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他说:我们只是被命运打了一拳而已,这一拳是很重,把我们直接打趴下,可是,我们究竟能不能站起来,让命运那个老家伙惊讶一把?别人我不能打包票,但我觉得你能……你说你没做错什么,是啊,什么都没做错,却用死惩罚自己,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慕远,你的人生不是没有希望,不
  是没人看得起你,我告诉你,我就看得起你,带你来美国前,我已经知道你得了这个病,但我不怕,也没动摇过培养你的信心……最后,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在这里并不可怕,有药可以控制,美国已经不死人十几二十年了,那个篮球明星叫什么约翰逊的不照样打了十多年的篮球?我知道你现在这段日子会难挨,但你终将会挨过去的……
  他从窗台爬下来,接起电话,是潘悦娇滴滴的声音,“HELLO,我是潘,接到我的电话是不是有点惊喜?嘿,别窃喜,我没有喜欢上你,我只是想问你会不会开车,我明天想去约塞米提,一个人开车未免太累,想跟你轮玉。”
  他说,抱歉,没空,挂了电话。
  他的确没空,死亡的阴影时时环伺,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他希望过得充实。
  渐渐地,他开始习惯死亡追在屁股后头的日子。每天清晨睁开眼睛,他会对自己说,恭喜你,又活过了一天。
  除了学业,除了“野狼”的业务,他开始关注自己民的同类。有一天,他忽然领悟到,他的日子,其实跟其他人的日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其他人不也都在死亡的掌控下,随时要准备无常的造访?只不过,在他这里,死亡如明镜高悬,而别人那里,死亡躲在暗处,比较说来,他比别人有着更大的主动权,因为懂得生命的易逝,对时间开拓的深度要远胜于别人。
  这样想着,他也就稍作释然。
  只不过仍是缓解不了焦虑,睡眠不好,总是梦到自己死亡。各种惨状。醒来后,便问自己:为什么他要受此惩罚?谁该来为他的不幸埋单?
  他一遍遍地回想地下室被捉弄的一幕,那张孩子气的脸在千百次的回想中越来越熟,仇恨也在胸中如风云翻覆。
  他性格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他自己还没意识,已经是另一个人了,潘悦说他像一片乌云,哪里有他,哪里就会下雨。
  不过,潘悦并不讨厌他。似乎还有几分青睐的意思。她三天两头给他电话。也没什么事,就是流水账一样倾诉。因为是潘宁的姐姐,他倒也没摔电话。事实上,他一度还喜欢听她在电话里絮絮说话,她们姐妹的声线相差不大,他听着听着时掌会恍惚潘宁在电话线那头。
  但潘宁是永远不会那么多话的。即使是自我陶醉,他也知道分寸。
  有一日,潘悦提到了潘宁:“宁宁20岁生日,妈妈想给她送点东西,我也有些买了没穿丢了又可惜的衣服想一并邮回去,她想穿也可,不穿的话送人也还体面,那是大牌。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取一趟?”
  慕远去了,那是他头次造访潘悦的公寓。
  门上虚掩的,他敲敲门,里面闷声传出极其不耐烦的“你还不快滚”之类的话。
  他推门进去,好家伙,屋子可真够乱的,衣物、手袋、棉签、易拉罐、废弃面膜、团成一团的可疑纸巾扔得满地都是,吃剩的方便食品在茶几上散发异味,拖鞋门前横一只,沙发上又睡一只,触目惊心的是吧台下砸碎的几只琉璃小碗,在灯光下,流泻出可怜兮兮的光芒。
  潘悦在卧室里抽烟,一股辛香的味道颇有点刺激地溜出来。
  慕远将琉璃碎片拾起,走到卧室前,还未来得及叫人,一个枕头朝他飞了过来,他接住,说:“潘悦,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潘悦听出是慕远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僵硬的五官在瞬间堆出柔美的笑来:“哟,稀客,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潘悦说中文,时常会摆出些中国特色的俚语,在异国他乡听来颇有几分幽默效果。
  “你如果甩条帕子站在门口,很像那什么……”
  “刻薄,不过人来得正好,刚刚约翰那狗杂种走了,我们大吵一顿,他说中国毫无人权……”
  “小姐,我已经接够了你的情感热线,此刻就饶了我吧,我是来取衣服——”
  “衣服?你的衣服怎么会在我这里?”
  慕远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耍我吧,你说你妹妹生日,你有些衣物要寄给她……”
  “哎哟。”潘悦猛拍自己的脑袋,“想起来了,我是说过这码事,不着急,你坐,咱们先聊聊人权的问题,喝点什么?啤酒?”
  潘悦站起来,扭动腰肢去取东西,她还穿着睡衣,银色丝质的,走动的时候,衣物从上到下,过火一样,泻出一摊凛然的波光。
  他跟过去,说:“不喝,没时间。我拿了衣服就走。”
  潘悦转过身,撅着红唇熟门熟路地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女士优先的姿势:“易先生,你这就不绅士了。女士有邀请,你就算不愿意也要将就片刻。”
  “真不喝。”慕远将易拉罐重新摆回。
  “那么,来根烟,别跟我说你不抽,你不喝酒不抽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一般的烟哦。”潘悦摆了摆指尖的烟,像特别热情的女主人,非要客人赏光一二才安心似的。
  “不抽。我的人生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