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72
  琴音低沉,欲发而隘,凝滞不前,余韵震心。一曲终了,我已站在水榭阔台之上。看清弹奏之人,我没有一丝意外,也应该是他。
  “七爷好雅兴。”
  他一见我,顿时从座位上起身,半抱拳道:“误入此处,见有琴,一时兴起,叫三小姐见笑了。”
  “不会啊。”我笑道,“曾听父亲称赞过七爷的琴艺,今日有幸一闻,是云湘的福分。”
  “恩师?”他稍有吃惊,“恩师教我之时,时常叹气,我一直以为,是我这块朽木实在无法再雕刻了。”
  “是父亲对学生的要求太苛刻了。”
  他浅浅一笑,未再接口。只是垂眸,眼神落入那张古琴之上,“椅桐梓漆,爰伐琴桑。当今天下,怕也只有恩师他老人家才配的起这张琴。”
  “若是我告诉你,父亲他早已把这张琴赠予我,七爷会不会觉得是此琴被我糟蹋了?”
  闻此言,他如我所料一惊,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你弹?”
  “嗯,不可?”
  他摇头否认,“意外。少有女子喜欢弹此琴,音色过于沉闷了些,手法亦不如筝器来的婀娜多姿。”
  我笑了笑,“所以大姐和表姐他们都不喜欢。”
  “说我什么坏话呢?”正说间,水榭外又进一人。不是他人,正是表姐。“我说怎么一大早起来也不来找我,原来是躲在这儿跟七爷说悄悄话呢!”
  被她这么一说,一脸窘热,回头见七爷亦是顿起尴尬之色,“谁说悄悄话了?”我走至其身边,“这不是一早来这儿找你嘛,没想到,到了这儿没发现你,反倒碰上了七爷。”我心虚的解释着。
  “是吗?”表姐怀疑着打量了我们一眼,空气顿时沉窒起来。
  “你们聊着,本王不打扰了。”他缓了缓神,打断道。
  “怎么我一来,七爷就要走啊?敢情我来的不是时候……”表姐继续打趣道,她这张嘴啊,如今伶俐的连父亲都怕了她了。
  他顿了顿,犹豫着反问道:“莫非……表小姐希望本王继续打扰?”
  表姐释然一笑道:“听伯父和大姐都赞你是京都的才子,刚在屋外也见识了七爷的琴艺,确实非比寻常,云舒只是想向七爷再讨教一些,不知七爷是否不吝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二十一【塘】
  再次从水榭出来,已是夕落时分,天边漫起的浮云晚霞,绯红惹火。不想竟在水榭中待了足足一天,若不是柳云宓的出现,怕是我们三人连晚膳时间都抛之脑后。
  一直明了,恩师的千金,必有其过人之处,只是不曾料到,当见识了柳云舒的才华学识后方明白,一个女子的造诣远不容忽视,有时更胜男子。
  与柳云舒的切磋从一盘黑白棋始。这也是她提出的顺序,琴棋书画。
  她说:“既听过你弹的琴,便不再比试了,云舒一直以为,能把这张椅桐琴弹出伯父的韵味,已是世间少有,所以这一局,我甘愿认输。”
  她说这番话时,我却无意间瞥到了柳云湘的不认可。而她并未多言,只是伸手抚过铮铮琴弦,像是在对琴述说。
  柳云舒的话是抬举我了。我亦跟恩师学过一阵子琴艺,因而自然知道恩师的精湛手艺,远不是我能比较一二。还记得曾问过恩师:“为何我能达其艺却无其韵?”恩师捋了捋垂须,只是笑,并未告诉我缘由。
  执子一来一回中,黑白小子轮流落入四方天地间。柳云舒的阵法,显然以守为主。我步步紧逼,她依然有条不紊护住已一方阵势。
  拾起一枚黑子,正犹豫落处,却见棋盘之上早已星罗密布,白子步步为营,一刻不停紧跟黑子的步子,塑造己方营垒。
  “与其虚以待时,何不坐守为攻?”对于她的阵法,我稍有一丝不解。
  她浅笑,却不以苟同,“古人善战,无论是面临攻还是守,皆会选择攻为上。孰知攻守只是一念之差,攻在明,守在暗。谁人敢言,守,何尝不是攻心之策?”
  闻言,默然颔首,嘴角溢起意思弧度,反复琢磨其语,甚是认同,思至此,执子之手终是收回,置子重回盒中。
  “七爷,这是?”
