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4-10-13 14:15      字数:4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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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子在五太子工作的第二年秋天,传说雪子要辞职。宫男听了感到不安。
  宫男暗中注意上了雪子,但雪子本人却和平常一样地工作着。
  希望传说是没有根据的,但即使是真的,宫男也无可奈何。
  那是十一月末发生的事情。
  担任事务工作的女店员,偶然因丧事请了假,穗吩咐雪子去银行办事。那时穗还健康,是对店里的事情一把抓的时代。穗很细心,差人去银行办事,总是叫她信任的宫男跟着去。
  雪子拿着提款单,宫男陪着去了。
  当然,这是和雪子第一次在街上并肩走路,他无疑很高兴,但想到雪子将要辞职,心里就发闷。
  在银行的前厅,他下了决心问道:“听说清村小姐想辞去店里工作,当真吗?”
  雪子的回答很清楚:“嗯,我要辞职。”
  宫男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为什么要离开五太子?”
  “由于本身的某种关系。”
  “和什么人吵架了吗?”宫男无奈只得找话问,“是因为工资低吗?”
  雪子只回答由于本身的某种原因。
  宫男想肯定是为了去结婚,但又问不出口。
  “……在店里工作要干到什么时候?”
  “决定十一月底辞职。”
  宫男感到像是受了迎头一击,因为他认为至少会干到年底。
  “在本月……太过分了吧?”
  宫男知道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了。雪子定睛看着他。
  从银行提出的现款比每个月都多,雪子把钞票包在包袱里,放进一直使用的黑皮包,叫宫男拿着。
  走出银行时,雪子说:“能陪我一会儿吗?”
  雪子的话意味着什么,宫男并不懂,但他老实地答应了。
  雪子先走出去,是和五太子店相反的方向。
  走进很窄的后街,就看见很多的旅馆或客栈的招牌,是个行人稀少的寂静角落。
  “……就我们俩告别吧。”雪了站在一家旅馆前,回过头看着宫男说。
  接着,她就若无其事地走进门去了。
  想起以后发生的事情,宫男就像白日做梦似的,没有现实感。
  就像在黑白片的电影里,突然插进华丽的色彩画面,这个场面和前后情节毫无关系,是人为的照明色彩。雪子的行为就是如此的唐突。
  一进入房间,雪子就搂住呆立着的宫男的脖子,让他的面孔贴近自己。宫男在幻想中的熟悉动作,却变成了笨拙的接应。
  一次也没有听说过雪子有轻佻的行为,甚至有人说她完全讨厌男人,想像她肉体上有缺陷。当然,也不能认为她有逗弄没有经验的小伙子的兴趣。不知道雪子出于什么理由引诱了宫男。也不能认为是雪子对伤感的小伙子的安慰,那也未免太大胆了。
  雪子把宫男僵硬的手悄悄地引向自己的肌肤。宫男只是觉得兴奋,连按照什么顺序才能使对方满意的思考余地都没有,只有委身于对方的动作而矣。
  最初宫男仅是闭着眼睛。随着雪子激情的高涨,宫男知道雪子好看的眉梢处的黑痣开始微微颤动了。
  “请下次再相会,”宫男恳求地说。雪子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我不是说和你告别的么?”雪子提醒他说。
  “今后去什么地方?”
  “和你告别了,所以,忘掉我吧。”
  “可是,能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吧?”
  “……知道啦,等安顿妥了,写信吧。”
  回去得很迟。但爱挑剔的穗什么也没有讲,点清了钞票,叫宫男回工作的地方去,又向雪子吩咐了些事情。
  傍晚,穗召集店员们,宣布雪子今天就辞职,叫大家向她告别。
  “方才你不是说月底辞职吗?”宫男从店里出来,追上雪子问。
  “是。”
  “还剩下两天呢。”
  “是突然决定的。”
  “那么,你还住在公寓吗?”
