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60
  话。
  两个人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对峙。有心的人把呼吸放到最轻,电梯缓慢下降,密封的铁盒子里像被抽走了氧气,唐婉清开始觉得呼吸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你还知道你妹妹活着是不是?”谭玉琢低头看她,语气中很难分辨他现在什么情绪。
  一瞬间唐婉清的脸上全是结了霜的冰冻,表情僵硬到了极点,她呼吸开始不畅:“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叫许诺的女孩子……”
  “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吧?你们是同胞姐妹,连薛秦都能认出她来,没道理你认不出。你觉得这个时候你说你不知情我会信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并不是厌恶或不耐,只是略寒的失望。
  她不知该如何继续,张了张口又找不到适合的词,但她仍不愿意就这样承认:“我妹妹已经死了,死了六年。”
  “你似乎并不希望她活着?”
  她如遭雷击,仓皇又有掩饰不住的羞愤,她在声嘶力竭的边缘徘徊:“你希望她活着是不是?她活着你就能得到救赎了?就算她活着又怎么样?她不承认自己是唐婉兮,她早就不承认自己是唐家的人了!我没有妹妹!她早就死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眼底有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悔痛—对那个女孩。谭玉琢抬手替她理好耳边的碎发。他拍拍她的脸,她看起来如此地不冷静,这样他们没办法沟通。
  她像是立于海中心摇摇欲坠的楼塔,像是随时会倒塌。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孤立无助,脆弱不堪又堪堪忍住的模样。这幅苍白倔强,若无其事的表情他从前也只在唐婉兮身上见到过。
  你永远不会发现你伤害一个人有多深除非有一天她住进了你心里,比如许诺之于谭玉琢;而你也永远不会发现自己有多疼除非有一天你非如此不可地这样在乎一个人,比如谭玉琢之于许诺。
  最甚的那一次是他牵着唐婉清的手请求唐家二老解除和唐婉兮的婚约时,那女孩瞬间惨白的脸色,不可置信到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从自己的空白中走出来,来面对他们。她连发病时以心脏为中心四面八方扩散出的牵扯到全身每一寸的疼痛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是不说话,只是很努力地在把肆无忌惮到要钻出肌肤的疯狂和恨意一点一点地收藏好,然后把他能看得到的脆弱面保护的很好。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地责问谩骂,用恶意的双眼通过眼里传达着未知的语言来凌迟他们两个,唐婉兮只是双眼垂得很低,他甚至能感受到里面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他知道,也许下一秒,她就撑不住。
  可她竟然很好地撑过来了,并且一撑就是这么多年。
  唐婉清看着他失神的表情,苦笑,喃喃自语:“这是慧极必伤吗……”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不知伊于胡底。
  她走出医院大门,今天竟然出了太阳,骄阳势头不小,使常年潮湿阴晦的医院变得十分敞亮通透。而此刻,唐婉清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手中拧完最后一件湿漉漉的毛衣,把它吃力地挂在阳台上,许诺已经快瘫软在床上了。虽然冬末初春的太阳暖意远远不够驱散空气中厚重的湿寒,不过皮肤上的毛孔在收到照射的那一刻就像吸收了光能一样温和而有力量,连续不断的水滴湿哒哒地快速坠落,没过一会,阳台地面上,一片积水。
  她在颓乏中抬手看了看时间。
  没什么好怕的,六年了,什么都淡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再没什么是她放不开的。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把怨恨转移到父母身上,未免太沉重。
  她看着镜子中被妆容很好地掩饰住情绪的脸,思绪有些飘飘然。
  都是个人的爱恨情仇,怎么能这样地大起大落,将人全部的心神掌控其中。听起来真是没出息极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好吧,她原本也没指望自己能有多大出息。
  这六年,也不见得活得就比过去更有追求。许诺欲哭无泪。
  尖细的高跟鞋跟富有节奏地在不远处响起,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唐怀思皱眉,这里是VIP重症手术室,除了交接班的护士,还有谁会来?
