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长堤，白天是带着几分闲情雅致的地方，一江河水往东流，两岸杨柳依依，江边是铺着鹅卵石的小道，街道旁，是各种各样的茶座咖啡座，宽阔的人行道上，是出来散步的老人家。但是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会变得截然相反。酒吧经过了白天的休息后，到了晚上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ktv里的人在里面又唱又跳，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男男女女在里面暧昧对视或相依，五光十色，让人不小心就掉了魂。
  林烨将车停好，却没有下车。他将天窗和两旁的窗户打开之后，点了一支烟，也不见他吸，就是那样夹在手指之间。
  方水笙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遇见林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外面的江水。如血般的一轮夕阳挂在天边，江面波光粼粼，偶尔路过的老人家们在闲话家常，这样的黄昏，如果不是身边坐着林烨，她会觉得很美好。
  眼看着天色慢慢变暗，方水笙率先打破了沉默。
  “烨哥哥，我们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手指间的香烟燃到尽头，灼痛了手指。林烨将烟头抛下，转头看向方水笙，“水笙，我记得你以前，跟瑶瑶是很好的朋友。”
  方水笙垂下双目，笑了笑，“还算不错吧。”
  “当初你说不想再那样混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她。现在见到我，也没有问起过她的事情。”林烨盯着方水笙，平静说道。
  方水笙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问，难道你就不会说么？”
  “但你主动问起她的事情，与我主动说，是一样的吗？”林烨反问。
  “……瑶瑶她，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天堂里没有痛苦，所以她一切都很好。”
  方水笙闻言，愕然抬头，望向林烨。
  林烨嘴角勾起一抹笑，带着几分冷厉的笑。
  “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开着我的车出去，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听和她在一起的人说，她喝醉了之后说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问她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不理她了。”
  “水笙，你知道她说的很重要的朋友，是谁吗？”
  方水笙一直沉默，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问道：“是谁？”
  “是你，方水笙。”
  每个人年少的时候，都会有一段自己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荒唐的岁月，方水笙也不例外。从小父母离异，早期的时候母亲到处演出，她就待在外公外婆家，后来母亲有了新的恋情和婚姻，她和他们同住，继父也从未亏待她。只是，她感觉不到亲近和温暖，总觉得那样客气的相处和加倍的讨好，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后来继父去世，母亲再也无心在婚姻上折腾，单身带着她。
  从小，外婆就会抱着她，告诉她妈妈不容易，她要听话不能惹妈妈伤心难过，所以尽量不要提起父亲的事情。她知道父母是和平离婚，父亲纵使有万般不是，但是当她看到身边的女孩都享受着父亲的宠爱时，都会羡慕不已。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拥有那样的父爱，可是又觉得那样的想法说出来自己都嫌矫情。高一的时候，对一个男生有好感，但是对方后来跟她的同桌在一起了，再然后，她在书城买书的时候，看到她的父亲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小学教辅书的书架旁，眉里眼间，尽是为人父亲的骄傲。当她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却没有认出她来。
  那些事情现在回想，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当时，却很折磨她。心里的负面情绪，一直在蠢蠢欲动，想要不顾一切的疯狂。不想再当个听话的孩子，也不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方的角落，她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将别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那个时候的方水笙，认识了林瑶。
  第一次见到林瑶的时候，是在离她家不远的公园里。那天的林瑶，穿着不规则的t恤和牛仔短裤，一头长发染成夸张的颜色，身后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而她一副大姐头的架势。
  方水笙当时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林瑶就眼睛一瞪，一脸不善地走过来，“怎么？看不惯老娘这样？”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有个性而已。”
  对方的手指修长，长长的指甲上染着黑色的指甲油，她撩起一缕方水笙的长发，“这头发长得真美啊。”说着，手往后面的人一伸，笑得不怀好意：“拿刀来。”
  于是，方水笙的一头长发被削得像是被狗啃了一样。
  “怎样？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看你一副乖孩子的样子，今天就让姐姐告诉你，什么人能看什么人不能看！”
  然后林瑶就跟身后的几个女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了。
  方水笙至今还记得当时她顶着一头被狗啃过的短发去理发店时，那个发型师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表情，由此可见当时她的头发是有多丑。
  在遇到林瑶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夏天的尽头。林瑶头发那夸张的颜色变成了栗色，但是发型跟现在洗剪吹发型差不了多少。
  她们是长堤上遇见的，当时的林瑶大概认为方水笙再次见到她会躲开，谁知道方水笙就是那么不躲不闪地从她身边走过，觉得失了威风的林瑶有些不高兴。
  “喂，你给我站住！”
  方水笙转身，安静地看向她。
  “你刚才看着我做什么？”
  “我是在看你身后的天空。”
  “他娘的！你居然敢当老娘是空气！”
  看着林瑶的样子，方水笙笑了，“你总算不太笨。”能听得出来她的讽刺。她还以为这样一个……呃，浮夸作风的少女，是听不懂她的讽刺的。
  林瑶见到方水笙的笑容，愣了下，然后看着她身上的校服。“哟，原来是一中的高材生，怎么？以为你是一中的就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
  “你是哪个学校的？”方水笙问。
  “十七中。”