  “已经搬出去了。”
  已经无法联系了。
  雪子留下一本书和幻想走了。
  有着落就写信来的诺言,也没有遵守。
  从名古屋换快车去福井,在福井乘的京福电铁芦原线是由两辆车厢组成的嘎吱嘎吱响的车辆。穿过水田行驶三十分钟后,向左大转弯,就到了芦原温泉街。
  两个月前也来过芦原温泉,这次来,是由于知道雪子住在这里,感到有点怀恋。
  预订了和盈利楼他们来的时候相同的旅馆。宫男决定先到前面的街道走一走。街上很静。走过了排列着饮食店的几条街,但都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在旅馆一打听,女用人还记得盈利楼。盈利楼一喝醉就要恶作剧,所以她一开始就记住他了。
  “那伙人晚上出去过吧,他们说去什么地方了吗?”
  对方想了想说,好像是不很远的地方。她对雪花似的白色梅花徽纹的店号没有印象,说至少应该知道店名,接着又担保:“反正街道不大,马上就会找到的。”
  随便用了晚餐后,附近已经黑了下来。宫男在房间里看电视,但定不下心来,想着时间还早,却还是出去了。
  他走向方才了解过的一条街,因为那儿有一家小饭店,很像盈利楼照片上的那家。
  来到那个店的前面,有一位老人在洒水,店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里边深蓝色的布帘。看见了白色梅花徽纹的一部分。
  已经隔了二十年的岁月,但很快就会见面了。宫男觉得脸在发烧。
  洒水的老人觉得有人走近,就放下泼水的手,伸了伸腰。
  “妨碍您了,请走过去吧。”
  老人是在盈利楼照片上见过的关子。
  宫男向店里窥视着说:“还没开始营业吧。”
  夫子重新看一下宫男,说:“哎,请进。”
  她口齿伶俐地说着,奔进店里,把布帘改为翻向外边挂上。帘上写着“宝雪屋”。关子请宫男进店,关上玻璃窗,调节炉火。
  木制的没有涂油漆的原色钩形柜台内是一个烹调场,是个有十个客人就满座的小饮食店。正面是神龛,下边垂挂着不完整的长布帘。布帘上染的花纹,和入口处的一样。
  “您要点什么?”关子走进烹调场问。
  “啤酒吧。”
  关子把擦好的玻璃杯摆在宫男前面,斟上啤酒。
  “听你的口音,像是东京人吧。”关子问。
  “我是刚来这里的。”
  正面的布帘掀开来了。宫男吓了一跳,出来的是个皮肤黝黑、有点神经质的男子,看见宫男,口里说着“欢迎光临”,就套上白大褂,向烹调场四周看着说:“若狭屋老板没来过吗?”
  “不知道。”关子生硬地回答。
  “不来,也得来个电话。”
  男子把头伸进正面的布帘里,向里边讲了些什么。
  宫男竖起了耳朵。听不见内容,是女人回答的声音。
  男子嗯的一声,回到了烹调场。
  “一会儿不照看,就都偷懒了。”
  他一边嘟嘟哝哝着,一边拿起菜刀,几次向里边瞧。
  “若狭屋老板来的日子是——”
  是布帘里边的声音。宫男抬起头来。
  藏青色的布帘间,出现了白白的手指,布帘向左右拨开,从上窄下宽的帘缝中,露出了一张刚化完妆的脸。
  二十年的时间消失了,雪子一点也没有变。
  两人目光一相遇,雪子“啊”地嫣然一笑,轻轻点了一下头后,向男子小声说了些什么。
  雪子在和服上围着围裙,这是宫男首次见到雪子穿和服的姿态,感觉上却像见过多次似的。
  宫男的酒杯空了。
  雪子斟啤酒时,两人眼光再次相遇。这次雪子眸子活泼地动起来了。宫男在她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恐怖的神色。
  宫男从口袋里拿出昔日雪子送的书,悄悄地放在酒柜上。雪子嘴唇在颤抖,小碟被打落在地上。
  雪子掩饰似地笑了。她不想叫烹调场的两个人看到自己心慌意乱。
  借口摆齐酒柜前的椅子,雪子靠到宫男旁边,迅速地向他手里塞一个小东西。悄悄一看,是一个旅馆的火柴盒。这时来了新客人,是常来的熟客。
  “噢呀,老板亲临烹调场,少见呀,”客人说。男人只是微笑着。
  “哪里,只是因为没钱花了,”关子说。
  “遇到阿妈,老板就没话说了。”
  宫男悄悄地看了一下关子,关子长得不像雪子,也不像老板。
  啤酒喝光了,宫男轻轻地站起来,向关子付了酒钱,出去了。
  火柴盒上印着旅馆的简图,在温泉街的尽头、药师神社的后边。