  纤细的人影越走越近,老人晃神间听到来人细腻清丽的声音,她开口:“爸。”
  唐怀思有片刻的骇然和滞楞,老年人到底是反应慢半拍,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冲击得有些发懵。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唐婉清已经双眼泛红地疾步走了上去,她拉住许诺的手,如此亲切与迫不及待,让人难免心伤:“小兮,真的是你?”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样心神俱伤的悲戚模样真让人心生怜悯,“你真的还活着?你回来了?这真是……这真是……”
  完全词不成句。
  许诺很难生出与她意境相同的情绪来,她只好抱住她,轻轻的:“是的,姐姐,”她从未如此柔顺,“我还活着。”
  只是活着,从未归来。
  显然老人很难接受这一点,他被震惊到无以复加。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他的小女儿,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
  有说不清的改变,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本能的认知和牵连他们之间难断的微妙亲情。
  她坐在父亲身边,像儿时那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生活,细微到连一件小事她都要把它深度解剖,当然,除去那些并不怎么让人开心的元素和某种并不光彩的关系。她的目的不是在回报工作实况,她只是,很知道这个老人有多寂寞。
  她跟他说小笑话,声情并茂地表演给他看,必要的时候她还会依据情节来配音。那模样,真是看起来一家和乐,彼此谦爱。
  谭玉琢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许诺碎碎念,他又多了解到她一面。尽管这一面,离她的真实面,更远。
  一个本应香消玉殒的人如今俏生生地站在这里,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生活有多眷顾他们啊。这不得不令他们又萌生出另一个贪婪的念头,既然幸运已经惠顾,又何妨多留一会?
  手术室外的灯终于熄灭。
  医生带着加快的步伐走出来,后面的护士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的步子,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沉重,却没见手术成功后的如释重负。
  许诺心里敲锣打鼓的紧张:“手术……怎么样?”
  果然幸运之神不肯再施舍一次它的眷顾,那样吝啬。
  “病人身体太弱,承受不了这样大规模的手术。手术过程中心脏跳动明显减弱,身体各器官功能开始衰竭,我们不得不临时中断手术。”
  “那……”唐父站得歪歪倒倒,嘴唇颤抖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病人没时间了,你们去看看吧,有空的话就去准备一下后事。”
  他这样冷漠,甚至是淡漠。似乎除了病人的病痛,其他的一切生老病死的感知和情绪都不在他的慰藉范围之内。几乎连一个叹息,都吝于给予。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见惯了生死的麻木更让人感扼腕。
  比前几日更苍白的脸,更削瘦的身体,两只手犹如枯枝落叶般狰狞萎缩,布满褶皱的皮肤像是紧紧地吸附在骨头之上,仿佛再紧一点,就能看见骨骼相连的景象。
  唐婉清趴在病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巨大的悲痛笼罩之下,唐怀思反倒更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已经这把年纪了,做什么事都习惯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大半辈子两人都相互扶持走过了,老伴走了,他还要替她守着唐家,守着两个女儿。
  没走完的路,下辈子再接着走。
  许诺望着窗外新春枝头刚破壳而出的新芽,一切都是生命的又一次复苏,生命的坚韧踩在严冬凌冽萧条带来的无数碎琼乱玉上向世人宣告每一次重生的生机盎然。早春虽仍旧严寒,但那股蠢蠢欲动的生机已迎面而来,势不可挡。
  ☆、第四十二章 失去
  开始还没有开始,他们已经失去。
  许诺嘶哑着嗓子:“我去联系殡仪馆。”
  谭玉琢拉住她,眼底有藏不住的沉痛,更多的是担忧:“我去,这些事我来安排。”
  “你陪陪爸爸和婉清,”她很慌张,声音也是寻不到边际的空旷,“我想……我想为她做点事。”她已经存在于感知之外的世界,连自己的声音都是那么遥远,无法捕捉。
  有那么一秒钟是支撑不住的强烈冲击,撞击得她难以站立。巨大到无可估量的悲戚夹杂多种她来不及分辨的强烈情绪,一瞬间暴涨冲破原本承受的极限,纷来沓至。她把头低下,习惯性地去忍住,心脏似是很久没有负荷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疼痛又开始无边无际地扩散,她撑着门扶手,勉强站定,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意识与感官分离,飘在置身事外的上空。
