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季 更新:2024-10-13 14:15 字数:4842
【日】泡坂妻夫
伯玉 译
《外国文艺》1999年第2期
'最初发表于1983年6月号《别册文艺春秋》,1988年收入泡坂妻夫短篇小说集《雪崩》(文春文库出版)'
录入:四条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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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着和煦的南风。
坂井宫男感到春意出奇的缠绵。虽然如此,他对变化无常的春天最不喜欢。好天气一过,肯定会像报复似的变得春寒料峭。
对那年的春天,他尤其觉得讨厌,因为他患了纠缠不休的感冒。还没有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但低热总是不退,自觉症状只是情绪不好。宫男周围有几个人,也和宫男一样诉苦。
风到傍晚还没有减弱。宫男心情沉重,但同业公会的聚会非出席不可。对着大衣柜的镜子照了照,恐怕是有热度吧,脸色很红。
“庄一,”看见长子正通过走廊,宫男叫住他,“干净衬衫没有啦。”
庄一瞧着宫男的脸,“感冒已经好了吗?”
“这点感冒算不了什么,我和你们经受的锻炼不一样。”
“自从十五岁时生过腮腺炎后,一次也没有卧床过。”庄一学着宫男的口头禅。
“那种事别提了。找衬衫来。”
“等一下。肯定是庄二吧……”庄一走出去,马上又抱着装在塑料袋里的几件衬衣回来了,“果然是在庄二的房间里。下次注意点。”
庄一把头伸到衣柜里,拎出一条红领带,“这一条怎样?富有春天气息,感觉不是很好么?”
宫男知道庄一这些天讨人喜欢的原因。
庄一有了想与之结婚的女性,是个叫真理子的大学生,曾带来见过两次,但宫男对结婚还不能放手赞成,她性格开朗,但看上去有点轻率。庄一是“五太子”店的继承人、长子。真理子能否做五太子老板的得力助手,坐稳女老板的宝座呢?宫男觉得不放心。
因为真理子要是说“那种又旧又麻烦的日本点心铺子,算了吧”,庄一就会立刻同意她的想法。老二、老三姑且不论,长子的媳妇非认真挑选不可。
庄一看着宫男扎领带说:“爸爸显出成年人的魅力了。对爸爸着迷的女性,不会没有一两个吧。”
宫男默不作声。
“妈妈三周年忌辰已经过了,没有中意的人么?庄二、庄三也是这么说。那样的话,爸爸就用不到操心衬衣了。就是爸爸,也喜欢让漂亮的女人给挑领带的吧?”庄一又说。
“别管别人的闲事,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吧。”
“我在想呀,嗯,近日还肯见一见真理子吗?”
“有人说二十多岁的人的恋爱是幻想。不,是妄想吧。”
“恋爱是种想像,所以还是说幻想的好。”
“你如果懂了,就认真想—想吧。”
“爸爸还不了解真理子。真理子很有点老派作风,她说在这个店里一起住也可以。这样的年轻女性,现在已经没有了。”
“你一定要这么讲,我也不反对。然而,她还是学生,不能等到毕业吗?”
