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圈圈      更新:2024-10-19 19:58      字数: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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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杉田说:“因为这里是军队啊。”然后他又这样说道,“与其担心这些,我倒担心另一种情况。我听那些老兵在说,泽山还打什么棒球哩,比赛结束之后非给他鼓鼓劲不可。”
  “欲罢不能了吗?”
  “你掉进陷阱里了。”
  事情果如杉田所言。即使周日举行的棒球大赛的成绩,未如在场观战的大队长所预期的那般辉煌,自然也不是普通一兵的泽山之罪。比赛场上取得好成绩的是了解军队的人,发挥出色的是早已穿惯了军靴者。当大队长眼见泽山遭到五次猛击时,未等结束便离席而去。泽山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每天都和自己一样挖洞抬泥的老兵们,能够自如地运用身体、挥棒、狂奔飞跑。泽山的中队惨败。但是,这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当晚,泽山被几个没有加入棒球队的老兵痛殴,第二天几乎爬不起床。泽山一边挨揍时一边心想,元凶并木是这群蠢东西。
  4
  当泽山三千夫结束三年从军生涯回国之时,聚集在新落成的市中心球场的大群观众以暴风雨般的掌声欢迎他。似乎没有一个会忘掉东京白素克斯队的泽山。事实上,他留下了令人无法忘怀的辉煌业绩。泽山那一手正面过顶的快速球,可谓痛快淋漓、赏心悦目,对每一名棒球迷都是恍如隔日。天才少年泽山将美国队遏制在二安打的惊人记录,在人们的心中复苏。泽山从军的这段时间,日本的职业棒球迷人数与日俱增。这当然是同人的共同努力的结果,而泽山三千夫的出现使其更添魅力。人们渴求英雄。此时泽山登场了。但他又令人遗憾地离去了。他走了之后,人们感到了莫大的空虚。在此空虚里面,记忆被膨胀了、美化了,更被期待着。在为数众多的日本技巧派投手之中,泽山三千夫的投球是大胆的、正统的、力量型的。他单凭着单足直珍和垂直下落的下曲球得分的英姿,并没有从棒球迷的记忆之中消逝。
  看见泽山三千夫腼腆地在本垒板前向大家致意,观众的兴趣便转向想知道东京白素克斯队的领队神原打算何时何地起用泽山一事上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谁都没有想过泽山已经不行了。
  然而,此时连泽山自己也还没有确认自己已经不行了。那时的露面的确表达了他真心的感激。泽山自翌日起立即开始训练。白索克斯还没有二队,所以他的投球继续用在球队的赛事中。昔日的捕手宫川也应召入伍从军了,年轻的捕手接住了泽山的球。
  泽山三千夫又产生了晦暗预感。右手腕的发麻没有摆脱掉。手指忘记了握住球。无论怎么投,他的球都不能笔直飞去。他很浮躁。捕手表情怪怪的。捕手不了解应召之前的泽山。他小心行事,一个星期里面只练习投直球。但是,从大拇指尖,到握住球腹的食指和中指尖的半圆,是怎样紧握球的,他想不起来了。每次作过调整,球儿时而往有飞,时而往左飞。到了第十天,泽山心焦起来。于是他心一横,索性试试侧身投球。虽然这是他从未用过的自然曲线球的投法,但那球一点也不带曲线。他以为是速度不够,加了力投,却成了暴投(接手难接的球)。
  泽山三千夫焦躁的理由之一,是那些投球练习都不得不在来看比赛的观众面前进行。他感觉到了那些不看比赛而看他的观众的目光。花了十天,仍投不出令人满意的快速球。那些目光变得疑惑起来。泽山心里明白,他有一种灼感痛。他试着改变姿势,但情况依旧。实际上,此时的泽山很需要一个好捕手的引导和好教练的指点,但球队那时还不是教练制。往日的助手宫川又不在了。一天傍晚,泽山向神原领队倾诉了。
  “肩部疼痛么?”
  “不痛,只是投不好。”
  教练员看看泽山的肩部。但是,除了看出长了赘肉之外,看不出其他名堂。
  “耐心干吧。”领队的表情僵僵的。
  从那阵子起.性急的球迷开始有反应了。“泽山怎样了?”“神原为什么不用泽山?”的质问开始传来。
  报社记者上门找他。
  “怎么样?该出场了吧?”
  “不,还不行。”
  “哪些方面还不行?”
  “恐怕您还缺乏自信心吧。不过,即使被打中,球迷仍是期待您出场的。上场试它几次吧。”
  泽山狠狠心试试低手投球。看样子比这段时间的都强。投着投着肩痛起来。他认为这疼痛会消掉抬畚箕长出来的肌肉。但是,即便是投低手球,仅靠直球也不行。于是他开始投低手球的曲线。肩部的疼痛因此而加剧了。“泽山看样子不行了”的风言风语开始流传起来。
  就是在这种时候,泽山在球场外遇到了杉田。
  “来看球吗?”泽山握着战友的手。
  “只为看你而来。”
  “我么,”泽山说道,“已经不行了。”
  “我总是在充当马后炮的尴尬角色。你记得我往日说过你掉进了陷阶的事吗?”
