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49
  “我知道……”她低头,嗤嗤地笑,“可是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没有结婚的人,却只有他给了我重生。”
  “他不爱你……”
  “你怎么知道,”她打断他的话,声色厉荏,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姐夫,你管多了。”
  字字冰冷锋利,是触指即破的利刃,迎面刺来,生生地将他的淡定割碎。泼墨浓黑的夜转深,他的脸在黑夜的笼罩下蒙上了雾气,此刻的心情与她淡漠的语气相成反比,一落千丈。
  她又笑,素装裸面上洋着觉察不出的淡讽:“以前姐夫这两个字一直就是心里的梗,喉间的刺,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个时候怎么就不明白,既定的事实怎么可能有改变,在一个称呼上跟自己过不去,想来天地间不会再有跟我一样蠢的人了。”
  “……不过现在好了,”她释然,“除了相同的眉眼轮廓,许诺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我都能继续向前走,有些事,你也不必再提。”
  他终于找到一个怒意相责的理由:“你一句话就想抹煞过去的19年?”
  她还没来得及接上话茬,他又步步跟进:“现在躺在医院里的不止你跟我,还有你母亲,你想一甩了之,唐婉兮,哪怕你有一点点的责任心,你就不该把这些人丢下,自己躲起来一走就消失了六年……”
  “你跟我谈责任?”她冷笑,厉声掌控,“全天下的人都有这个资格指责我,谭玉琢,唯独你没有。”
  她没有要跟他争锋相对,怒翻旧账的意思。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如此字句刻薄,语气逼人,忍不住话题不离当年,忍不住心里那把无名怒火,将理智和淡漠焚烧殆尽。
  她苦笑,她最恨的,就是在这么长的等待和苍老之后,一切都在变淡,只有那颗她管不住的心,被感情的牵绊和累赘,一直没有变。由此衍生出来的嫉妒,阴暗,丑恶,将她往无底的深渊里生拉硬拽,使她变得越来越掌控不住的情绪化。
  原本以为这几年不太平静的日子将她的脾气磨平了,可如今看来那不过就是混淆视听的武器,内里的尖锐和咄咄逼人还是没有改变。
  床上的病人脸色不比伤口撕裂皮开肉绽极度虚脱的情况下好几分,许诺甚至能看见他额头渗出的薄汗,她下意识的反应是,空调温度太高,致使房间里闷热不透气,正要去调低温度,只听得他又开口:“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家,也不打算与婉清相认了?”
  她刚要起身又坐了回去:“我一直以为,让过去永远埋葬在记忆里最好不过,如果我回去了,一切一切的变故势必又将因我而起,我……还没有办法面对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
  “是,”她掷地有声,目光也在黑夜中扑捉到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向那个方向看去,神色之肯定,态度之认真,目光之诚恳,他完全没有质疑的可能,“你们,我与唐家或是谭家,再无瓜葛。”
  一句话说的轻巧淡然,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没有惋惜。连舍不得,都吝啬给与。
  “我走了,”许诺拉开门,一丝晕黄暗淡的光线透过门缝挤进,穿过她单薄的身子一直延续到房间的另一端,形成一条流畅柔和的直线,照开她脸上不清不明的神情,“至于唐婉兮,我想我跟你,都不会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极致的平静是一种变态的压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许诺顺着细长的窄道漫无目的地游离,有些不知所措的迷惘。她摊开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生命线中断得干净利落,其中杂纹贯穿,小时候和唐婉清偷偷溜到云济寺玩闹,不乏摆摊看相的外乡人,一口吴侬软语的南方口音。有热心的给两姐妹看了一看,许诺记得他当时的脸色并不多好看,摇摇头,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是一种恨对方尚不能成熟思考的欲语还休,最后只得叹气,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性格温婉的姐姐,无奈自嘲感慨:“人老了是越来越不中用咯……去玩儿吧啊……快快乐乐地多好……”
  真是奇怪,她竟然会想起这些。
