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52
田佳蓉一愣,没成想这个女人牙尖嘴利,一张口就难免让人下不来台,她也脾气教养甚好:“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玉琢最近为了商场上的事殚尽竭虑,而听说许小姐恰巧也认识盛世集团的老板,这一出不免太过巧合了。”
“的确,”许诺懒得抬眼看她,“不过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再说一句不大厚道的话,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唐婉清,我接受她的质疑,但,你的立场在哪儿?”
字里行间的冷嘲热讽,横眉冷对的犀利措辞,许诺觉得自己这脾气越来越尖锐,迟早得刺伤自己也刺伤他人,田佳蓉的脸色瞬间苍白无遗,嫣红的唇显得异常突兀刺眼,她抖动双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
她极力保持镇定:“许小姐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过了,作为一个朋友……”
“呵……”许诺打断她,“朋友?您的友谊还真特别,对朋友关爱到怀了他孩子的地步……”
猛然住口才发觉,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许诺真是明白什么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这一步棋走得万分糟糕,简直有全军覆没的苗头。
她朝着床头的某个按钮轻轻挤压,心底想,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
对方不怒反笑:“许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对峙女人,哪有什么话是听不明白的?夹枪带棍,是一种讽刺,更是一种征兆。田佳蓉开始冷笑,笑容里笃定的神情,像赢了一场赌注极大的赌局,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对方。
房间的温度很快降下来,饶是她裹着厚厚的被子,裸露的肌肤也开始冰冷泛白。她把手挪到被子里握紧:“没什么,我一时口不择言了,不过希望田小姐在面对唐家大小姐,谭夫人的时候,还能如此镇定,提前预祝您万事顺风。”
她脸色不变,游刃有余的应付:“也祝许小姐早日康复,有望和盛董喜结连理。”
许诺淡定如常:“慢走不送。”
一切的争锋相对,笑里藏刀在一声吱呀的轻声碰撞中结束。许诺放下心松了一口气,锁在心口的酸涩和闷疼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全身游走,她怔怔地望着窗外,一直到夜色如墨,满天繁星亮如明珠,见证了天色由深蓝转向墨黑的漫长。她转了转眼珠,酸胀无比。
这时候是睡不着的,许诺翻被子下床,动作迟缓地像个一脚踏入棺材的病妇人,她走到桌子边将整整一杯滚开水喝了下去,喉咙里快燃起了火,她才走出病房。
电梯里这个时候人不算多,她悄无声息地按在印有17的圆键上,绿光一闪,电梯开始缓缓起升。
脊椎科重症病房。
唐父忽然叹气:“婉清啊……”
“嗯?”女人坐在床边低声回应。
“他们说,玉琢是跟一个女人一起出的车祸?”思索再三,他仍开口求证。
“好像是吧。”唐婉清反应平淡,声调无起伏。
唐父皱眉:“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琢那孩子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你不让我过问,我也就不问,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主,自己解决,结果呢?一败涂地,覆水难收!”
她思维退滞。是啊,一败涂地,覆水难收。
老人脸上的纹路清晰,又叹了口气:“婉清啊,你妹妹已经不在了,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知道眼下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年亲人未来有那么长的一条路要走,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呢?”
“爸,”她回身安抚他,“没事儿的,我们好着呢,您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我心里还能没数吗?”
“你心里有数?我看不见得,”他负手踱步,尘面鬓霜,摆摆手不看她,“你们是没活到我这个岁数,当然,爸不是非要拿辈分说事儿,是你们把事情复杂化了,你们是夫妻,有什么是不好说出口的呢?”
她不语,敛眉收容,看不清内心起伏。唐父看着她,只好一再叹气:“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从来不跟你妈说,也不跟我说,也怪我们糊涂,以为你不说便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从小到大,我跟你妈处处护着你妹妹,你心里难免不平衡,所以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我跟你妈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你妹妹要恨,就让她恨我们吧,反正我们两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她声音颤抖:“爸,你说什么呢……您要真不怪我就别再说这话了,你说这话我心里不见得舒坦……”她及时地刹车,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别怪她,她忍得太久。
“好好好……”老人家无话可说,人到晚年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莫大的悲哀没缘由地直窜心房,只觉力不从心心的劳累。
有些事情,不如就此掀去。这未尝不是一种放过。
她逃离般仓皇失措,唐父又叫回她:“对了,那个女人……是不是也在这间医院?”
