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69
  在床上静静地等着痛感过去。
  她在心里苦笑,是不是该立个遗嘱什么的。
  听起来真是滑稽。
  唐婉清给她顺着气,一脸未干的泪痕,在看到面前汗珠如雨,脸色病弱地连半分血色都没有的女孩儿时,一切言语的辩解都显得毫无说服力。
  她嗡嗡地开口,声音已低微到模糊不堪,唐婉清不得不凑耳细听:“等我死了,你们再牵着手到我墓前炫耀吧。”
  憔悴病弱的脸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说出的话却令人从脚底生出寒冷。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病房,身体完全寻不到支点,是散了架跌落一地零零碎碎的碎片,纤细的身子负累重重,仿佛随时坍塌,她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主意,没有想法,无措,真是无措。
  她还能做什么?她答应了爸妈,要好好照应妹妹……她今天刚做的手术,医生说随时可能有意外,对,没错……她完全被牵引,毫无意识地向病房走去。
  她的警觉姗姗来迟,在麻木和空白占据大部分的思维时,这一摊鲜红的血像半夜鸣响空中的警报,“咻”一声窜上她的灵台,她慌忙地跑上去,捂着唐婉兮冒着血的手腕,腥气在最短的时间内充斥着整间病房,浓烈凶猛,她踢开脚边血迹斑斑的水果刀,失声尖叫。
  “来人啊……”她按着墙上的呼救器,“医生呢……”恐惧迅速占据心房,并有逐步扩大的趋势,她已完全失控,“医生在哪儿……救救我妹妹……”
  救护车在黑暗中飞速而过的红尾灯不停地在眼前乱晃,深夜里循环的搅得人心烦的救护声,女孩儿白得透明被疼痛折磨得冷汗直流的脸,手腕上兹兹涌着鲜血的割口,还有爱人在耳边低语呢喃……种种画面像由老照片播放的幻灯片,一张接着一张,不由分说地被无限放大,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女人暮地睁开眼,眼底无神。
  沉睡比清醒更加疲惫。
  门外轻微转动的门锁声,无声而开,接着是墙头开关的按钮声,皮鞋踩在羊绒地毯上的踱步声,在死水静的暗夜里格外突兀,女人忙拧了床头的台灯。
  “把你吵醒了?”男人难得的轻柔,面部的冷硬一时没缓过来。他径自走向卧房,“我回来拿点东西,不会很久,你先去睡吧。”
  女人竟然也笑出来:“真是巧……我刚刚才梦见小兮,你就回来了。”
  他动作一滞,接着过道的光勉强看清了唐婉清的面容,隔了一小会儿,才出声:“好好睡吧,别想那么多。”
  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频繁到她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连带动作也机械起来:“咱们走到这一步,你说我是该恨她还是恨我自己?”
  “这跟她无关。”
  “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她笑出声来,面色平静到无法让人直视,“别自欺欺人了,咱们今天把话说清楚吧,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明白过来:“你想离婚?”
  “离婚?”她脸色大变,低低地重复,黑暗中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你想离婚?你竟然想离婚?”