  电梯层层下滑,窄小的空间内静谧地让人背脊发凉。许诺如释重负地靠在金黄色的铁壁上,环抱双臂,双目无所放只好落在空荡荡的顶部,光整平滑泛着冰冷的坚硬铜铁,不太舒服的空洞感油然而生,她现在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从那个人身边仓皇逃离,真是个大肆发泄情绪的好时机,就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好了,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每天都有人在耳边灌输一种概念:情绪不该过分压抑,对生活质量,工作效率,和人生观都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就近来说,只有宣泄够了,晚上才能好眠。那为什么要忍?跟自己过不去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必要的时候,哭一哭也不是不被原谅的。
  真讽刺,现在连哭都成了比考试作弊打小抄更见不得人的丢人事。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负载超过身体负荷的大悲大痛降临,先从隐忍到抽泣,再是嚎啕大哭,最后复归平静。见鬼的是,这样预想中的情节完全没有出现,直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她也仍是毫无波澜地走了出去。
  她想了想,大概是眼泪在几年前就有资源枯竭的趋势,至今仍在储蓄中,还没存够她要挥霍的分量。能原地复活就不错了,满血也不是一瞬间的事。
  这样自我安慰着,她心底好受了些。许诺啊许诺,活该你不是女主角,唐婉清解决不了的事情哭一哭,就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鞠躬尽瘁,可她呢?连脆弱的时候都是张牙舞爪的羞恼,丝毫不给人台阶下,作茧自缚的很。
  她又恨恨地呸了自己,坏毛病也又来了吧,又开始矫情了吧。有什么好自扮忧郁的?那么多人围着你转也该够了,你不甘心的,无非就是你最想得却始终得不到的人从头至终只围着被人转而已。别天真了小姑娘,你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唐婉兮,这样的不甘心,已经更趋于无理取闹。
  唐父唐母的细心呵护,唐婉清的处处谦让,还有薛秦……
  她微长的睫毛一颤,喉间一梗,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这个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一心一意为她的人呵……
  心底一堵,无数的酸涩积聚到一处,在血液里兴奋地流窜,最后汇聚到某一点,像洪水开闸,快要冲破她理性的阻拦,奔涌而出,冲破她薄薄细长的血管,将苦涩和凄怆的鲜血流遍她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邪恶地叫嚣。
  想如今,却道天凉好个秋。
  “你去哪儿了?”
  刚推开门,黑暗中有模糊的人影靠在床边,突地响起。
  许诺拍着胸口:“你开着灯会死啊……”她随手按向墙头的按钮。室内立即因为明亮柔和的灯光而暖意浓浓。清俊的背影矗立在床侧,床头摆着元记的清粥,热气袅袅。
  “我去楼下转了转,”她打开盒盖,皱眉,“怎么又是粥,你就不能换个口味么?”
  “想吃自己下去买。”
  她认命。就不该跟这个男人扮娇。
  ☆、第三十四章 出院
  直到一碗粥快见了底,对方才状似无意说道:“美国那边出了点事,我可能不在这边过年……”
  她干脆丢了勺子捧起碗来喝,唔咽不清:“……哦,”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两天……”想了一会又改口,“等你身体差不多好一些。”
  许诺把空塑料碗丢进床边的垃圾桶:“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说是要留院观察,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小病小痛的,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你按照你原有的计划去安排就行,别把我当成紧急事故来对待。”
  对方看着她,有些急切地脱口而出:“不然,你跟我一起回美国过年吧。”
  “嗯?”许诺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虽伤在头部思维运转还算快,“你开玩笑呢吧?”
  盛扬盯着她,努力想表达出不经意地专注:“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在这边无聊,”说完又顿住了,往年他还真不知道她在美国那边过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想来也并不是个愉快的过往,只好又自圆其说,“你要是实在想一个人待在这边,我就赶紧把那边的事了了过来陪你。”
  这个人!许诺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所想。好话坏话给他说尽了。
  “好。”她无话可说。
  “许诺……”
  “嗯?”
  对方揉揉她的脑袋,尽量避着她头上的伤口,轻柔的力道在柔顺飘逸的褐色卷发上拨弄:“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楞了一下,略为思索:“许诺。”
  “之前呢?”
