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4-10-13 14:15      字数:4963
  “博士,别打马虎眼。”
  戴夫露出苦笑,似乎已找回了平常心。
  “都这种时候了,干脆请您说清楚、讲明白吧!关于停止‘化装舞会’的方法,您到底有没有线索?”
  “假如我说有——”艾克洛博士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你打算立刻重新开始‘第二都市’计划吗?”
  “这个问题不劳博士费心。”
  “很可惜,戴夫,我并不知道停止‘化装舞会’的方法。我可以发誓,这是实话。不过——”
  “不过?”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一个地方。这和人格转移系统功能上的基本问题有关——”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在这种地方说呢?早该在二十年前……”
  “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
  “这件事二十年前已经提过了,就在那个‘第二都市’的实验室里。不过,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
  “你啊!”
  “抱歉,您说什么?”
  “是你说的,在二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
  “我……”戴夫似乎相当迷惘,手隔着领带按住自己的胸口。“我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都市’的功能,必须先将原属于形而上学存在的人类自我实体化;这是一切的基础。因此,凭我们的科学层次,绝无法解析人格转移系统——那天我不是说了这些话苛责内人吗?你不记得了?”
  “毕竟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好像有点印象。”
  “你不记得,我可就伤脑筋啦!那时候,你不是这么教训幼稚的我吗?——博士,既然都实体化了,那我们应该看得到这些自我吧?”
  “哦……”接下来这个话题将如何发展,戴夫似乎完全无法预料;只见他仍旧满怀困惑地将手放在胸口上。“这么一提……我是这么说过。”
  “简单的说,就是这么回事!”
  “您光说‘这么回事’,我还是完全不懂啊!”
  “换句话说,本来我深信人格不经实体化,便无法进行交换程序;可是,听你那么一说, 我开始产生疑问。当然,或许这个系统的实体化概念和我们的层次完全不同;只是,你的那句‘既然转移过程中人格会实体化,那应该看得见’,给了我改变思考方向的契机——说不定,人格转移时,仍是维持形而上学的形式;不,应该说‘交换’、‘转移’之类的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我开始如此怀疑。”
  “这样的话……又代表什么?有没有经过实体化过程另当别论,您该不会要说根本没发生过交换及转移吧?毕竟眼前就已经——”
  “就实质上而言,只能以互换来形容;不过‘互换’这种形容法,却妨碍了根本上的理解。”
  “我完全听不懂。”
  “该怎么说呢……例如‘她’——”博士指着“贾桂琳”(=我)的头部。“你觉得这里头的脑子会是谁的?”
  “当然……是贾桂琳·塔克的啊!”
  “没错。目前‘进入’她体内的,的确是一个名叫苫江利夫的日本人人格;那他的脑子是否也跟着搬过来了呢?绝对没这回事,脑子仍是贾桂琳·塔克的。但在里头的‘人格’却又是苫江利夫——这种矛盾的状况要如何才能合理成立,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或许是脑子一时出了问题——”
  “这就是正确答案。”
  “啊?”
  “我说,这就是正确答案啊!戴夫。以这个例子而言,现在‘她’的头脑便是暂时出了问题,误以为自己不是名叫贾桂琳·塔克的英国女人,而是名叫苫江利夫的日本男人。”
  “请……”戴夫似乎认为博士是在开自己玩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请等一下。”
  “这也是一种根源性的问题——何谓人类的自我存在?”
  然而,博士却是正经八百。
  “你回想当时内人和我的讨论内容。人类的自我并不是实体,而是藉由复数自我的相互认知而成立的——我们曾这么说过,对吧?”
  “也就是说,是相对的东西?”
  “你很清楚嘛!没错。打个比方,你是戴夫·威尔逊的根据在哪里?根据在于你及你周遭的人们都认定你是戴夫·威尔逊,你只能靠着这种共同的‘错误’存在。当然,不光是你,所有人类都是如此。”
  “共同的……错误?”
