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4-10-19 19:59      字数:4749
  桐子握着话筒的手一下子失去了气力,浑身一阵灼热:“因为钱不够,就不接受辩护喽?”
  “那理由,昨天已经说过了。”
  “一个人蒙冤受屈,也许会判死刑,因为没有钱,先生就见死不救?”
  奥村一时答不出话来,也许没料到桐子的话变得如此尖锐:“那,那是先生的意思。别的我就不清楚了。您对我说也没用。”
  “我很穷,付不出贵所规定收取的辩护费。我明白这要求有点儿无理,但我打九州赶来,希望能依仗先生的大力,相信先生能给我帮助,所以好不容易请了四天假,凑足旅费赶来的。”
  “您再纠缠也没用。先生已经对您说得很明白。我劝您打消这个念头吧。九州也有很好的律师,而且,我们先生的事务很忙,也没有那种闲工夫。”
  “怎么说也不行喽?”
  “这也没有办法啊。”奥村要挂电话了。
  “喂,喂,”桐子不由得放高了声调,“听说在律师中间有人为了伸张正义,可以不计较报酬出庭辩护。听人说大冢律师也是这样的血性男子,所以才来求他,请先生帮我一把吧!”
  “您用伸张正义这话来强人所难,那就叫人很难说话喽。”奥村仍淡淡地说,“那是根据先生的意见回绝您的啊。我们先生对您的要求毫无准备,总以为您知道我们这儿的辩护费要比别人高才来的,而且,先生也很忙。”
  “我明白了。”桐子说,“我今晚非回九州不可,要是我自作主张再多呆一天,也不知道公司会对我怎么样。打那桩事情发生之后,即使没有什么事,公司方面也想找借口辞退我。要是住在东京,我会接二连三来求律师先生帮忙的,但现在不行。您说四点半去电话,我是把这当成我最后一次请求的机会。”
  奥村默不出声。桐子身后传来了踏步似的皮鞋声,也许是那位等候在旁的男子见电话老打个没完,有点不耐烦了吧。这个男子喷出的蓝色烟雾飘过桐子的面颊。
  “请转告大冢先生,”桐子说,“我哥哥大概没救了,有八十万元钱也许就能得救。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这笔钱。我明白了,穷人对法律没什么指望。很抱歉,我说了这些很不礼貌的话。不过,我想我再也不会来求你们了。”
  桐子没等奥村回答,搁上了这一声不吭的电话筒,挂断电话,“喀嗒”的声响直钻到桐子的心里,一切都无望了!桐子离开电话亭,瞧着四周这些毫无价值的景色,全都褪去了颜色,简直变得象一片灰白,平平的没有立体感,脚下的地在晃动,嘴干得发燥,桐子也不想找家店去喝点什么。脑子里转的就是乘今天的夜车回去。桐子沿电车道走着,对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厌烦透了,真想到个没有人烟的荒原去。桐子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不知道是不是在唤自己,仔细一听,原来这声音来自自己身旁。
  “很抱歉。”这声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桐子定神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微笑着朝她点头。桐子发现就是方才打电话时谦让的那位青年人,那人头发蓬松,随意穿了件不讲究的外衣,领带歪斜着,裤子的折线也不挺,显得鼓囊肥大,反正是一副不加修饰的模样。
  “我想跟您说几句话。”这位男子嘴角漾起笑容,很客气地瞧着桐子说。
  “你有什么事?”桐子警惕地问。
  “实在对不起,您在打电话给律师的时候,我在边上听到了。不,是无意中听到的。”青年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拿了张夹在里面的名片。“我不是坏人,是干这个的。”
  桐子接过名片一瞧,上面写着:“论想社编辑部阿部启一。”桐子抬起头瞧了瞧对方。
  阿部启一在等电话的时候,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话声。女人打电话原来话就多,净说些不着边的废话,还会咯咯笑个没完。想到这儿,心中不禁暗暗后悔不该让这女子先挂电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只听得那位女子似乎打给一位姓大冢的律师,可对方不在,正跟一位值班的人说着话。原来,她是特地从九州赶来求这位律师办事的,上一回已经被对方回绝了,今天再一次求对方,想想办法。那女子的声音变大了。听她说她哥哥蒙冤受屈,也许会被判死刑。又说,没有钱,律师就不能接受委托,那穷人对法律还有什么指望呢?
