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72
  房间里复归沉寂,女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全身的气息冰冷跟夜里的黑暗无情融在一起,冰如寒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右手腕的细长伤疤,歪歪扭扭,凹凸不平,她可以想象得到它狰狞丑陋的样子,像一条恶心的蜈蚣,腥臭污秽。她忍不住轻轻颤抖,有疼痛的错觉蔓延开来。
  回忆是一张巨大的屏幕,以3D的形势在她眼前铺展呈现,她又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在唐婉清离开之后,莫大的勇气突如其来,她拔起水果盘边静静地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道道厉光,冰凉的刀锋散发着嗜血之气的匕首,看起来那样充满诱惑。
  女孩儿抓起匕首,手抖得厉害,她暗自稳下心来,刀尖对准如玉洁白的皓腕,像是怕慢了半拍就会后悔,狠狠地用蛮力划了下去。刺痛是瞬间的事,她强烈地抽搐,“哐当”一声薄薄的利刃自由落体,带着嫣红的液体下坠,散落一地的腥风血雨。
  直到一阵旋风伴着一个人影迎面扑来,她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耳边是一个尖细的女声:“医生,医生,救救我妹妹,小兮,小兮……”
  生死危难的边缘,她的意识突然清明了许多,像对浮沉有了一定认识,她知道这么做会有多自私,愧疚,哀痛,绝望交织而来,不停地在她脑中盘旋张狂,她把脸埋在枕芯里,无声地隐忍地抽泣,是哭对自己的不争气和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她就轻声问自己,怎么把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如今她依旧把头埋在被子里低低叹息,怎么把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在病房闷了三天之后,许诺终于拎着包回去了,上下翻了一通,也没什么可带回去的。除了盛扬带过来几件换洗衣服和日常洗漱用品,就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什,她也拾掇了一个上午,严光勇把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她语气显得很急促:“再等等啊,我还有一件衣服没收拾,哦,对了,还有我的香水……好像是在柜子里,该死的,就来就来……”
  “不要急,”他在电话那头温和地劝道,“要不我上来帮你?”
  “不用不用,”她急促地打断,“我马上就能下来,先挂了啊……待会见……”
  没有丝毫的空隙,嘟嘟声突然覆上来,紧接着她刚刚的话头。他拿着手机还在发愣,旁边的女孩儿娇声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朝林玉子微微一笑,“她待会就下来。”
  “哦。”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不用跑这一趟的,下午不是还要跑新闻吗?”他想起今早的会议。
  “没什么,”女孩儿甜甜一笑,“这几天一直在跑新闻,都没能来看看许诺,今天正好得空,就来跟你一道接她回去。”很懊恼的语气,委婉到不能再委婉。
  许诺大汗淋漓地从台阶上奔过来,手里大包小包,显得有些笨拙,她喘着粗气:“真不好意思,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她把包往里一丢,头一转,表情一顿,“你也在啊,玉子……”
  “是啊,”她回头冲她一笑,表情愉悦,“前几天没能来看看你,还怕你生气呢!”
  “额……呵呵,”许诺干笑,“没什么,你忙呗。”
  严光勇给她带上车门:“住了几天院竟然这么多东西……”
  “谁说不是呢……”许诺还在一边盘点,“真搞不懂那家伙竟然连粉底液都给我带来了,难道要我每天都用那张抹得五颜六色的脸去吓人?”
  “对了,许诺,”林玉子突然插话,“在你没来之前,我去看了看谭玉琢,我本以为他会拒绝我的采访,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是吗?”女人没抬头,语气淡淡。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女孩儿来了兴致,“毕竟,你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人呢!这么大的一场车祸,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这是要殉情呢!许诺,开个玩笑,你不介意吧?”
  前座的男人手一紧,方向盘差点脱离控制地乱转,他试图把语气放得很轻:“许诺,你俩真来了那么一出?”