  “假如你周遭的人都不承认你是戴夫·威尔逊,你想会变得如何?你这个人将不存在于社会上——换个说法,事实上将不再有戴夫·威尔逊这个人。正因为包含你在内的所有人都‘误认’你是戴夫·威尔逊,你才能以你的身分存在。”
  “误认?可是……”
  “就是误认,因为人类的存在并非绝对性的。我们可以指着路边的石头,说它确实是一种名为石头的矿物;但没人能说你确实就是一个名叫戴夫·威尔逊的人。”
  “我确实是我啊!”
  “是吗?即使拿一块石头给从未见过的人看,他也能确定那是石头;但初次见到你的人,能自然而然地认定你是戴夫·威尔逊吗?不能吧!或许你会说这是废话,但这正是人类的存在是透过相互认知——亦即相对性的最好证明。”
  “简单地说——”
  “贾桂琳”(=我)忍不住开口插嘴。
  “虽然‘我’在社会的共同认知之下,是不折不扣的‘贾桂琳·塔克’,但‘我’本人的头脑却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是苫江利夫?”
  “正是如此。”
  “不过,光这样无法说明吧?假如人格转移并非实质上的转移,只是脑部在自我认同上产生错误的话,要怎么解释记忆问题?比方说,现在‘A’误以为自己是B,而‘B’误以为自己是A;接着‘化装舞会’发生,‘A’再度认为自己是A的时候,照理说,‘B’的头脑误以为自己是A时的记忆,应该不会留在‘A’的头脑里,对吧?可是,从我们的经验看来,一个人格无论经历几次‘化装舞会’,还是能保有连贯的记忆;这又是为什么?”
  “相当敏锐的指摘。诚如你所言,照理说,每发生一次‘化装舞会’,同一个人格应该会缺少该段期间内的记忆;然而,事实上,每个人的记忆却又是连贯的。关于这一点,我也搞不懂。”
  “搞不懂……”
  我原想抱怨“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却又闭上了嘴。
  “搞不懂的事可多着了,说不通的问题也还有一堆。比方说,假如这种现象只是单纯地出于脑部错误,应该也可能各自发生吧?例如‘A’、‘B’、‘C’三人同时误以为自己是A。但现实上,所有成员的错觉都是同时且交互发生;乍看之下,活像人格真的交换或转移似的。这种现象和记忆连贯一样无法解释吧?”
  “这话倒也是……”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搞不懂。只不过,我相信‘头脑在自我认同上产生错误’这个原理,基本上是正确的;以此为前提,重新思考同一人格的记忆连贯及所有成员同时产生错误等现象,自然就会归结到某个假设之上。”
  “什么假设?”
  “每当‘化装舞会’发生时,所有成员便会被‘补充’必要的记忆,且被施予‘调整’,以避免同一人格同时重复出现。换句话说,‘化装舞会’并不是一种习得性状,而是由‘管制塔’屡次产生‘力场’干扰成员而发生的。当然,干扰方法超越了现有物理法则,因此完全不受距离或遮蔽物影响——”
  “请……请等一下,博士。”
  “贾桂琳”(=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戴夫结巴,他的表情相当僵硬。
  “您所谓的‘管制塔’,该不会就是‘第二都市’吧?您认为‘第二都市’便是产生‘力场’并进行‘调整’的‘管制塔’?”
  “还能有别的吗?”
  “那么,您该不会认为只要没有‘管制塔’,干扰便会消失,‘化装舞会’即可停止吧?”
  “我当然这么认为啊!难道还能导出其他结论?”
  “您是认真的吗?”
  “你这是什么话?是你要我说清楚、讲明白的啊!”
  “难道,难道您想破坏‘第二都市’?”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啊!戴夫。反正‘第二都市’已超乎我们人类的能力范围所及,既然我们无法控制它的功能,当然不可能将它应用到和平或军事上;这个结论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得出了,美国政府却不到黄河心不死,以为目前虽不能用,说不定将来就可以,才选择以那么畸形的方式保存‘第二都市’。这个决定本来就是错误的。”
  “可是——”
  “别误会,我并非主张只要破坏‘第二都市’,‘化装舞会’就一定能停止;这只是我的假设,而且根据还极为薄弱,甚至可说是妄想。当然,我也很清楚,上头那些死脑筋的人不可能接受这个提案;虽然很清楚……”
  “却非常渴望一试?”
