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4-10-19 19:57      字数:4758
  但她此刻没办法分析,谭玉琢字里行间的嘲讽轻蔑是一把尖锐的锥,用尽全力地凿在她胸口,每一下,极重极沉,像地上沉积地化不开的冰,某些麻木的神经,被一点一点地凿碎。
  她笑的十分牵强:“你在指责我?”
  他的意识像正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雄狮,即使是休眠状态,也会自发凭感觉去攻击自卫,药效恰到好处地发挥了出来,他被再次赋予思考的能力。
  不。事情似乎不是这样。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潜意识的策略应该是漠视和远离,而不是刚刚那样毫无余地的逼问,那样太像捉奸在床的责问。他怎么挽回?
  一句话砸出去,两个人都再无转胜的可能。
  微妙的氛围中,忽然闯进一阵不和谐的敲门声。
  许诺却觉得,此时此刻没什么比它更和谐。她迫不及待去开门,几秒钟之后,她发现门外的人让她更绝望。
  “你这是什么表情?”盛扬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没什么,”她关门,顺口问了一句,“晚上吃了没?”
  两个生意场上的劲敌在这样尴尬的时候遇见,彼此都有短暂的怔忡,盛扬脱下外套,好整以暇地回道:“随便吃了点,你这要有吃的就再弄点儿吧。”
  “在这里看见谭董,真是叫我意外。”他解开线衫的衣扣,姿态随意悠然。
  “人生何处不相逢,”谭玉琢回笑,语气冷得渗人,他起身,头还有些晕,“时候不早,我先走了,”停顿了一会,又做了补充,“今天多亏许小姐,盛董好福气,有许小姐这么漂亮又贴心的红颜知己。”
  “哪里,”对方谦虚地笑,“你不知道,她平时脾气大着呢。”
  许诺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的客气:“不留下吃点东西?”
  谭玉琢也客套起来:“下次吧。下次一定有机会。”
  刺耳的关门声阻绝了男人渐远的脚步声。
  她将煮好的面条推向男人:“我这儿只有一点面条,不过就算有其他的东西我也煮不来,你就将就着吧。”
  他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底愠怒:“许诺,真看不出来啊,我是该说你手段高明还是说你不甘寂寞?”
  她笑:“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是个爱计较的人啊。”
  “你是在暗示我之前对你的疏忽?”
  她发现他们的对话已经开始偏离原先的轨道,她试图把它往回拽:“我发现你这人,心思太重,什么事儿到了你那儿都能被你曲解成九曲十八弯。”
  有些问题,不说是个结,说了是个疤。我们之所以能够这样面对漏洞百出的关系还能谈笑风生,不过仗着彼此都不敢戳破这份心照不宣的隔阂。谁也不愿放低姿态来追问。
  他等不来她的自动坦诚,心底有小小的嘲讽,他们还真是一对不相上下的红尘男女。
  “我也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他自嘲。
  “也没什么好值得提的,”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我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在街上遇上他的时候整个人状态都不对,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只好把他给带回来。”
  “他是谁你不清楚吗?”他看着突然静下来的女人,视线牢牢锁住她,“他和唐家人有什么纠葛我相信你一定了若指掌,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相信我,”他放慢语气,字字坚硬如铁,“我很明白你从来就不是会对谁用心的人。”
  女人眼底划过黯然,她把心虚大大方方地晾出来,男人如攻敌不备,为自己的恶意抨击找到了借口。
  “有一点你要相信,”女人坚持,声音很低,“我并不爱他。”
  “爱情?”他笑,“这我相信,我们都不是有资格拥有它的人。”
  面条很快冻得僵硬,失去了温度。
  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头埋在她黑亮的卷发中,馨香淡淡,醉得他身心愉悦:“我们俩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吻他,蜻蜓点水:“没什么,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他低笑,寻着她柔软的唇瓣,吻了上去,并不深纠,伸手探进她的衣襟,眼底慢慢沾染*。她的手僵了几秒,而后把他抱得很紧。
  窗外一个轻雷,余音微荡在耳边,像导火索一样点开了她思绪中那些一段一段看似毫不关联的混乱,有个念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她想,真糟糕。
  她必须该做些什么。她贴着他的唇,低眸细语:“我还记得你摆在桌子上的那几张照片,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女人有多么多么幸运,麻雀飞上枝头嫁给了你……”
  男人手一顿。
  “你真的很用心,每天换一张,办公室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助理帮你打理,只有这张照片,一向都是你亲自擦拭,上面总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停下动作。
  “我一直都没想到,不过现在想来其实并不难,只可能我之前一直没往那上面去想,直到这几天才有所发觉,原来那个女人,跟我有几分相像……”
  他的手一紧,掐痛了她的腰,但她顾不上这些表面的疼痛,不足够让她清醒。
  “确切地来说,她不是跟我像……是跟另一个人像……”
  “我来猜猜,是唐婉清……对吗?”