  也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她又抬起头,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恢复自己的理智上,她的状态不太好:“就让我这个从来没尽过孝心的女儿,送她最后一程吧。”
  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整理仪容,买好寿衣寿裤,定下出殡的日子,最后看着她一生最慈爱安详的母亲被抬上灵车送往殡仪馆。
  做完这一套连贯的事情下来,她已筋疲力尽。
  “小兮,”唐父握着她的手,以往许诺记忆中宽大温和的身躯如今已是苍老伛偻,“跟爸爸回去吧,你妈不在了,家里就我一个老头子,回来陪陪爸爸吧。”
  “好,”她乖巧地答应,“我晚上回去收拾一些东西,明天就回去。”
  临近黄昏,晚霞明处暮云重,天空远处有浮动的艳霞,在周围淡白色的飘渺薄云一层一层的浮游中由远及近,玫红色的霞光轻轻浅浅地散在肉眼可及的天空各隅。夕阳西下,又装点了一层金贵的淡黄色余晖,相互辉映之下,如一缕轻纱美人沐,满眼的尽是风情。
  真是黑夜降临前无可企及的美丽。
  许诺坐在急诊部大楼前那一方草坪的长椅前,胳膊抵在光滑冰凉的扶手上,支撑着头部。她歪着头看着天空晚霞的变幻漂移,眼里并没有很大的起伏波澜。
  谭玉琢送完唐婉清和唐父,回来就看到她静静地安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地可怕,无波无谰的双眼盯着未知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仿似这样已经很久。
  他渐行渐慢,最后坐在她身边:“我送你回去。”
  她恍若未闻,像是对外界毫无感知的封闭,他去拽她的胳膊:“走,我送你回去。”
  许诺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拉,整个人都毫无预兆地被他带离长椅,她以为自己要跌下去,却被他稳稳地固定在怀里,她把脸埋在他胸膛:“我没事,让我坐会儿。”
  “我知道。”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此刻看着她的神情,他又无话可说,所有安慰性质的话只好都被他咽回肚子里。
  许诺在他怀里差一点就要失控,可这个怀抱她没有迷恋太久,她只是疲得不行,再不去管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心理交战。她把心里仍在翻滚鞭挞的疼痛和无力放出牢笼,让自己完全不被分担地去承受这些累积叠加的纷繁芜杂的心情,她试图在痛到极致的感觉上找到一种真实感。
  这是怎样一种刻入骨髓连行走半步都疼得不得不蹲下抱膝以期纾解的一种自我强迫的疼痛。但她并不排斥。
  比之三年前被冰冷的仪器钻进体内生生将腹中的那块血肉剔除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疼痛。
  生命真是奇妙,在这样猛烈情绪的撞击下,她竟然还能完整地表达出她的意思,能理智地分析判断谭玉琢说的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他不放弃劝她回去,“一觉醒来就有力气来抵御那些疼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脸色很差?”
  “勉强可以见人。”
  “那就应该不错。”她笑。
  “小姐,你理解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差。”他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为她口气里的自我安慰感到几分诧异,“心情好些了没?”
  “其实没有你想象地那么糟糕。”她冲他眨眨眼睛。
  “这个我真不信。”
  “这个可以信。”她扑上去揪他的脸,扯橡皮糖一样扯得很用劲,边扯边无耻地说,“手感真不错,唉,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们男人总是爱调戏小姑娘了,瞧这小脸红扑扑的……”
  谭玉琢彻底拿这个女人没辙,他扯下她的手,脸上的肉因为被她掐住牵出一阵尖锐的疼痛:“你好好坐。”
  “有你在了我还坐什么长椅?”她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他腿上,开始吻他的喉结。
  男人脸黑了一半,把她拎了下去,声音冷了下来:“唐婉兮,把你的恶趣味收起来,跟个*的女流氓一样。”
  她眨了眨眼,神态暧昧:“英雄,你这是吃干抹净不负责了吗?”
  男人脸彻底黑了,音量提高了几分:“胆子大了啊,信不信我收拾你?”
  “来吧英雄,”她伸手就去扯他的衣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谭玉琢挑了挑浓眉,伸手就往她的领口伸去,泛着凉意的手掌就这样在光天化日的万众瞩目下探进了女人胸前揉了几把,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不好意思,我没这个欲望。”
  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