“我以为恋爱是幻想,非常美丽。等到毕业,幻想就消失了。”
“结婚不算计是不行的,这点经验我有。”
“就是爸爸对母亲也有过幻想吧。”
戳到痛处了。宫男闭口不言。
很快,宫男走出位于道玄坂的店,在微温的大风中,头脑里总是萦绕着庄一的话。宫男对妻子德子,一次幻想也不曾有过。
日本式点心铺五太子的伙计宫男,二十二岁时被老板看中,入赘坂井家。
五太子的创始人是福井人,那时已经死去,店由创始人的妻子穗一手经营。创始人夫妇没生过孩子,从远亲中过继了一个养子,继承为第二代。然而,这个第二代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他与养父看不中的女人私通,为了这个女人娶过来还是不娶过来,闹了好一阵子,结果是娶过来了。可是,这个养子很快又姘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夫妻之间不断发生纠葛,最后几乎连家都不回了。等回来时已经酒精中毒,肝脏完全坏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创始人同时也因操劳过度死去,直接死因是感冒老也不好,引起肺炎。第二代的妻子早就离了婚,离开五太子了。
穗连着丧失男劳动力,虽然上了年纪,还是得不到休息。第二代夫妇生了一个女儿德子,对养子的期待落了空的穗,对挑选德子的丈夫很慎重。那时,穗看到在店里工作的宫男勤勉认真,就在德子还没有产生嫌弃自己店里的从业人员的小聪明念头之前,趁着她高中毕业,就让两人成了亲。
德子容貌一般,是个不招人爱的女人,又被穗娇养得十分任性。
穗也有责任,宫男入赘以后,仍把他当成伙计来对待。德子学着样,把宫男压制成顺从的仆人。宫男总是受到穗和德子的拘束,连参加公会的旅行也顾虑重重。当然,宫男对德子一次也没有产生过美丽的幻想。
宫男作为新老板,背着责任,一边讨好德子,一边比以前更加卖力地工作。德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下穗所期待的男孩,穗感到满足了。一度中落的五太子店又恢复了繁荣。第三个男孩人小学那一年,穗怀着放心感,像枯木般地死了,享年八十五岁。
老人死后,德子更加专横起来,像是继承了第二代的坏血统似的,经常和不正派的男友玩得精神恍惚。
德子不到四十岁就死于宫外孕。这种情况宫男是不懂的,从医生那里听到死因后吓了一跳。德子本人也完全不知道,耽误了。
真正的死囚,宫男什么人也没有告诉。
葬礼时,宫男痛切地感到自己婚姻的不幸,五太子老板的位置是坐稳了,但对在暗淡中度过的青春却觉得很悲惨。
庄一不了解宫男的心事,才说“就是爸爸也有过对妈妈的幻想吧”。宫男一次也没有对德子产生过幻想,但他却有过幻想的经历,那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宫男边走着,边感到苦恼。
是春风的戏弄,使得宫男想起了雪子的吧?他预感到将要迎接一个奇妙的夜晚。
公会的例会在无聊中结束了。
以感冒为由,宫男想马上回去,但平时的伙伴不允许。
“招女婿要早点回去,这种台词已经不好用了。”宫益坂的盈利楼说。
宫男加入五六个伙伴中,去附近一个酒店,那里存放着他们没有喝完的酒瓶。
盈利楼对自己拍的照片很得意。正月里,现在这一伙人曾去福井的芦原温泉旅行,游览了东寻坊和越前松岛。盈利楼拿出了当时拍的照片。照片早就冲洗出来了,盈利楼因为感冒,上个月的例会没有带来。
“松前蟹连蟹脚上的毛都拍出来了。”
“……这个景致放大了,打算装饰在橱窗里。”
“如果那样,还是这张好。”
“……还是看这张,五太子老板简直像独身贵族,照得很漂亮。”
酒一进肚,以照片下酒,大家就随意地聊起来了。
对宫男来说,那是第一次没有任何顾虑的、张开翅膀的旅行。
宫男一张一张地看照片。拿起那一张时,差一点喊出声来。
他发现是雪子。
当真是雪子吗?他擦了擦眼睛。没错,是雪子。他感到是奇迹,雪子的面孔和过去相比几乎没变,宫男完全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拍下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
宫男问盈利楼。盈利楼拿起那张照片来。
是以夜晚的街道、一个小饭店为背景,穿着旅馆便袍的二三人,加上两个笑着正要低下头去的女人。女性中的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人,旁边的是雪子,两人的表情很清楚。像是用闪光灯拍的,是那两个女人送客人时的快照。
“啊,这张么?”
盈利楼扑哧一声笑了。
“五太子老板当然不知道。你在旅馆早就睡了。其后,辰巳老板他们去街上喝酒了。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
“那么,这个店也去了吗?”
“是的。和这个江户派头的有趣老太婆很合得来。”
盈利楼选出一张给宫男看。
那是在店里拍的,在不涂油漆的木制柜台里,并排坐着两个女人。镜头是对着两人正面拍的,连雪子眉毛上的黑痣都拍得很清楚。
“想起来了。这个老婆婆叫关子。吃惊的是她对过去的东京很熟悉。”辰巳老板说。
“那么,这边的女性呢?”