  “我吗?我无所谓啊!假如内人希望,倒可以试试,否则我没打算积极尝试。我已经习惯使用内人的身体了,毕竟……”他对身旁的红发女子微微一笑。“都二十年了嘛!”
  “我在这里先声明——”戴夫像是突然发现“贾桂琳”(=我)的存在似地,瞥了我一眼;他似乎后悔在一般百姓前过度透露机密,是以踌躇了片刻,但最后仍以坚决的态度继续说道:“‘第二都市’不能破坏,这是既定事项。早在一九七X年时,‘我们’便已背负了保存百年的义务。”
  “你们还真是辛苦啊!也不想想冷战都已终结,柏林围墙也早拆除了,还这么大费周章地保管这种无用的废物,说白一点,根本是浪费国家预算。”
  “一百年——不,五十年后会变得如何,谁也不知道;无论是世界情势或人类的科学能力,都不是现在的我们所能预测的。”
  “还真是恋恋不舍啊!”
  “无论您怎么说,既定事项就是既定事项,能改变这个决定的只有现任总统而已。不,即使是‘他’,也不见得能改变;就我个人看法,我敢打赌,最终的结论仍会是不可改变。”
  “我懂,毕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装置’嘛!政府恋恋不舍的心情,我也不是无法理解。现在回想起来,州长抵挡不住S市住宅区开发声浪的那个时候,或许便是唯一的破坏机会了。”
  “没错,正是如此;博士,您这个提案晚了二十年。即使这种破坏‘第二都市’的‘实验’只不过是个人妄想,今后还是希望您少提为妙。”
  “你对我说这些也没意义。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已经认命啦!我和内人都已经习惯这种状态了。用‘习惯’这种消极的讲法或许不适当,该说是满意。”
  “那真是——”对于自己不觉间用了说教口吻一事,戴夫似乎深自反省,降低了声调:“再好不过了,对您及夫人而言都是。”
  “不过,这里也有不肯认命的人。”
  艾克洛博士的视线溜地转向“贾桂琳”(=我)。
  “所以才要由你亲口来声明,为何不能执行停止‘化装舞会’的唯一可能方法——破坏‘第二都市’——”
  回头望向“4”号“自囚牢”,艾克洛博士突然笑开了脸。
  “——哦!看来……”
  他故作滑稽地朝着走出“4”号屋的人影挥手示意。
  “关键的‘死者’也顺利复活了啊!”
  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近我们的,正是“我”(=贾桂琳)。她原本因严重宿醉而独自“瘫(dead)”在床上,现在总算恢复到能步行的程度了。
  “你啊……”“我”(=贾桂琳)勉力抬起失焦的视线瞪着“贾桂琳”(=我)。“有点分寸好不好?真是的。这个身体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耶!你还不懂吗?”
  这句话若是听者有意,听起来倒是意味深长;当然,她应该是言者无心……不好,我又开始沉浸于“拿手”的自虐情绪之中了,得好好反省反省。
  “你要在圣诞节开怀畅饮也就罢了,”或许是我在不觉间露出了意气消沉的表情,“我”(=贾桂琳)让了一步。“但自己的宿醉请自己承担,别这样推给别人!”
  “没办法啊!谁知道我一喝得烂醉,‘化装舞会’就发生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哦!”或许自己与妻子间也有过相似的经验吧!艾克洛博士满脸愉快地哈哈大笑。“还真是绝妙的时机啊!’
  “一点也不好笑!”
  “我”(=贾桂琳)抱着头,蹲在草地上。
  “我快死了,你还真能喝耶!我实在搞不懂爱喝酒的人,怎么会笨得自找罪受?”
  “好啦。”艾克洛博士那奇特的面貌上仍挂着愉快的笑容,转向戴夫说道:“既然这两位不认命的人都到齐了,你就把政府相关人士所说的既定事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