  她终于抬眼,从来没有的认真和坚定。看得他心底一窒。他也仅仅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姿态比之刚刚更加随意悠然,甚至有刻意放大的痕迹。
  话说到这一步,她看来准备和他彻底摊牌:“你千里迢迢从美国赶过来,鸿逸的收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放不下故人吧。”
  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和情绪来作出回应,只能顺着脸上的笑意放大:“我记得我说过,女人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她看着他,虽无笑意,线条却柔和,“我先前也一直在想有些事,如果可以保持沉默,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这种事,证不证实在心里都是个疙瘩,即使你承认,我也做不了什么,一番折腾,到头来都是无用功。”
  “你这么说我反而不得不怀疑你的目的。”
  “别说得这么难听,”她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我在你身边六年,两千个日夜交替,这是抹煞不了的事实。”
  “可这两千多个日夜也没让你分半点心思在我身上。”
  “你又何尝不是?”
  “如果我说你这次专程是来见你的,你相信吗?”
  “你觉得呢?”她觉得好笑。
  “也是,”他点头,“你跟我都不是这类人。”
  无话可说的尴尬。谁也装不来自在。两人都觉得疲乏。
  她正要站起来,给他把面条热热,他却先一步起身,不看她:“明天有一场重要的会议,我先回去了。”
  “哦,”她的言辞贫乏得如同沙漠里的水,“好。”
  他的手搭在门边,一贯笑意满满的脸上现下有凝聚寒意的淡漠,静静看了她许久,她的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沉默,安静,躲闪,逃避,甚至还有那么些无言以对的心虚,种种心迹令他心里的寒意更结一层霜。
  他拉开门:“你自己小心些。”
  她拿起伞,准备送他下楼,却被他拦住。
  “车就在楼下,你别出门了。”
  “好。”
  ☆、第二十二章 伤忆
  连日的疲累和精神恍惚使人入睡得非常容易。吃了一片安眠药后,她以一种非常安详的姿势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极淡的月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均匀地撒开来,流泻在白底绿纹的床单上,将女人略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美,可以看出女人睡得并不好,眉宇之间抹不散的愁云惨淡,有晶莹闪在眼角,她的胸膛时不时起伏得厉害。
  “真是好笑,”女孩儿脸色苍白,再不见往日里的骄纵跋扈,神采飞扬,她眼神涣散,唇抖动得厉害,“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在你手底下惨败而归。”
  她说不下去了,剩下的字堵在喉咙口,怎么都破不了前方的阻碍顺利达到目的地。多一个字的表述,她都要被逼再去回忆一些不堪的画面。她紧紧攥住床角的丝绒被套,死死咬住牙关,多余的各种情绪交织,除此以外无处可泄。
  对面的女孩儿亦是六神无主,这是她以往的二十年里从未有过的叛离。在众人看来,此举无疑是一种另相的背叛,一种被道德谴责和世人所不齿的勾当。撇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舆论,父母这一关也许就要用巨大的代价去搏。
  她也不过二十岁,天人交织的心理战早已把她击得溃不成军。
  几个小时前,自己的妹妹还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上,生命的迹象那么薄弱,脸色惨白无血,她甚至看不见她胸膛的心跳起伏。她看着手术室外过道的天花板,面无表情,耳边责骂声不断。
  唐母恨铁不成钢地愤怒:“她是你妹妹!你亲妹妹!玉琢是你妹夫!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道德沦丧,败坏家门的事情来?”她欲伸手扇过去,手却停在半空,人正在无力地苍老,她十分地沧桑,“你妹妹只有那么几天可活了,你连这几天都要跟她争……你是想让她死啊!也是想我让不好过啊……”
  “妈……妈,”她跪着求她,哭得喘不上气,“妈,我什么都给她,什么都给她好不好,我只要玉琢……我爱他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空气微微震动。