  方水笙了然点头，原来是十七中。那个高中是出了名的乱，说起不良少年的集聚地，大家都会想到那个地方。学生上课出言不逊顶撞老师是家常便饭，还有看老师不顺眼晚上组团去暴打一顿的，当然，后面那种情况并不多见。只要情况不会太过分，校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年头，人难管，正值叛逆期的中二少年更难管。
  林瑶见方水笙淡定的表情，有些恼羞成怒，“靠！你套我话！”
  “我哪有？”方水笙无辜反问。
  这时，林瑶身后的一个少女忍不住说：“瑶姐，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给她一顿教训，咱们去找乐子！”
  方水笙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望向林瑶，却见她的目光似乎是在打量着她的短发。
  “不要再削我的头发，再削就太短了不好修剪。”方水笙心里有些无奈，但却并不觉得害怕。
  林瑶皱着眉头，脸上表情明显写着“你有毛病么”的疑惑，“你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方水笙翻了个白眼，“我正常得很，谢谢。”
  众人一阵沉默，林瑶说：“你不怕我们？”
  “怕啊。”方水笙说。
  林瑶等人再度沉默，拜托你害怕就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啊！这样一副淡定的样子，是在装什么？！
  方水笙见林瑶没说话，她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呆呆地站在她身后，一副等着林瑶发号施令的样子，心里头就觉得有些好笑。“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林瑶瞪眼，“谁说你可以走了？”
  “你想怎样？”
  “我饿了，请我去喝糖水！”
  于是，那天下午方水笙的钱包因为请几个像是饿鬼一样的女孩吃了顿糖水干瘪了不少，但是林瑶却没有再为难她。后来很强硬地拿过方水笙的手机，在她的手机里输入“林瑶”这个名字之后，再塞回去给她。
  “喏！这就是我的号码，你以后见到我的信息和来电，最好马上回复！不然我就带人去一中堵你。”
  林瑶身后的一个少女附和说道：“对！你不知道我们大姐大是谁吧？我告诉你，她的亲哥是在这个区叶老大手下做事的，你可招惹不起！”
  当时的方水笙特别想说，其实她舅舅是在公安厅的，这些所谓的混混，也是招惹不起她的。但是莫名的，话到了嘴边又憋回去。
  也不知道是自暴自弃还是出于寻找刺激的心理，她觉得这样跟林瑶接触，也很不错。
  有点新奇，又有点刺激的感觉。
  第018章　：遗忘的过去（三）
  后来，林瑶又陆陆续续地找过方水笙。有时候是带着几个女孩要方水笙请喝糖水，有时候是她忽然发信息过来，闲扯几句，方水笙心情好的时候也搭腔几句，心情不好就淡淡地回个“哦”“嗯”之类的。
  后来在平安夜的时候，林瑶却一个人跑去了一中找方水笙。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方妈妈那段时间频繁离开a市，去当各种各样舞蹈比赛的评委。
  林瑶顶着乱蓬蓬的栗色长发站在一中门口，有些显眼，惹来不少人的侧目。但是方水笙见到她，却没什么不自在。
  “怎么来找我？”
  “跟着我的人都有男朋友，我放她们去过节了，想来想去只有你可以陪我打发时间，就来找你了。”
  还真是坦率得一塌糊涂，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方水笙笑了笑，说：“明天是周末，我妈妈这阵子都不在家，你可真幸运。”
  “你妈妈不在家，难道你爸爸不管你？”
  “我没有爸爸。”
  林瑶一愣，“你也没有爸爸吗？”
  方水笙转头，看向林瑶，只见她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
  林瑶对着方水笙冷清的目光，讪笑：“像你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像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方水笙是单亲家庭的，加上她对林瑶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从来也没有像别人那样流露出不屑的情绪，林瑶跟方水笙越走越近。
  方水笙对林瑶那种所谓大姐大的作风经常表示不屑，“瑶瑶，其实当大姐大，也没必要将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
  林瑶笑了笑，“但大家都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像你那样看着就是乖孩子的模样，适合当幕后老大。我是幕前的嘛，当然要招摇。”
  “你怎么不学学你哥？”
  林瑶调皮地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他是我哥，学不来。”
  方水笙莞尔。
  林瑶有个哥哥，叫林烨，比她年长三年。
  林烨也是混混，当方水笙第一次见到林烨的时候，是在黄昏的长堤。那时候的林烨，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洗旧的牛仔裤，颀长的身躯斜倚在长堤旁的护栏上，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好青年的样子，根本无法将他跟所谓的流氓联系到一起。
  但是很快，方水笙对林烨的印象被打破。那是一个晚上，林瑶带着她到酒吧去，那天的林烨坐在吧台旁，手里还拿着一根烟，英俊的五官在烟物缭绕中若隐若现。
  林瑶带着她过去吧台，自己就去舞台跳舞了。
  林烨掏出一包烟，问：“你敢不敢抽？”
  方水笙坐在旁边的高脚椅上，毫不犹豫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烟。林烨见状，笑了笑，整个人凑过去，“我帮你点。”
  说着，一手撑着吧台，身体斜靠了过去，方水笙一愣，迎上他的眼睛。那双幽黑的眼中，带着七分玩味儿三分挑衅。身体僵了僵，却没有避开，衔在嘴上的香烟，任由对方已经燃着的香烟触然。
  她就那样跟他对视着，两个年轻的男女几乎脸触着脸，若有似无的白雾萦绕在两人之间，姿态暧昧。
  林烨拉开了跟方水笙的距离，说：“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方水笙没有说话，她跟林瑶来往地比较频繁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抽烟的感觉也没多好，但是她却莫名其妙地喜欢着烟草的香味。
  “听瑶瑶说，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将你的长发剪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触她的发丝，“触感真的很不错，难怪她现在每次提起来，都说当时不该剪了你的头发的。”
  头发柔软，但是人的性子却并不柔软。安静中带着冷清，目光偶尔会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几分空茫，像是迷路的孩子。
  林烨说：“瑶瑶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是她哥，你总该，也喊我一声哥哥。”
  方水笙朝他露出一个带着野味的笑容，“要我喊你一声哥哥也可以，只是，你受得起吗？”
  林烨笑了起来，“那要怎样才能受得起？”
  “你去舞台，跳一支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