  阿部启一开始仔细地听着,当那位女子挂断电话离去时,顾不得自己要打电话,随后跟了上去。从那女子的背影看去,她失神落魄地走着。然而,步子却迈得很快,也不往边上瞧一眼,只是垂下了细弱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往前赶路。这恐怕不是阿部偷听了她电话之后产生的心理感觉吧。
  被人叫住的时候,那位少女自然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着阿部启一,虽然也看了名片,也许不太了解《论想》是一家综合性杂志,所以少女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反应。这么一来就麻烦啦。
  阿部启一邀她去咖啡馆,对方却推辞不肯,阿部启一再恳切相邀,好不容易算进了路边的一家华丽的咖啡馆。那位少女要了杯果汁,一饮而尽。阿部见对方颇有戒心,连烟也不敢拿出来抽。少女微微沉下脑袋,抿嘴咬唇,显出那高高的细鼻梁。
  “您从九州来东京的吧?”阿部启一尽量用拉家常的口吻问道。
  “是的。”年轻女子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
  “很冒昧,方才听到您的电话,好象令兄出了什么事?”
  “……”少女默默地点了点头,从那脸庞的线条看,分明还是个天真的少女。
  “出了什么事?如果没什么妨碍的话,是不是可以说给我听听。”
  少女抬起眼,射来利箭般的目光。阿部不由得慌乱起来,赶紧补上一句:“不,我不是要把它当作杂志素材,只是在一旁听见您说的话,很同情您的处境。”
  那少女又垂下眼皮,眼睫毛齐齐地长得很好看,脸色白嫩只是缺点血色,娟秀的容貌上却带着稚气。
  “反正,现在请律师打官司就得花不少钱,再好的律师也是那样。象您那样穷的人是没法打官司的啊。也有律师能仗义执言,不收费用或是收一点微薄的诉讼费,说到底,这全凭律师自己的良心了。但并不是所有律师都能这么做的。律师不愿白干,当然就回绝您了。”阿部启一又说,“这些全是方才传到我耳朵里的。听到您提到大冢先生,就是那位大冢钦三律师吗?”
  ——少女没回答,她既没点头承认,也没摇头否认。阿部明白了,自己准没猜错——
  “大冢钦三在日本是数一数二的律师,所以收费一向很高,您问过收多少辩护费吗?”——没有下文。少女只是紧咬着嘴唇,前额上显出了淡淡的青筋——阿部没法再问下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您打算在东京呆多少日子?”
  “不,”少女立即答话了,“乘今晚夜车回去。”
  阿部有些惊讶:“那么急呀。您住在九州的什么地方?”
  “K市。”少女回答得很干脆。
  “那您对大冢律师完全不抱希望了?”
  “我有职业,所以不能老呆在东京。”
  阿部启一觉得她的回答很巧妙,婉转地表达了她对此已经无望才打算回九州的:“能不能把这事跟我谈谈。也许,我能帮点什么忙。”
  “用不着了。”这回她很干脆地拒绝了,还做出要告辞的样子。
  “请问您的大名?”阿部启一还紧追不舍。
  “我告辞了。”那青年女子已站起身,有礼貌地鞠个躬。
  阿部被她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搞得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阿部急忙付了账,跟出咖啡馆。只见她的背影夹杂在人流中,从她的步履姿态,仿佛透出一种威严,使阿部不敢再紧追上去。
  阿部启一回到社里,问了对报刊出版挺熟悉的同事:“请问九州K市有权威性的报纸是哪家?”
  “是N报吧。”同事回答说。
  “什么地方收藏这份报纸?”
  “这家报在东京有分社,去那儿准能找到。你想找什么?”
  “不,我只是问问。”阿部启一含糊其词地说着,离开了杂志社。
  赶到N报分社,拿出名片说明来意,很快就答应让他查找保存着的旧报。
  “您找什么时候的?”
  “这个嘛,”阿部搔搔头皮说,“我也说不准,反正是K市发生的一个大案件吧。”
  “什么案件?”