  “没有之前。”
  “那就好,”修长的手指下移至白玉般的颈部,将床上的女人勾进怀里,“在你心心念念你为什么回到这里的时候,你也要记得你是谁,当初谁给了你重生。”
  她闭眼微憩,鼻尖萦绕着淡淡烟草味,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嘴里喃喃:“我怎么会忘呢,没有盛扬,哪里会有许诺。”心里却想着,没有唐婉清,又哪里会有许诺。
  她还是忍不住叹息,声音里的婉转哀痛无可奈何他不是听不出来。
  “好了,”他拍拍她的后背,顺势柔抚了几下,“有事打电话给我。”
  “好。”她很柔顺。
  他盯着她,目光锐利似鹰,迅猛似箭,将这个女人锁定在眼眸深处。
  许诺被他瞪得渗得慌:“怎么了?”
  他像对待一个玩腻了的曾经陪伴过他数十年的玩偶一样把她轻轻松松地推开,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我走了。”
  周身上下温暖和煦的温度瞬间撤离,让她顿生寒意,她看着空调上显示的温度,28℃。自嘲地笑笑,真是越发地身娇体贵,这么热的室温她竟然觉得冷。
  盛扬转身地匆忙,她有些木然地回到床上躺下,头脑空白。
  楼梯上的步子凌乱得毫无章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越错乱无章的步调越能掩盖他心底震如雷敲打撞击。他完全没办法推敲事情的不对劲是从哪里开始的,她十分的正常,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对他所有的决定逆来顺受,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可是他竟然看不出来,剥离这层淡然的外表,这个女人妖娆艳丽的表皮下是一颗怎样的心。
  也不是回回都如此。几年前,医院病房内,他在床边守了她一夜,想尽一千万种理由来给她一个解释,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承受她一切暴风骤雨乌云怒沉平静的怒骂和责罚——为了那个孩子的失去。
  当时那个女人醒来的第一眼,仍是迷茫无措,几秒钟之后,这种迷茫无措不断加深,眼里满满的委屈无助,她看见床边的男人,很好地把眼里的情绪藏了起来,拉起一抹讥讽的笑:“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原来这么爱她。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容不下。”
  他被这毫不掩饰的嘲笑激怒心神,先前设想的种种应对措施在这样的带着濛濛恨意的冲击下消失得无影踪,即刻反击道:“既然知道,何必妄想不该想的东西?”
  她脸色苍白地令他担忧,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来要说什么的?在他的预想中,她应该哭着控责他,然后他好好地哄一哄她,就像哄家里的那个女人,在这个世上还有他盛扬哄不定的女人?
  可她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他宁愿与她正面交锋,也做好了准备迎接她怒如波涛的指责,也不愿她像裹满荆棘的刺猬,别有深意地讥讽嘲弄,像对待一个跳梁小丑,把他的丑恶明明白白从头到尾摊给他看。
  他怎么能不发怒?
  许诺又笑,看起来像哭:“不过也好,生下来,我也不见得爱他多久,与其到时候被我厌恶,还不如重新投胎到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有正正经经的父母。”
  他心里也不好受,可就是见不得她这幅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心里的无谓。
  “你恨我吗?”他暗哑着嗓子问。
  她像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眼里闪着晶莹,情绪再难抑制,带着欣慰将刺刺到对方的心里:“这个字分量太重,我不轻易说出口,以往再难捱的我都挺过来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许诺,”他伸出手探上她的额头,拨开她湿润的细发,给她抹去薄薄的一层汗:“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其实没什么。”
  她原本有些湿润的眼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又干了下来,眼底的绝望难受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咬牙道:“是啊,其实没什么,我竟然还能跟你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聊天,呵呵……”
  她笑的苍白无力,却又很快止住了。难受的极端是笑到最后免不了是一番大哭。她怕最后忍不住。
  电梯迅速下降,空无一人的狭小空间里,盛扬从回忆里挣脱醒来,心里不是解开结的轻松祥和,而是被黑压压的云层捂着透不过气的沉重与窒息。她在他身边六年,他竟从来没了解过这个女人,他知道她痛,可他连她的伤口在哪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定她对他到底是爱,或是恨,再或者是让他绝望的答案——无爱亦无恨。
  他有突然冲回去跟她对峙一问到底的想法,但理智拉着他,别去,别去,有些事情,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房间里复归沉寂,女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