  许诺尴尬一笑,忙道:“没什么,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车祸是个意外。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再开了。”
  “别当真啊,”林玉子阴阳怪气地瞄了她一眼,“人家是结了婚的人,就算死了旁边也只能是唐婉清的墓碑。”
  这下许诺要是再听不出什么就是傻子了,她冷笑:“没错,就算有了孩子那也只能是从唐婉清或者是田佳蓉的肚子里出来的种。”
  意料中的或愤怒或尴尬没有出现,林玉子面色不变,带着些轻蔑与得意洋洋:“唉,所以我说,许诺,这你就没有敏锐的观察力了吧,人家亲口在我面前承认了没有做过这种事,哪儿来的孩子?唉?你这么瞪我做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吃醋呢,呵呵呵……”
  许诺恨恨的咬牙,心底暗讽,几天不见,她果然低估了这个女人。
  她耸耸肩,懒洋洋道:“哦?是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女孩儿正过身,“的确跟你没什么关系。”
  ☆、第三十五章 死亡
  大难不死,许诺决定去庙里烧个香,拜拜佛。
  过去唐家也算是灵禅寺的大香客,捐功德这种事老人家经常做,便求个心安理得,万事风顺。连带还有唐婉兮这样病怏怏的女儿在,除了把希望依托在所谓高科技新医术上,也一道把积累功德的事做了。
  庙里的僧人起得很早,许诺进主庙的时候都在做早间课业。
  有陆陆续续的游客来访拜佛,轻手轻脚的动作,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嘴里嗡嗡念经的僧人们。明亮庄严肃穆的主庙内,抬首是是释迦摩尼的镀金铜像,庄重肃然的金色反射下,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慑人气压,也顺带牵连出心底最深的业障爱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读完经书,是主持在讲解课业,许诺看了看手表,轻步退出了主殿。
  其余的副殿,供的都是耳熟能详的诸神。拜到地藏王和牛头马面那一殿,许诺原地怔了好一会。眉目间慈蔼亲和,嘴边的笑容大爱容纳万物,谛听安静地伏地而卧,神色虽安详无害,耳朵却高高竖起,聆听世间一切呻吟哀叹。
  牛头马面则不一样了,一副恶面修罗的模样,手中的武器明亮尖锐,晃得人额头冒汗。
  有缓慢浅声的脚步向她踱近,许诺转身一个作揖:“主持,好久不见了。”
  来人是灵禅寺的主持,瞧见许诺的动作后也立即合手回了一个礼:“是唐家二小姐,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许诺笑笑:“屡次遇险未死,我要来好好谢谢菩萨,还个愿。”
  主持邀她坐在门槛边的专设解签摆桌旁,和声和气地回答:“哪里哪里,非常感谢唐小姐的认可,唐小姐是个有福之人呐!”
  许诺突然道:“给我讲讲佛吧。”
  主持颇为讶异,但良好的修养气度使得他不擅打听他人私事,只唇边的笑意加深:“不知道唐小姐为何事所烦?”
  许诺想了想,如实回答:“感情生活都有吧,我也不是让你来开导我,就是让你把那些佛理都跟我讲一讲,心里听着舒坦些。”
  主持宽容地一笑,摇摇头:“贫僧若说些佛经道语,你肯定是听不懂的,你若是想讨个心里好受,不如在此居住数天,让佛偈洗洗你的内心,只当暂先躲起来过几天太平日子也好。”
  许诺被逗笑了:“没想到大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有趣。”
  老主持也不反驳,只亲善道:“小姑娘,心放宽些。”
  这句话的背后深意是什么呢。
  许诺想了想,大抵是,不痛快,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
  许诺住在灵禅寺客幽居的第一晚,就做了个深沉压抑的梦。
  说是做梦,也就是回忆起当年的一些事情。
  不甚痛快。但仔细想一想,前19年,没多少日子是痛快的。向来是痛苦过多,有自食其果的嫌疑,亦是他人联手打造的悲剧。
  许诺很难记起当年是如何渐渐起了自杀的心思。艰难地想起大概是双亲临时的倒戈。“一出生就被贴上死亡标签”被世人认为是她颐指气使的一种博同情的手段,并且使得乐此不疲。但拿着伤口到处显摆不是她唐婉兮能做出来的事,于是所有风言风语她都当没听见。
  似乎从一出生,各种流言蜚语就伴着她走到今天。
  在这样弱点被所有人皆知又被嘲笑拿着弱点当手段使的世界,什么样的态度看来都是可笑的。何况那时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压力层层叠加在她身上,不能不说是处在崩溃边缘的。
  但她还有支撑的点。先是谭玉琢,后有唐父唐母。哪怕谭玉琢自始至终没懂过她,至少她以为父母还是有些许分辨力的。
  直到有一天,父母也在哀求她放手成全。
  怎么说呢。
  听起来好像是她的不是。
  夺人所爱,手段卑劣。
  可那时她听了父母的话,竟然只是笑。抽笑抽得胃疼。好吧,从始至终,那些所谓的“支撑”,也不过是她的“以为”而已。她从来就没说过,一定要霸着得不到的爱不放手,她那时已经19,离医生放话的死亡时间已经连一年都不到。
  她只是在争取一年而已。
  噢,听起来很可怜。
  可*就是因为听起来可怜她才把所有的想法都憋在心里,结果最后越憋越成了混蛋。
  连父母也在哀求她别和自己的姐姐计较。
  她计较什么了呢?
