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4-10-19 19:59      字数:4719
  人有着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因缘。大冢甚至没发觉手上的烟灰己燃得老长了,青年说的话,不仅传到他耳中,还钻进他的心坎里。
  “这个老太太平日就以放高利贷为生,对到期不还的负债人追逼不休,当然也招来不少冤家。警方侦查之下,发现衣柜中少了一张借据,还有衣柜里的衣物被翻乱了。老太孤身一人过日子。虽然不知道被窃走多少款子,但从现场的情况来判断,一定抢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青年的眼睛瞧着手中的记事册。
  “但是,却从失窃的那张借据上找到线索,抓住了一个青年,了解到此人是位小学教员,曾经向老太借过四万元钱,但因为工资低,一下子还不起这笔钱,让这放债的老太催讨得窘困异常。不仅如此,当晚这个青年教员还到过杀人现场,物证是这青年的裤腿卷边沾上了被杀老太的血迹,血型也完全相同。而且,还沾上跟现场成分一致的灰末。”小伙子这时抬眼瞧了瞧律师。“警方对这个青年教员进行了严厉的讯问。起初,那青年一口否认犯有杀人罪,只承认借过老太四万元钱至今未还。而且,供认当天晚上曾去过老太的家偷走借据,但自己绝没有杀死老太。他说去老太家的时候,正是案发的当天晚上十一点光景,那是事先跟老太约定去请求缓期的,但那时候,老太已经被人杀死。”
  大冢钦三耳听青年杂志记者陈述案情,好似在对自己的调查一一温习一遍。不,大冢的调查似乎更具体,更深入。不过,从别人的口中听来,有案卷上看不到的生动感。
  青年记者继续着他的叙述:“按那青年教员的话说,为借老太四万元的高利贷,苦恼不堪,说定当晚去还清欠债,但一时凑不足钱而去请求缓期。当他见到老太的尸体,突然起了个念头,只要没有那张借据,自己就能跳出苦海。想到这儿,不顾一切找出衣柜里的一叠借据,抽去自己那张,毁掉之后逃回家去。
  阿部启一瞧一眼大冢律师,律师歪着脑袋喷出口烟,还不时看看自己的笔记。
  “不用说,这样的供认警察当然不信。他受到严厉的审讯,最后终于承认了杀人罪行。就是说,正象警方所预料的那样,当晚,他闯入老人的家,用顶门棍打死老人,偷走借据。为了伪装成强盗抢劫杀人现场,他把衣柜里的衣物翻乱。但是,没想到这个青年在检察官讯问时,推翻了在警署作的供词,又回到早先的说法,只承认窃取借据,矢口否认杀人,然而证据俱全,无论谁都认定这个青年就是凶手。因此,在第一审中,被指控有罪,判处死刑。”
  阿部启一此时又看了看大冢律师,见他仍然望着墙角不发一言。那墙上装有书架,排列着许多案例书籍,书脊上的金字闪闪耀眼。
  “案情的要点就是这些。”阿部说,“但是,这位青年教员始终申辩自己无罪,而且不服上诉。过了几个月,竟患病死在狱中。但坚信此人无罪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被告的妹妹。”
  这时,大冢律师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但还是衔着纸烟,那蓝色的烟雾在光线照映下袅袅上升。
  “先生,也许您对这样的简述还不能下什么结论吧。我相信这个青年教师是无辜的。如果需要更详细的资料,可以请当地寄来。能不能委托先生进行一下调查?”阿部启一定睛看着大冢的脸。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冢还是一言不发,不肯轻易表示自己的态度。
  邻室传来电话铃声和办事员跟年轻律师们对承接案件的交谈声。大冢律师也仿佛在倾听邻室声音似的一动不动。阿部启一凝神瞧着大冢律师的表情,邻室清晰地传来接电话的话语声。
  “仅仅这些情况我什么结论也不能下。”大冢律师眼望着那个青年冷冷地开口回答说,“就您这些材料是无法发表意见的。”
  “不过,”阿部启一微微低了低头说,“我只不过说了案情的概要。凭这点材料,是不能请先生发表高见的。我想说的是,如果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多收集些材料来拜托先生。”
  大冢律师没有接口,仍歪斜着身子,两眼望着别处。此刻,从空中传来隆隆的飞机声,又渐渐远去,等周围归复安静了,大冢钦三才向阿部开口。
  “你特意来这儿。”律师一字一顿地说,“但这件事似乎很难办。第一,当事人已经死亡,所以。很难重新对案情进行调查。”
  “但是,”阿部启一摇摇头,“当事人在不在人世,这不是主要的。为了他的遗属,也为了弄明白被告是无辜的,务必请先生进行调查。”
  大冢律师对此似乎丝毫没有兴趣,他把烟蒂攒灭在烟灰缸里,下巴搁在支撑在桌上交叉着的双手间说:“我实在是力所不及呀。”明确地表示他回绝的态度。
  “先生,您从前不也承接过好几件冤案的辩护,伸张正义吗?”