她回头,眼底惊慌:“爸,你要干什么……”
他尚未来得及发表言论,就被自己的女儿拦腰截住。她安心地笑了笑,不知道是要说服他还是说服她自己,“爸,您把这事儿弄复杂了,兴许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呢,这样吧,您要真觉得不放心,等玉琢醒来我问问他,他的个性您还不清楚啊!”
“你这孩子……”他摇头,没再说下去。
她眼底的飘渺无处安放,嘴边若无的笑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抹不着边的笑意里是无边的苦海。无法回头。
“算了,我去你妈那边看看。”
“我跟您一起。”
深冬天黑得早,才五六点的时候楼梯转角的过道已经昏暗阴沉。许诺加快步子,没过一会,窄小的走廊已通透明亮,她有些气喘。重症监护病房在尽头转角处的后方,她一间一间地数着,走到跟前时,门竟是虚掩。
本能的退缩之意阻止了她的前行,但随后又轻笑,一只玉温柔暇的手轻轻的搭上镀金的门把手,冰凉入骨,门无声而开。
房间昏暗,只有对面门诊部大楼的灯火辉煌照进,万家赠余光。静夜思,驱不散严寒,一片清辉均匀地散开,照在床上人熟睡的侧脸,这个男人,眉眼唇鼻间一笔一笔像泼墨的山水画,浓墨点点,勾勒完美线条。
许诺移不开步子,脚下像拖着千斤石。她在房间里踱步,怎么也不肯走到床边。十几分钟后,她抬脚向门边走了两步,最后还是满目狰狞地扑上前,带着几分不甘不愿,无可奈何。
床上的人眉头忽然一拧,疼痛将他逼出口不能言手脚僵直的混沌梦境,他睁眼,视野里的上至星夜瀚空下至白玉瓷砖,模糊一片,后腰处阵阵地疼,他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见离床边几步之遥的女人,黑夜里看不清面容,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带着些许柔意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费力地开口:“婉兮。”
字比声音更涩然。他差点禁不住地牙齿颤抖,再犹豫半秒钟的时间,他不见得有勇气和她对峙。有一种二人都难以启齿的难堪和羞愤一波一波地翻滚而来。这两个字是一段过往,糟糕,愚蠢,甚至不受人待见地嘲弄挥之不去,就好比表白之后的窘迫和被人拒绝的尴尬,被人翻旧账,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事儿干得,这事儿干得,愚蠢至极。
她清了清嗓子,仿佛先前那一杯热开水的余温尚未散去:“你认错人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
“开灯吗?”她上前去扶他。
“不,不……”他撑着床沿坐起,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指甲,正思绪分散间,后背传来撕裂的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才动的手术,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她凉薄地扫他一眼,“干脆躺着得了。”
谭玉琢总算坐定,她将丝绒枕头垫着他后腰,动作小心轻柔,神情专注,他咳了一咳,清冷的面上泛着微红,或是空调所致,他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我躺了多久?”