  真是突如其来的疼痛,她有些茫然,看着平日里最疼爱她的父亲,那一巴掌像使了他全身的力气,以至手仍控制不住地猛颤,他怒目圆睁:“你有什么能给你妹妹……啊?你有什么能给你妹妹?她自小心疾缠身,你能替她痛吗?你能替她面对死亡吗?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我白养了你这么个女儿……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她顿时失控:“我也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她,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放手……玉琢是我的,我死也不放手……”
  唐家二老累极了,再指责不出任何犀利的言辞,老人家把这大半辈子的力气都放在即将失去女儿的悲痛上。她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虚脱,整个人快倒了下去,一时间百味杂陈,有那么一刻,她满怀怨念,死亡看起来那么诱惑,她快要忍不住。
  女孩儿刚从昏迷中醒来,看着她的眼里绝望多过愤怒,病床上的每一刻,她仍抵不过自尊的怂恿,习惯性强势地掩饰脆弱,她没见唐婉清回应,虚弱地笑笑:“本来我打定主意醒来的时候跟你讨个说法的,后来真到了这时候,想想事情都发生了问什么都不顶用,姐,我喊你一声姐,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不再见他,你就还是我姐姐。”
  唐婉清终于抬起头直视妹妹的眼睛,她声音低柔,但坚定:“小兮,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巴不得我死也好,哪怕你不认我这个姐姐,我都无所谓,可是玉琢……我不会放手的,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跟你争过,小兮,你放过他吧……”
  她声音极力掩饰的颤抖:“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不放过我!是他不放过我!”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冷笑,“你俩够狠的,连个快要死的人都不放过……”
  “他不爱你……”
  “那又怎么样?”她一字一句,垂眼看着双手几乎透明的白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唐婉清却认得明白,“跟他有婚约的人是我,你们的事如果曝光了,爸妈,公司,社会,任何一方的压力你们都逃不开……你们能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失声道:“你才19岁,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我为什么不能?”她反问,笑出声,“我的亲姐姐都可以和我最喜欢的人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辰送我那么大的一份礼,难道我不该好好回谢你们?”
  她觉得很满意,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壮烈之感。
  甚至有了俯瞰众生的气势,笑得慈眉善目,言辞极尽讽刺。
  唐婉清捂住脸,漫天的颓废沮丧渗透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让她没办法呼吸,她抽噎起来:“小兮,你别……你不要这样,对不起……”有水珠沿着她手指缝隙中顺流而下。她这样无助地坐在这里,把心里的委屈,落寞,恐惧通过这样的方式狠狠地发*来。
  “唉……你别这样,”她收起脸上的笑,怔怔地看着洁白的床单,声音哑在喉咙里,像胸腔里那颗跳动无力的心脏,丧失了它原本该有的功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你看,”她摊开手,“你看,你总是这么一副样子,所以什么事他都向着你这边,他看见了你哭,却看不见我的无助。我经常在想,如果我肯向他低头,在他跟前哭上一哭,他是不是也会心软,事情会不会就不会坏到这样一个地步?可我每次看见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地和他拧起来,我到底不如你会演戏……”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刚动过手术的心脏经不起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她轻轻一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得不死命地压下胸腔强烈的震动,一种欲罢不能的痛楚清晰地传遍全身各处,她忍得大汗淋漓,一再地放轻呼吸。即便如此,它跳动的声音像鼓声震天,快速急促,她胸闷气慌,只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痛感过去。
  她在心里苦笑,是不是该立个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