  复抬眸,凝视对座之人,钦羡之意油然而生。但见其一脸诧异回望我,甚是不解。
  “恭喜表姐。”倒是一旁的柳云湘欣喜开口言道:“七爷不战自亡,表姐扳回一局。”
  “未尽胜负,七爷便弃子投降,不觉可惜?”对弈之人亦覆上棋盒,试探问道。
  “胜负早在心间,本王只是不想输的太难堪罢了。”
  我知道,博弈之人重在静心沉稳,乱阵亦不乱心。然,与之相比,显然,我输在了心中那座固若金汤的城防。心既已乱,一切都将随之溃败千里。
  “七爷,承让了。”柳云舒于座上款款站起,侧身福了一福。我亦随之起座,躬身还礼。
  “七爷与表姐一比一,打了平手,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比试书画了?”柳云湘笑看我二人,一脸试目以待。
  柳云舒却笑着走至柳云湘身边,“你呀!就知道看我笑话,谁不知道你这个柳小妹的画艺比我这个自称江南才女还精一层呢。”
  听其言,微微一愕,以重新审视的目光,十分迅速的打探了柳云湘一眼。就是这个反其人之道学琴的姑娘,竟然还擅画。
  “七爷,若再比书画,万一又成平手之势,不易见分晓,不如今日我们就比个“书”如何?”柳云舒建议问道。
  我微微颔首,“但凭二小姐做主。”
  只见她柔步走至书架侧,从架上抽出一副卷轴,平铺于书桌之上。我同柳云湘见状,相互一视,遂靠近其看个究竟。
  “表姐,你拿我的画做甚?”身旁之人才刚走近书桌旁,顿时惊呼。她看了我一眼,羞涩于颊,“表姐,你们比试就比试,何苦拿我随性涂抹之作出来丢人了嘛?”
  柳云湘正欲上前重新卷起,却被柳云舒抢了个先,“妹妹,好与不好,让他人评了不就知道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话说间,她看向我,以眼神示意,希望我作这个“他人”。
  我稍视,径自走之书桌正前方,画中之景尤其熟悉,月塘碧荷,清风翠烟。不曾见过,却是似曾相识。
  冥想间,恍然抬起头,入眼处正是荷塘一湾。虽是白日,眼前清晰可见的确是月华之下荷塘一景,再低头,依稀如画中之景。
  立于画前,如在画中,微风入室,银光入榭,道不尽的风情万种,再瞧落笔处,随意不拘小节,比触淡墨勾划,多处以粗犷墨迹一气呵成,无过多挥洒描润却纤毫易见。
  女子作画,多以花虫鸟兽或梅兰竹菊为题,没料到,这么一位纤弱人儿,在这片布满写意的风景之前,竟然撷取的游刃有余,大气,随性,坦荡,心无杂念。
  “好手笔,净得恩师真传。”我由衷赞道,不由得抬眸多看了柳云湘一眼。
  她微微一笑,“七爷谬赞了。”
  “这下心服口服了?”柳云舒插话道,“可不止我一人说这画好吧?”
  “是是是,姐姐说的是,小妹认错了还不行吗?”柳云湘假装一幅恭敬之意,向柳云舒一揖。
  “好说好说,我收下你的歉意就是了。”柳云舒即刻接口,不让其妹再有反驳之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二十二【湘】
  表姐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我和七爷论琴。没想到,她一进来,就拿我说笑。害我窘的不知所措,索性,七爷并未在意。然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表姐竟然要与七爷在琴棋书画上一较高低。
  素闻七爷在京都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常有文人学士出入王府中,或讨教或切磋,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听父亲提起时,我总觉得,也只有在那时,七爷才不像一位皇子,而更像一位寻常百姓家的公子哥。
  而表姐,亦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才女,连父亲都称赞她,“不可小觑!”如今,这江南的才女却要跟京都的才子一较高下。
  比试按表姐说的“琴棋书画”为序,表姐先认输一场,直接从棋艺入手。其实,我很清楚,表姐完全可以演奏其他琴器来应这一场,只是她有她的骄傲,她相信在其他几项上未必会输。既然如此,输了一场又何妨?