  “记得。”
  “你回来的时候,即使花上半个月时间,也很有必要找个安静的温泉疗养地待待,把肩膀好好地揉搓揉搓。”
  “我想过的。你认为我会向球队提出吗?”
  “可能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此时,杉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让泽山看。
  “你看看吧。我已经放弃了钢琴。我的手指骨节肿大。战争嘛。自己得把自己的幸福和才能忘掉了才行,别无他法。我现在是个工人啦。总得糊口呀。”
  5
  泽山三千夫坐在投手练习场的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空,记分牌上方悬浮着的白云,与满洲国境线上见过的何其相似。比赛开始前的防守练习正在进行。首发的投手尚未宣布。大体上是预定上场的两名投手并排练习投球。泽山要一起投的话,捕手人数就不足了。如此一来他只好等待。比赛开始之后,泽山三千夫的练习时间就到了。这是一个星期天。因为是一场龙虎斗的比赛,观众上座情况不错。光坐着也会汗流浃背。
  泽山眼前出现了神原的身影,他从长凳上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正在此时,场内播音员开始宣布两军的首发投手。泽山这时回想起抬着畚箕、走出山洞时的情景。盛夏里直射的太阳的确也会对耳朵发生作用。场内播音员的声音也听不清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响起了。练习场附近的观众的视线,似乎都投射在泽山身上。
  神原领队来到身边,拍拍泽山的肩头。
  “我豁出去让你上首发。一局也好两局也好。你轻松上阵投投看吧。你知道人们在海边玩的丢瓶子游戏吧?就当是玩那个好啦。你并不是忘记了投球方法,而是忘记了自己是白素克斯队的招牌投手呀!你听听大家的叫喊声!那是期待你卷土重来的喊声啊!”
  “明白了吧?”
  “荒唐。”
  “并不是荒唐,而是赌博。”领队留下这句话,返回队员席。曾几何时以胳膊出过名的,除了投球已别无办法。泽山当时想,投完了球就结束棒球生涯吧。
  一会儿之后,泽山三千夫上场了。他注意看捕手、对方的击球员、裁判,以及钢网后面坐着的观众的样子。伴随他上场的曾经是无可比拟的自信心。如今,他是个等待判决的被告。
  裁判右手高举,宣布开始比赛。泽山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忘却了今天的自己的后面,是昔日的自己。他左脚高高抬起投出了第一球。仅仅是他高抬左脚这一招,便赢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但是,第一球是个没了谱的高球。泽山此时感到右肩剧痛,他心想,嗨嗨,站在这里的可不是昔日的泽山三千夫。他又想,我不能灰溜溜地退场。第二球他投了个低手球。疼痛比以前轻了,裁判抬起了宣布是好球的右手。泽山回想起往事:这曾是我的人生啊。假定这凄凉的人生要从头再来,一切依然无悔。必须投出好球!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祷起来。但是,他只有同样的球路。击球员猛击了第二个低手球。对泽山而言,好运的是这个球正面飞向己方野手。第二个人也到外野球为止。第三个人打出了内野的斜飞。泽山所投的球,除了给首名击球员的第一球,全部是低手投球。当队员席上的队友迎接他时,泽山流下了热泪。
  第二局也安全闯过。在第三局,被打了个左前的一本,但断其后续。由低手投到曲线投球时,肩部再次被剧痛袭击,他强忍住了。
  泽山三千夫已不复昔日身手。正面与击球手交锋的无敌英姿、劲力十足的快直球、优美的姿势已经没有了。他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低手投球的投手而已。五局被打了二本。到了第六局的第一击球员夺得三垒左时,神原领队将泽山换下。他回到球员席上。
  “很好。我的赌博成功了,泽山君。”领队说道,“争取早日用过去的姿势投球,让球迷一偿夙愿吧!”
  虽然神原领队说话时笑吟吟的,但泽山心想,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出场了。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翌日早上,泽山三千夫收到了征兵召集令。他接过召集令时,心里多少有点解脱的感觉。对他来说,作为白素克斯队的投手干下去,是痛苦的。我要到令我失去棒球手资格的、看不见元凶的地方去。辉煌的过去无论多么辉煌,已是过去。他心想,我的一生在那时便已结束了。
  6
  泽山三千夫次日在球场上,在掌声中脱下了队服。尽管这作为光荣出征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同时是他告别棒球的仪式。泽山三千夫内心对于自己只能为观众奉做低手投球而满怀歉意,他带着这样的心情第二次踏上征途。
  五个月之后,报纸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有泽山三千夫战死的报道。杉田后来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