  “这个嘛……”大冢律师苦笑了,“我过去是办过一些案件,但也不能说所有的刑事案件都是冤案哪。根据你谈的案情,再深入调查一下的话,或许当事人的申辩并不正确,警方和检察官的起诉是有根据的呢。”
  “要是那样也行,反正,请先生调查一下案情,弄清真相。”
  “不过,那桩案件不是也有辩护律师吗?”律师插话问。
  “有的。”阿部说,“但这样更糟。是当地的律师,又是指定律师,跟先生的水平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如果先生能出庭,也许能洗清被告的冤情。我认为被告说的是实话。”
  律师的目光好几回向桌上的名片扫去,最后将它拿起,郑重其事地放到桌子一边去。
  “总而言之,”大冢律师显示出不耐烦的神态说,“我对你说的那桩案件不感兴趣。而且,眼下我很忙,调查案件这类委托我一概不受理。请不要见怪。”
  “我的话也许说得不太妥当吧。”阿部启一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简略地说了说,也许先生还不能理解。如果看了更详细的材料,先生是不会无动于衷的。能不能请看看这些材料,重新再考虑一下,好吗?”
  “没有这个必要吧。”律师淡淡地回答说。他又压低些嗓音:“方才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回绝你了。很抱歉,就谈到这儿吧,我非常忙。”
  “先生,”阿部这才睁大眼睛瞪视着大冢律师,“在这之前,您是不是听到过这个案子?”
  “你,”律师一阵脸红,抬头望着阿部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被告的妹妹从九州赶到东京来见过您。先生,那时候总也听到过这件案子吧?”
  “我没听!”大冢律师愤愤然地叫起来,“是的,是记得有个女人来过。我很忙,所以没听她说就让她回去了。”
  “可是,听被告的妹妹说,”阿部盯视着大冢律师的眼睛说,“是委托人付不出辩护费,才被先生回绝的。”
  律师听了这番话,顿时警觉起来。他被阿部启一一动不动的目光逼视着。
  “她是来过。”大冢说。“你跟被告的妹妹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阿部启一咬咬牙说,“我告诉您,她不过是我的朋友。她觉得懊恼的是,先生为了辩护费,没能细细听一听这桩案情。她说,如果当时能听一听她的话,她哥哥也不至于会蒙受杀人罪名死在狱中。”
  “简直是讹诈啊。”律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接受不接受委托那是我的自由。我不知道你跟那个被告的妹妹对我怎么看,但问题不仅仅是钱,当时我非常忙,也没空听案情的概况。对她从很远的外地赶来很同情。但是,预先没有联系,事出突然,没有法子我只好回绝她。”
  “我明白了。”阿部启一把记事本放进口袋说,“很抱歉,在百忙中打扰您。今天原来想请先生调查一下这个案子,听到您的答复,我明白了,这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受了被告妹妹的委托?”律师抬头问。
  “不,是我自己来的。见她太可怜了,我才想管管闲事。不过,想听听您的高见,解开我心中的疑团。当时先生不接受委托,她很懊丧,至今还耿耿于怀。打扰您了,请多多包涵。”
  “不,很对不起。”律师从椅子上欠欠身打个招呼。
  见阿部的身影消失在事务所门口之后,大冢钦三从椅子里站起来,凝望窗外,只见行道树光秃秃的枝头在风中瑟瑟摇曳。这条街好象在山谷里,阳光照不进来。蒙上阴影的街上,行人来往不绝。这时,从窗口瞧见走出事务所的阿部。大冢律师盯视着他的身影,见他伸出一只手叫住一辆出租汽车,上车时,还回头往事务所瞧了一眼。当然,在那儿是看不见大冢的。阿部乘坐的车终于在窗口的视野中消失了。