“店里的老板娘,漂亮吧。五太子老板,你平常太辛苦了,—出来玩就睡觉,真是损失。”
宫男很后悔。如果知道有雪子,是睡不着的。
“店叫什么名字?”
“啊呀,这可是少见,”盈利楼说,“你大概是看中她了,遗憾的是她有丈夫了。”
“我说的是老婆婆,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我们店的第一代老板是福井出生的。”宫男支吾过去了。
“是么?店的名字……想不起来了。辰巳老板,你呢?”
“我记得是个常见的店名。”
去温泉的一伙人好像都喝醉了,连那个店在什么地方都没人记得。
宫男再看了一遍最初的那张照片,上边照着印有店徽的深蓝色半截布帘。宫男深深地记住了,深蓝布帘上突出着白色的雪花般的梅花徽纹。
雪子出生在仙台,所以思念雪子时,宫男脑海里容易出现仙台风光。做梦也没有想到雪子生活在福井。
五太子创始人出生在福井,他死后,再没有人谈起福井来,创始人的妻子穗连死者的佛事都改在东京进行。福井已经没有亲戚了,雪子住在福井,仅仅是偶然的吧?
外边的风静下来了。宫男产生了早春情愫,他决定明天去福井。
雪子是宫男在幻想中存在了二十年的女性。
宫男结束店里的事出去时,已过晌午了。
匆匆来临的早春气息已经过去,冬天型的气压分布又卷土重来,昨天的温暖犹如梦幻。
一坐上新干线的座席,宫男就拿出文库本小说。书已经完全变色,起书签作用的线绳也快要断了。
宫男小心地一页一页翻着。是以大学生生活为题材的小说,登场人物是宫男不了解的世界中的男女。是展现出舒适、豪华的故事,昔日阅读时,在读后的兴奋中,曾感到轻微的羡慕和嫉妒。
这本书是雪子临别时送给宫男的。没来得及问雪子读后感,但雪子无疑也是同样的。
宫男与清村雪子曾同在五太子店干活。那时,五太子店还是座木造的二层建筑。宫男作为伙计住进五太子后的第三年.雪子入店了,她比宫男人三岁。
雪子肌肤白皙,五官端正,打扮和化妆给人以成熟女性的沉着感。初见面的印象是雪子看上去要比宫男大十岁。
五太子的伙计们对美丽的雪子马上产生了兴趣,其中有人不客气地问了她的身世,向伙伴们报告。
雪子出生在东京,小时候因战争失去了双亲,由亲戚收养,在仙台长大。她在当地结了婚,因和丈夫脾气不合,很快就离婚到东京来了。她在东京没有可依靠的熟人,想回到双亲生活过的地方。
从小孩时起,她就有这种愿望。
当只有伙计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人就用粗野的语言,宣布要对雪子直接下手。
宫男站在受到这些人进攻的雪子前面,担心地保护着她。但进攻者马上被对方拒绝了,很快就明白了雪子是个难攻破的女人。
被雪子拒绝的男人们对她进行非难,批评她高傲、没有魅力、趾高气扬,也有人传说她有性的缺陷。
宫男听到这些,感到放心了。他知道,在他的心中,对雪子思慕之情高涨起来了。
虽然如此,如果没有工作上的需要,宫男还是不敢和雪子搭话,连正面看她都感到害羞。能同在一个店,每天早晨见面,听到她的声音,就十分满足了。
雪子很少开口,可能是看到宫男比自己年龄小,对他很温柔。
宫男鼓励自己努力工作,但也并非为了做给雪子看。
雪子在五太子只干了一年半。雪子对宫男很亲切,但从没有敞开胸怀向他述说过自己的身世。宫男也没有向雪子讲过什么家常话来使她高兴。
宫男仅仅在幻想中和雪子对话。
幻想中的雪子聪明、话题丰富。连宫男口中都能讲出流畅、诙谐的话来,引起雪子发笑。也能够在公园散步,或坐在相邻的座位上,快乐地看电影,随着亲密程度的增加,雪子也变得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