  她设计让自己陷入绑架受害的境地,差点连命都没了,她没拿她怎么样。
  她爱上了谭玉琢,并不顾唐婉兮的想法公开地和他出双入对,她没拿她怎么样。
  她别有用心地在自己妹妹的生日聚会上和自己的妹夫滚床单,她没拿她怎么样。
  她嚷嚷着要自杀可全身上下连细微可见的伤口都没有,她更是不曾把她置于难堪的境地。
  许诺今天才发现自己自视甚高到了什么地步,她当年死瞒着这些真相不松口,就是抱着有一天总有人能发现它们并揭穿的心态,更希望那个人是谭玉琢。
  好吧,她不仅仅是愚蠢。
  简直是异想天开。
  所有的爱恨嗔痴一股脑涌上头,洪水决堤瞬间淹没她的理智。在医院的那一刻,连同身心是一再地在煎熬中翻来覆去地滚,对唐婉清的恨也重新上升到了一个高度,一瞬间头脑一热做下了无可挽回的事。那样锋利到似乎能割断硬铁的尖刃,她将它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那么深的伤口割在身上不是不疼的。
  越疼她越开心,笑的也就越毫无顾忌。
  可醒来的那一刻,看见母亲通红的双眼。她就知道自己做过了,自杀这种行为,分明就是“利用残害自己的身体来企图让别人不好受,可不好受的却是真正疼你的人”的一种孩子气的发泄。
  在死亡线上踏了一次步,她决定放过所有人。只剩一年时间不到的濒死之人,身体和精神的负累都是有限的,她怕自己再次失控,于是决然地选择退婚。
  累。
  无边无际的乏。
  乏到一觉睡下去再不愿睡醒。同意退婚之后,她晃晃悠悠地回房,倒床就睡。是臻于极致的疲劳和绝望,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记得这中间她一直不停地抽泣,间或想嚎啕大哭,却又怕被发现于是在梦里都要憋在心底的委屈和压抑。
  每每那些泛滥的快要毁灭所有理智的情绪即将冲破枷锁,来个翻天覆地的屠杀时,她都死死地咬紧牙关,坚决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是在一场挣扎不安的睡眠中。
  这样持续了很久,仿佛有人将温热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又不时地给她抹去滑到枕边的泪水,带着点犹豫,又有些踟蹰。从刚开始的粗鲁用力到后来的轻柔抚慰。
  让她的心找到了一个庇护所。
  她本能地贴近那只手,将自己的脸在那只手上不停地揉蹭,有讨好的意味,有示好的意味,有乖巧的意味。然后泪水开始无可控制地泻出,她说不出话,只尽情地将委屈倾泻而出,哭完了,还撇着嘴抽噎,最后又不堪重负沉睡了去。
  睁眼的时候,发现谭玉琢坐在她的床边一动不动地将她瞧着。
  脸上有着心疼,有着懊悔,还有些许的恼恨。
  她闭目,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这回倒是他讪讪地先开口:“你渴吗?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看着他袖上有褶皱,像是湿了又干的痕迹,大概是明白过来梦里那只手是他的了。她张了张口,出声有些嘶哑,也是火烧火燎的痛,眼睛更是肿得不成样。
  谭玉琢将倒好的水摆在床头旁的矮柜上,方便她触手可及。又将放在一旁的湿毛巾敷在她的眼睛上,放柔了声音:“你先不要睁眼,躺着歇歇。”
  她听话地重新躺了回去,还是不开口,不看他。
  谭玉琢还是感到一种叫做恐惧的心理逐渐为他所认知,但他无从开口,怕又刺激到她,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饿吗?”
  唐婉兮埋在湿巾下的眼紧闭,她抬手死死捂住湿巾,让那些泪水被湿巾尽可能地吸收,她开口,声音破碎:“还好。”
  沙哑,疼痛。
  是她唯一的感知。
  他一怔:“你睡了一天一夜不饿吗?”
  唐婉兮深深浅浅地呼吸着,隔了闷闷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