“不清楚,”她认真思索,“大半个月吧……”
他点点头:“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提?”她指指头上的纱布,语气很不友善,“我弄成这样不都是你害的?你的技术是不是太次了点儿?”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空间内气压低得令人呼吸困难,窗外的星光愈发地惨淡,逐渐暗了下去,原先漆黑的病房内又蒙上了一层淡色的灰白。
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无法挑明的压抑,莫名其妙地心乱纷扰,她无从宣泄。所有被表面掩盖的种种真实具体,她满眼满心都是它们丑陋破败的身躯,此刻她也顾不得佯装,身体微微发抖:“你什么意思?”大有随时爆发出来的风雨欲来。
他微微笑,却万语千言徘徊不定:“婉兮,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第三十三章 身份
许诺盯着窗外灯火憧憧,树影婆娑,叶叶相交间的缝隙偷得零星月光,斑驳呈现,晃人眼花,分秒间带人回到多年前午后的第一缕阳光,也是透过学校里阴凉茂密的翠叶子把阳光绞得细碎,点点落在书页上,密密麻麻,相拥相依。似是风大了些,她依稀能听见窗户微微颤动的碰撞声,有随时被震裂的感觉,颤得耳膜发胀。枝条抖动得更加卖力,像一支身影扭动,舞步交错,双袖奋力甩出又极力带回的流光飞舞。
“这房里的空调可真热……”她伸手却摸到身上单薄的线衫,脸上也并无红晕浮现,“你刚喊我什么?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他借着清辉有些费力地向她宽松的衣袖下看去:“你这手上的表倒是个不菲的东西。”
她的表情是患了失忆症的病人,忘记把该收藏好的情绪转变收好,她在黑夜中冷汗直流,渗透衣衫。半晌之后,才艰难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短短几个字,她筋疲力尽。
只要稍稍用点心的人就能发现这个女人与平时相差甚远的表情,颓丧失败的面容,全身无力的虚弱,还有被抽干了力气连一个字也无法多说的干涸无色的唇。
“你以为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笑得有些刺眼,许诺木讷地点头,不再否认。
他是有很多问题等待她解答,堆积如山,千钧重。此刻从中挑选任何一个他都难以开口,只草率地带过:“真是让我意外。还能在活着的时候遇见你。”
她自然听到了他略带自嘲的声音,被这无边压迫的黑暗衬得虚弱,她也放缓了语气,把心态一调再调:“我也没想到,会与你这样重逢。”
她木木地接话,是再场面不过的客套话。细节方面她不愿再去想,这时候她分不出丝毫的精神再来解剖他话里字字句句的深意。
“你是为了他?”
许诺有片刻的沉默,她不避和盛扬的关系,嘴里含糊不清,只用鼻音轻轻的出气。这声低沉无力的回应是一把迟钝繁重的锤子,一锤子敲开这表面的平静。
他听见她不算回答的肯定。回赠了一抹淡到无边的笑,可能由于虚弱的精神状态使然,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不见有颓败的邋遢样。
他看不清喜怒。
她分不清真假。
“当年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他看着她的脸,明明音容样貌未曾改变,眼里的光彩却不似六年前明艳照人,而是裹着刺的妖艳,眼底的倔强也轻轻松松被轻佻和美艳驱逐出境。
“我也以为我死了,”她用带有回忆的口吻低述,“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几乎以为我的灵魂已穿过重峦叠嶂刀山火海最后涅槃,感觉不到任何负累和疼痛,就连伴随了我十九年的心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心律不齐,胸闷气短的压抑得我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真的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我竟然只是想哭……”
连带着床上的人也感到了几分不明不白的酸楚,他抬眼仔细望去,女人眼眸无波,是经年的炫彩在年年岁岁里淡白了过往,最后褪色成平静无痕的幽深古井,除了苍白的单色调,掀不起任何波澜,这样淡黄无声的苍老在容颜未变的表层下匍匐前进,让他无端心生涩意。
“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盛扬,”她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转脸面向他,“你要吗?”
他摇头。
“当时心脏移植还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手术,成功率低于10%,不过我那个时候也差不多魂归西天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带到了美国。”
“小兮……”
“还是喊我许诺吧……”她就着开水又是一个轱辘,全数倒了下去,“唐婉兮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这条命也算是他给的,我实在……不想再回到以前。”
她不是在赌气,六年的时光匆匆飞逝,她已不再是个孩子,任性无知也没有人来为此买单。那样的事情发生后,她却轻轻松松地将过去零零碎碎地拾捡,是非对错,她无从追究,也无人可责,她把之前所有的怨怼和悲哀打包好丢进了垃圾桶,连带那些或心生涟漪或悲痛欲绝的过往都锁在了过去,忘得干干净净。
“他是个结了婚的人……”
“我知道……”她低头,嗤嗤地笑,“可是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没有结婚的人,却只有他给了我重生。”
“他不爱你……”
“你怎么知道,”她打断他的话,声色厉荏,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