  宫男对旅馆的人说同伴过一会儿来,就被领到一个单间。旅馆不大,精致的庭院里点着长明灯。
  没怎么等,雪子就来了。
  雪子坐在矮脚桌对面,静静地低着头。好像是脱下围裙就直接来了。在带有凸细纹的浅紫色衣服上,整齐地扎着银色的衣带。
  雪子抬起头来,显出决然的表情。
  “久别了,莫非是做梦吧。”
  雪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顺手把手掌放在胸口,想要平静一下由于突然相遇而带来的惊慌,以及急着走来而引起的心悸。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什么也不知道,是正月里伙伴们来过了,”宫男说,“那时伙伴们来过你的店,我没有一起来。他们拍了照片。”
  “那伙人,我还记得。”
  “在照片上看见你,就急不可耐地马上奔来了。”
  宫男已无法装模作样,握住了雪子的手。雪子无力地回握了一下,立刻就放开了。
  “从那以来,一直忘不掉你。为什么不来信。”
  “我也想写,然而不能够。”
  “到底还是离开店就结婚了吧。”
  “不,结婚是在很久以后。”
  宫男想起了宝雪屋的那个男子,说:“是个很好的店。”
  “那种店别提了。”
  “店里的是你丈夫吗?”
  “丈夫也别提了,只要给他钱,立刻就不见了。这回也是如此。”
  “你的店经营得像是很好,”宫男想起店里的客人及关子招待客人的态度,说。
  雪子听了“你的店”很不自在。
  “我和德子结婚,你知道了吗?”
  “嗯,听人说过。”
  “德子两年前死了。”
  “……真的吗?”
  雪子突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后,显出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
  “喂,你说过无法忘掉我的。”雪子轻快地靠近宫男,把手放在他膝盖上。
  “我也是一直……”
  手指交络在了一起。宫男把她的手拉过来,一股温柔的轻淡的气息,一种离开了就会消失的无依无靠的感觉,使他无法把手松开。
  雪子自己解开衣带。在她脱衣时,宫男恢复了幻想。
  “那时也是这样的……”雪子把宫男的手引向自己的肌肤。
  但与那时相同的也仅此而已。雪子已不像昔日那样从容不迫了,她立即兴奋起来,全身都表现出欢快。
  宫男摸抚着颤抖的眉梢上的黑痣。雪子眼角流出泪水。眼泪直到最后也没有止住。
  长时间的情意缠绵过去了。沉酣之后,看出去的一切都褪色了。
  “孩子的祖母也很早去世了。”宫男说,“我有三个孩子。长子快要结婚了,后边的两个也都长大了。”
  雪子在小屏风后边系着衣带。
  “孩子们希望我再婚,一定是看到我一个人寂寞。我没有那种心思……”
  雪子的手停了下来,她注意听着宫男的话。
  “假设我另找女人,万一遇到雪子怎么办?能和雪子一起生活,该是多么幸福。我多次做过这样的梦。”
  “你的话是真的吗?”雪子穿好衣服,端正地坐在宫男面前说。
  “真的。你要是独身,肯再次来五太子吗?这回请你做我的妻子吧。”
  “带我去吧。”雪子的脸颊像少女般地血色上涌。
  “你的店呢?”
  “店怎么都行。我不知有多少次想从这种生活里跳出来了。
  我丈夫好赌博,而我对这个地方也一直住不惯。能和你一起生活,真像做梦似的。”
  “你这次遵守信用吗?”
  “遵守。这几天把身边的事处理一下,就和你联系。我丈夫是个很嫉妒的人,不要再到这里来。一定要等我。”
  雪子把手帕按在脸上哭起来了。
  心神不安地过了两个星期。
  从芦原归来,宫男对庄一结婚的态度显得软化了。庄一正在准备和真理子结婚。
  “接着我也要结婚了,”宫男宣布说。
  孩子们听了,立刻三呼万岁。
  纠缠不休的感冒也完全好了。春分前后,天气显著地暖和起来了,宫男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春的喜悦。
  宫男充满希望地等候雪子的回音。他想,正像雪子讲的那样,长年住过的地方,是无法简单地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