  不一会,办事员奥村进来了。大冢回到桌边听奥村的汇报,可心里还记挂着方才阿部说过的话。
  老妪被杀一案,大冢研究了案卷,分明对被告有利。如果再深入调查下去,也许还能发现不少能证明柳田正夫无罪的证据。在富有经验的大冢眼里,很清楚柳田这桩案子是件冤案。然而,眼下大冢却没法把自己的看法对杂志记者发表。当时,听阿部启一叙述案情的时候,心里有股冲动,很想告诉阿部柳田正夫是无罪的。但是,最后还是抑制自己没吐露一字,因为自己一开始就回绝了被告妹妹的请求,而且跟钱的事纠缠在一起,怕招来更大的麻烦。但是,这使大冢的心中投下一片阴霾,久久不能消失。
  办事员奥村向大冢念着今天一天的约见安排。平日倒不觉得什么,但今天听来奥村的话音却象虻虫那么嗡嗡地令人厌烦。
  这天晚上,阿部向九州K市的R律师投出一封信,这位法庭指定律师的名字是从报上查到的。信中要求这位律师寄来老妪被杀案件的审讯记录,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借阅一个星期。 案子由于被告死亡己算结案,但不知道R律师是不是会轻而易举地答应这个要求,心中七上八下毫无把握。阿部在杂志社里忙忙碌碌,但心里仍巴望着回音。过了五天,回信终于来了,那是张简短的明信片:
  来函收悉。关于您提出的要求,不知有何用处?被告的死亡,本案业已结案。从来函推测,似乎用于贵杂志作素材。很遗憾,审判记录不能出借。但可以奉告的是,此记录于一个月前,由一位律师介绍,已借给东京大冢钦三律师。倘若想了解本案的详情,可向大冢律师询问。
  阿部读到来信最后一段话,不禁吃了一惊。这以前,他还认为大冢对此案件毫无兴趣,从明信片上得知,大冢居然早已悄悄借来记录。上次去事务所跟他谈话时,他丝毫不露声色,装得象没这么回事似的,一个劲儿地吞云吐雾。难道那时候,大冢律师还没见到这份记录?而且,他当时一再声明对这案子毫无兴趣,还对阿部叙说的内容装出象头一回听到的神态。柳田桐子去拜访的当口,他对那案子当然不会了解。 但是,在这之后他特地托F市的律师借来记录,很明显,这案子突然又引起他的兴趣。不光是兴趣而己,准有什么原因才促使他作出这番举动。不管怎样,事实是他借走了审判记录,恐怕是想仔细地研究一番吧。可是,为什么当我面却一字不提?阿部没忘记大冢当时凝望着墙时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容,冷冷的语调,一开头就表示拒绝的态度。然而,大冢钦三明明知道案情,可为什么却要装出一无所知、毫不关心的神态来呢?阿部捉摸也许自己当时的态度惹得大冢不快吧。不约而去拜会他,唐突地提出调查要求,这对大冢那样第一流的律师来说是很不礼貌的。但是从大冢律师由九州借走记录这件事看来,他分明对此极有兴趣,可为什么却装模作样地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阿部左思右想,感到百思不解。
  阿部启一真想再去大冢那儿,拿着九州律师的明信片去追根刨底问个明白。一想到大冢钦三已经关门落锁,再怎么说怕也白费心思。大冢究竟为什么对自己已经看过案情记录的事默不吱声?又为什么装模作样象是一无所知?最近杂志社的事很忙,阿部也没闲工夫去对大冢的心思作种种揣摩。
  阿部启一给“海草酒吧”的柳田桐子挂了电话,因为他终于在百思不解中解开了这个疑团。
  下午两点,阿部启一来到往常跟柳田桐子见面的那家咖啡馆。桐子已经先到了,见阿部走近,抬起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迎接着他。桐子薄薄的嘴边漾起一丝笑意,但并没有象阿部期待的那种笑逐颜开。这位少女的表情,似乎和第一回见面时没什么变化。自从在酒吧干活以来,多少也变了点,不过,那执拗坚定的个性却依然如故。
  “工作累不累?”阿部在她对面坐下。
  “不,不累。”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