  一局棋下来,表姐果然扳回一局。未到尽头,七爷便收手认输。
  我虽不擅长棋艺,却也从小耳濡目染,下棋者,心神俱静方为上,这与抚琴其实相通,心无外物,神无二志,方可身临其境。
  七爷的谋略布局,决不输于表姐,相反更胜一筹。只是,他输了自己的心念。表姐的无欲无求,好比一道无懈可击的城墙,饶是七爷再如何寻找契机,想一伐攻克,终是以失败告终。
  他说:“他只是不想输的太难堪罢了。”可见,到那时,他已看穿了双方的先机,攻伐之术,只会损伤己方元气,若是再遇一道无欲之墙,挣扎强攻之后,剩下的便只是弹尽粮绝,坐等灭亡。所以,他选择在事情发展到最坏之前,提前退出了战争。
  收拾起棋局,表姐提出要比“书”,我心下一笑,表姐如何会只比试书法而已,怕是这个所谓的“书”字,远不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我几乎可以确定,表姐定是要与七爷比试诗词了,这可是她向来的优势。
  其实,我更希望他们能比试作画。诗词这东西,我不谙此道,看不出个精深之处。不料,表姐竟然从书架上将我闲时的无聊之作取了出来。
  那幅画,是我去年在荷塘盛开之晚,突发奇想,随意之作。事后,总觉得画的糙了点,因而一直收藏,不轻易拿出来示人。
  虽然七爷和表姐一直恭维我的画,可我自己心里明白,表姐的工笔画远在我之上。只是,她身上耀眼之处太多,因而,画艺反被忽视了。
  “妹妹,我可算你这幅画的伯乐?”表姐打趣问道。
  “算,当然算,能请动七爷来赞美我一番,我不知要怎么酬谢你才好呢?”
  “这简单,让我为这副画写几个字就好。”
  “写几个字?”我一阵疑惑,转眼又明了了她的意思,笑道,“能让你写几个字,不是我的荣幸么?”
  言毕,我偷瞧了眼七爷,我知道,表姐定是要以画为题,考考七爷的联诗本事了。
  果然,只见表姐提起青竹笔架上的小狼毫,稍试墨砚,端端正正地在右上角处写了一句,“月泻婵娟浮碧荷”复抬眸,将笔递于七爷面前,以示邀请。
  七爷眉头微凝,看向表姐,那眼神似是在询问,“有何要求?”而表姐却只笑笑,一副“您随意”的惬意。
  他接过表姐手中的狼毫笔,略加迟疑,但见其抬头,望向窗外的荷塘怔怔发楞了片刻,复收回眼神,重新凝视了一番她,方敛袖俯首规规矩矩的写下:“荷绽妖娆邀清风”
  表姐见其所写,恍然吃了一惊。我从未见过表姐如此,向来她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做任何都是胜券在握。然而,不知为何,见了七爷题的这句,她竟然吃惊成这般?
  当表姐从七爷手中拿回笔时,几乎未带任何思索,直接在画轴上写道:“风起娉婷凝翠烟”。最终,以七爷的那句“烟笼婀娜托明月”结束题诗。
  见其将狼毫重新搁回笔架之上,我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画轴,仔仔细细品读了一番。
  月泻婵娟浮碧荷,荷绽妖娆邀清风,风起娉婷凝翠烟,烟笼婀娜托明月。
  “你们联的真工整呀。”我由衷赞道,“虽无任何韵脚,但每句句尾皆照应下句句首,通篇无不围绕画境,月、荷、风、烟,同整幅画相得益彰,尤其是这“婵娟”、“妖娆”、“娉婷”、“婀娜”八字,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双姝像是在形容我和表姐呢?要不是我事先知情,我定会以为你们早就串通好的!真不知道到底是你们的诗情寓意了画意,还是画意陪衬了你们的诗情?”
  我自顾自称赞着,全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日后表姐告诉我实情,我真不知道,原来就在那一刻,表姐早已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二十三【塘】
  到柳府的第三日一早,才刚打开屋门,便瞧间柳云宓已然在屋外等候,看这时辰,实在猜不出她已等候了多久,“大小姐有事,何不敲门进屋?”
  她淡淡一笑,言辞周全回道:“也不是什么急事,怕太早扰了七爷歇息。”
  闻言,顿生歉意,恭然一揖,退身让出道与她,“进屋坐会儿?”
  “不麻烦了,宓儿只是来替家严传句话便走。”
  “哦?”微愕,“不知恩师有何吩咐?”
  柳云宓浅笑道:“吩咐自是不敢当,只是家父昨日在同乡会偶遇故人,许是聊的投机,因而彻夜未归,今儿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