  这样直接地被迫去正视心底最为忌讳的结果,此刻她心中只有排山倒海的讥讽。离婚,这两个字她听太多人说过,但只有这个男人不行。这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比旁人凉薄的讥笑和那些报刊杂志上尖锐犀利令人发笑的报道更让她绝望,狠狠地打在她脸上,她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个清醒,给她最大耻辱的从来就不是那些人讥诮轻蔑的眼神,而是面前这个男人。
  心底狂狠地发笑,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么多人说你无情,我一直不信,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最凉不过人心。”
  他忖度良久,坐在她身边:“你说什么我都认了,当年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有些话说太多遍也没意思,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你是聪明人,何必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连连冷笑,除此之外,她找不出任何表情来代替:“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是,是挺没意思的。”
  他不再解释:“你早点儿睡吧。”
  “你当年,那么费尽心机地娶我,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什么好再提的。”
  她木然地点头,思维像退回三岁的稚童,已无法再分辨这些汉字的意义。
  几年的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是对此刻最好的反讽。
  怎么回房的,如何入睡的,亦或有没有入睡,她皆不得而知。
  谭玉琢扭开床边的盏灯,白亮的灯光瞬间充盈了整间卧房。公司最近正准备给人力资源做一个较大规模的调动,有些老员工的资料他遗留在过去的住宅内。与唐婉清碰头是无可避免的,虽然有心远离,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跑回去把这些文件拿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仆人太过粗心,他翻起这些旧文件的时候,竟然翻到了高中时期上学的课本,一摞一摞的,灰尘甚少。他本无心去翻弄那些旧书本,抽文件的时候,有一本恰巧落下来,他用脚轻轻踢开,不予理会。
  直到弹尽了文件上的灰尘,他才将视线落在那一叠书本上,每一本书的封面都是一样,在一个刚劲俊逸的字体书写的名字外围,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猪。
  ☆、第二十三章 退婚
  不用想都知道是唐婉兮干的好事。
  不仅仅是书皮,他的每一本书,她都有本事弄到手,然后在最开始的空白页满满地写上谭玉琢的名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坏习惯,他的课本,包括唐婉兮自己的课本,写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她不但要把这种执念刻进自己的脑袋里,还要把这种执念一丝不落地带给这个男人。
  涂鸦完他的书本,再照着他的课本,认认真真地记笔记——不记老师的,不记班长的,不记学习委员的。她的学习笔记,永远和谭玉琢的同步。
  就连文章里画的标记符号,都一模一样——哪里是横线,哪里是波浪线,一丝一毫都不容错。
  回到家,他把文件丢掷一旁,开始细细从第一页翻起。她很喜欢模仿他的字,总喜欢在他的笔记旁边,再歪歪扭扭地照着写一遍。每本书皆如此。
  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作了长久的停留。是一首小诗,他不曾记得自己有在课本里记录诗句的爱好。那么这诗无疑又是唐婉兮的大作。
  最醒目的就是这诗的中间,用粗头的记号笔重重地描绘的一句诗。像是一笔一划要刻到课本下的桌面上,她这样喜欢这句诗: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有一把迟钝的刀开始缓慢沉重地在他心上来回拉锯,绵长而巨大的疼痛开始以心脏为中心,向身体的每一处密密麻麻地散开。他以为他最痛不过六年前由她的死亡带给他的震撼,转而渐渐变得麻木,如今才明白这痛不是麻木,只是蛰伏得太好,他无可察觉。
  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她对他,怎么能执迷到这个地步?
  哪怕那次生辰,那样的背叛之后,她也绝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看到唐婉兮日益削瘦下去的脸,心头有异样的情绪翻滚,有些懊悔有些自责,但不敢往深处想。
  直到唐婉清顶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跑来惨兮兮地跟他说,她怀孕了。
  他才觉得要出事了。
  巨大的震惊之下心脏一阵一阵地缩紧,他处于极度失语之中,连只言片语都说不出来。在此之前,事情无论如何糟糕,出于本能人的内心总是抱有余地的幻想。他尚觉得,即使真的与唐婉清发生了些什么,总还有余地可周旋—至少,唐婉兮不会让他们过得那样自得其乐。
  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再改变的可能。
  惊慌,失措。
  他鬼使神差地跑来了唐婉兮的房间,僵硬地同她说:“唐婉清怀孕了。”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同时又残忍极了。
  缘何这样毫无头绪地被冲动支控,他说不上来。他只是怕,还来不及收拾七零八落的情绪,在他承受被动地失去之前,他要主动选择去掌控。
  但首先,他要知道,那个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强制进入他生活里的女孩儿,还有没有再原谅他的可能。
  他混蛋他知道。
  可是最后一次,要不要。放手去赌。
  唐婉兮不能理解他的话,又或者不愿去理解他的话,她呆呆地问:“什么?”
  男孩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肃然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第一次一丝不苟地凝视着她的脸,漂亮,骄横,神采飞扬:“你姐姐怀孕了。”
  她停下手中抄抄写写的笔记,同样一丝不苟地盯着那张英俊的脸,一字一句语气狠重:“她生不下这个孩子的。”
  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她反问:“你觉得我会让她如愿以偿?”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她是你姐姐,”唐婉兮不答话,转过脸看着屋外窗沿淅淅沥沥滴下的雨滴。她的不予理睬,在谭玉琢看来是一种无言的讥讽,“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姐姐?”