  “我也不大清楚。让我看一看也许能找到。”
  “那我给您拿去年一年和今年出版的合订本吧。请到这儿来。”这家报社的一位职员倒很热情,把阿部带到靠墙角的书架边,捧下了一大堆报纸的合订本,上面积着薄薄的灰尘,“就这些,请您慢慢找吧。”
  “对不起,麻烦你了。”
  合订本用麻线装订成本。上面用红笔写着一月、二月的字样。阿部启一把报纸搬到窗边,对面有一幢大楼遮住了光线,凭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掸去报纸上的灰尘,专心致志地查阅起来。
  第三章
  阿部启一先从今年的报纸查起。这是九州的地方报,所以报上的当地新闻比较多。由于那幢相邻大楼的遮挡,窗口射入的光线很微弱。
  从一月份依次翻看下去。
  一月,没发生什么大事。社会版上,无论怎么小的报道都没放过,没找到什么线索。
  翻到二月,有不少伤人的案件,但也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消息。
  拿起三月份的合订本,心里有点感到失望。版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新闻,有报道大宰府的梅花盛开了,还登了张很大的梅花景色的照片。又翻过一半光景,阿部留意着报上的每一条消息,就连零星的报道也不放过。突然,眼前一亮,一排醒目的大号铅字跃入他的眼帘:
  K市发生的惨剧 昨夜放债老太被杀
  “啊,找到了!”阿部一时屏息敛气。这一刹那,眼前浮起了那位挂电话少女的面容,在咖啡馆曾拒绝回答他讯问时的执拗神态。
  报上登了一张占很大版面的照片,那是一栋不显眼的普普通通的住房,门前聚了一大堆瞧热闹的人,警察守卫着大门。照片右角嵌有一张椭圆形的相片,是受害人老太婆的像。看来是个外行照的,人像模模糊糊,老太婆微笑着,头发稀少,面容清瘦。
  阿部启一细看起小号铅字的报道来:
  二十日早上八点稍过,K市××街公司职员渡边隆太郎〈三十五岁〉之妻时江〈三十岁〉来看居住在本市××街的隆太郎的母亲阿菊时,见套窗紧闭,大门敞开,房间拉门没拉严实,露出一条缝,不由犯疑。进入屋内在底楼八叠①房间里,发现阿菊头部流血身亡,当即报告K市警署。大坪署长,上田侦查课长率众警员赶赴现场勘查。当时,阿菊婆头朝南横卧在西墙边的衣柜前,被钝器乱击头部致死,故头部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尸体送解剖前,先行作了各种检查,初步断定已死去八、九小时,由此推断行凶时间是在前一天十九日午夜十一时至十二时之间。从尸体的情况判断,阿菊婆曾作过反抗。身边火盆上的铁制水壶倾翻,壶中的水溢出,浇在火盆中,溅起的煤灰扬得满地全是。阿菊婆还未换上睡衣,身穿平日衣服。据了解被害人平时有早睡习惯,由此可见,行凶时间可能比原来推断的时刻更早些。而且,在火盆边还放置着小陶壶、茶叶筒和两只茶盅等物品,好象在等候什么来客。
  (① 八叠房间约为九平方左右——棒槌学堂注)
  阿菊婆在此地已住二十年之久,自从十五年前丧夫守寡以来,即以放债收息为生。五年前其独子隆太郎与儿媳迁出分居,从此孤身一人居住至今。假定凶手为盗窃潜入阿菊婆家,因被盗物件尚未查清,警方颇觉难下结论。在现场有被凶手翻找物品的痕迹。衣橱抽屉半开,抽屉内被翻腾得十分凌乱。
  凶器尚未发现,但目前认为仇杀的可能性颇大。阿菊婆生前以放高利贷为生,催讨本息手段严厉,在路上遇见债户往往当面辱骂对方,为此结下冤恨也未可知。在遇害这段时间,渡边家附近是否有人发现什么行迹可疑的人物,警方正在查访之中。
  ××街远离热闹的商业区。当地尚遗留着旧城士族①的宅地,是人迹稀少的幽静住宅区。当地居民睡得较早,没人听见呼救和其他可疑声响。阿菊婆当天晚上,尚未换上睡衣,火盆中火未熄,安放着水壶,准备好沏茶用具,可见是害人在等待约定的来客。这位来客是何人,眼下还是个谜。
  (① 士族:明治维新后授与武士阶层出身者的称号,现已废除——棒槌学堂注)
  时江的证词:
  二十日早上,我到婆婆家商量去对岸扫墓的事。当时大门紧闭着,而那扇小拉门却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