  唐婉兮一震,转过脸来平静地看了他几秒,又垂眸不作答。
  这在对方眼里,无疑是一种默认。
  “是不是在你眼里你姐姐做的一切都是碍你眼的?她的隐忍,她的退让在你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站在你姐姐的角度为她想过?”
  “我没有,”唐婉兮静静地回答,“我也没必要。她不会稀罕,相反,她会觉得那是一种施舍,彼时,她只会越来越讨厌我。”
  他手心都出了汗,迟疑地开口:“可孩子是无辜的……”
  “关我什么事?”她打断他,语气冷到令人不寒而栗,“我又不是圣母要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我做什么要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给谁看?”她眼珠子也不眨地将他盯着,吐出的话叫他胆寒,“我是要嫁给你的,所以她注定不能有这个孩子,你们想生,也可以啊,”她笑笑,十分牵强,“等我死了以后,你们想生多少个都没人拦着了。”
  他不可思议地瞠眸:“你这个女人……”
  他词穷未答。
  良久。
  他合掌看向她:“放过这个孩子吧,”带点恳求,“你姐姐什么都让给你了,别再残忍地把这个孩子夺走。”
  “我说不呢?”
  男孩猛然站起身,逼近她:“你这是要逼我?”
  “我若逼你,你待如何?”她也迎上他的目光,绝不退让。
  他目光愤愤:“我拿你唐婉兮无可奈何,但并不代表我就一定没有办法避开你,大不了我离开谭家,我就不信,我谭玉琢要一辈子看你们唐家看你唐婉兮的脸色过活。”
  “你威胁我?”
  他摇头:“是你太不可理喻。”
  “好啊,”女孩看着他,笑得胸有成竹,“你现在去和我爸妈说,如果他们肯留下这个孩子,承认你们的关系,我唐婉兮立马二话不说永远地消失在你们眼前,成你们的美,如你们的愿,从今后是死是活与你谭玉琢再无关联。”
  唐婉兮望着偌大只余她一人的房间,脑袋空白一片,她看着课本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沉默了片刻,又埋首写写画画,仿佛刚刚那一场闹剧不过一个错觉。
  就是要这样。如往常一样生活,那些想想就令人崩塌的事实暂且搁在一边。总能解决的,在她愿意开始面对的时候,一定会有人给予这些乱糟糟的事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是我们忽略了一贯以来剧情发展太过凑巧的戏剧性。
  当你的一切决定还留有余地的时候,那一定不是你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比如当一个人真的想用自杀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一定不会出现港片里纯屌丝在人口汇集的中心繁华地带最高的一幢大厦顶楼明目张胆地表达对生活的绝望。
  说到底不过是矫情一把,等着别人来哄,来劝。
  来让全世界看看,他的生活有多绝望。
  说起来挺好笑,细细想来有值得原谅处。但唐婉兮没想到她的有生之年竟然会被自家的姐姐这样摆了一道,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迫来面对这样的现实。
  “所以呢?”她看着唐家二老,完全不能置信,摊开双手,“因为她自杀未遂,于是她就在一秒间变成了悲情女主角?要不要这么搞笑?你们以为在拍电视剧吗?”
  她一阵阵地抽笑,表情十分滑稽。
  “唐婉兮!”谭玉琢敛眉低声喝道。
  她回眸去看他,止住笑声,语气十分冷冽:“如果她真的想死,为什么我在她身上看不见一处伤痕?她说她想死,你就信了吗?”她冷笑,“哈!没看见我死在她前面,她怎么甘心?怎么可能任我逍遥?”
  “啪!”
  唐怀思夫妇还没厉声开口来阻止小女儿的口不择言,已有人更快他们一步地行动。手还停在半空,它的主人已然连自己都讶异地不行。
  疼。
  很疼。
  而且持续变麻。
  唐婉兮用舌头小心去触碰口*里的*,不敢用力挤压。她朝着男孩看去,有心灰意冷的平静:“这一巴掌我是不是就还你了?”
  他试着和她好好说话:“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累极,低声反问:“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不再回对方一句话。
  唐母迟疑着走上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