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4-10-13 14:14      字数:5086
  虚幻的情人
  '日'小泉喜美子/著  马宇航/译
  一
  1971年12月上旬的一天下午,刚过4点钟,高浜纲一郎从大阪伊丹机场乘上了飞
  往东京的第XX航班,他眼神暗淡地坐在这次航班的座位上。
  高浜纲一郎内心在想什么,其他乘客和空中小姐无从知晓,只从他的气质、体
  魄、秃顶判断,像是刚过60岁的实业家。不错,他确实是这样一个实业家。他那快
  快不乐的情绪,使人猜想他好像有什么重大问题压在心头。
  若在平时,高浜在陌生人面前,很少把这种颓丧情绪表现出来。他自己经营着
  会社,当他一个人在社长室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神态呢?肯定是在认真思考问题吧。
  比如经营效果啦,本期年终决算啦,下次股东总会上的报告啦,等等,另外还必定
  要思念秘密养在芦屋高级公寓里的情妇……
  可是现在,会社的经营状况良好,他为什么还那么愁眉苦脸呢?他的家在西宫
  市,当然,家中的亲属、佣人都不怎么讨人喜欢,然而,这也不至于使他的情绪坏
  到那样!
  在另外的场合,高浜可以说是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一向举止谦恭。大阪商人的
  特点是表面圆滑,内心潜藏着强烈的运筹力和发挥力。高浜正是这类商人的典型代
  表。不论在吉他俱乐部里或在饭馆里,招待别人也好,接受别人招待也好,就是连
  夜生活,他也能应酬得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他稍有空闲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去芦屋的情妇那里过上一个时辰,所谓情妇,
  就是从曾根崎的新地出来的青年艺妓。当然,高浜并非看好了这个艺妓,想为她赎
  身,他只是考虑为了适应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身份,才有必要这样做。坦率地说,要
  找一个女人来陪伴自己,既可以选某个俱乐部的女招待,也可以挑艺妓;但是对于
  高浜来说,究竟选女招待好,还是挑艺妓好?他曾左思右想考虑了一晚上,最后决
  定用类似抽签的手段,选定了艺妓。这个选择,可以说几乎是偶然决定下来的?
  在反而使他十分满足,只有来到这个艺妓的房间里,才能无忧无虑地过上一刻香甜
  生活。
  高浜一进艺妓的房间,情形常常是这样,情妇先弹上一支京阪一带的三弦曲,
  当然弹得并不熟练,然后就豪放地表演又唱又跳的迪斯科,三弦也好,立体音乐也
  好,都紧密配合着迪斯科演奏,直到夜阑更静时,两人的兴奋达到顶点,便拥抱着
  滚倒在床上尽情取乐,谁也不知他们要欢乐到什么时候才能起床……
  可是在眼下这一时刻,打算飞往东京去的高浜,表情却异常的阴郁暗淡,而且,
  在那忧郁情绪的深处,仿佛隐藏着抑制不住的盛怒,不论遇上谁,都有可能一触即
  发。
  若是平常在这种时候,高浜肯定要带着秘书;但是今天他却是单独行动,一个
  人情绪低沉地僵坐在飞机座位上。
  他没有带行李,膝盖上放着一张折叠的晚报,那是在飞机场候机时无意识买下
  来的。眼下,他并没有读这张晚报。论时局,当时正值越南战争高潮,晚报上报道
  着日本各团体的抗议运动,有的抗议美军连日轰炸越南北方,有的抗议美国从日本
  派美军赴越南战场。
  高浜把晚报一动不动地放在膝盖上,眼睛凝视着窗外。
  飞机一会儿就要抵达东京,高浜想象的翅膀不由自主地急促扇动起来,弯曲的
  嘴唇紧闭着,用心思索着什么事。
  高浜到底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呢?原来,今天中午时分,东京高地旅馆发现他
  的妻子死在1505房间的床上,警察正在从自杀和他杀两个方面开始侦察。
  二
  东京S警署的警部小田切来到了高地旅馆的1505房间。
  据旅馆方面说,职工发现女客数小时前就死在1505房间的床上。遗体已被运了
  出去。由于搜查,房间内稍微有点杂乱,但又不像大地震和大火灾以后那样的大乱,
  至多也不过是死了个女人,而且没有一点暴力和抵抗的痕迹,乍一看,死得异乎寻
  常的安详平静。
  小田切警部扫视了一下房间。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摆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作为旅馆的客房,可以说是上等。
  旅馆本身也挂着极其豪华的大型旅馆招牌。旅馆是近代建成的。室内统一白、灰、
  红三种色调,仍然崭新。小田切警部看了这个房间,自有一种舒适感。他认为一个
  不怎么年轻的女人住在这种房间里,又自己死掉,这似乎有点儿蹊跷。他喃喃自语
  道:“一个中年女人,自己住在放着两张单人床的房间里……”
  小田切警部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思考,一会儿,又仿佛无法忍耐似的踱到窗前,
  探头往下看。部下在外待命,他也没在意。
  傍晚时分,十五层楼下街道上的灯光开始亮了。灯光微暗,和烟雾融合成蒙蒙
  的一团混沌。罪犯可能正向那混沌的方向逃奔,他的心情也可能是惊慌、激动和紧
  张的。
  小田切警部又回转头来,注视着那两张并排着的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一点儿也
  看不出用过的痕迹。红灰两色混合织成的印花布床套,完整地盖在床面上。是不是
  有谁用过后,又把床铺仔细整理好,消除了用过的痕迹呢?能够5;起这种怀疑的迹
  象也一点儿看不出来。一张床铺,假如被人用过,不论怎样整理,和没有用过的床
  铺相比较,总能看出差别。
  另一张床明显地被人用过。小田切警部马上想到,就在那张床上死了一个中年
  女人。他接到了旅馆的通报后,作为警官跑到现场,一来就看到了床上的女人。
  女人躺在床上,被单和毛毯一直盖到胸部。头部化妆有点散乱,嘴角上粘着小
  泡,看上去已过了40岁,脸上没有苦恼的表情,黑色的头发鬈曲着。
  掀起毛毯一看,苗条的玉体呈现在眼前。贴身穿的是旅馆备用的浴衣,外面系
  着淡红色的漂亮衣带,这不是旅馆的备用品。浴衣里面什么也没穿。身上还微微散
  发着香水味,到底是什么名牌香水,小田切警部一时判断不出。
  女人的两只脚没有捆绑痕迹,也没有写遗书,床边桌上有数十块破碎的银纸,
  是包装安眠药胶囊用的,还有一只玻璃杯,里面有点水,是旅馆浴室里备用的。杯
  子旁边放着房间钥匙和大型艾尔麦斯手提包。
  床旁的地毯上,放着一双高质量的女草鞋,事后判明是六门店的商品。衣橱内
  的吊架上,仍然挂着衣服、衣带、和服长衬衣及其他内衣和小物件。在这些东西的
  下面,还挂着一双带四只别带的袜子,是武藏店的商品。那色调柔和的水貂皮女大
  衣也挂在吊架上。
  浴室的镜子前面,放着一只小盒,旁边有一把肯特牌的小毛刷和两三件希腊纳
  ·尔宾修塔英的化妆品。旅馆备用的另一件浴衣没有使用,毛巾也只有一条用过。
  浴盆里还残留着水迹。
  室内一切井然有序。
  三
  高地旅馆的职工们报告说:“情况是这样,这位客人昨天下午3点左右进入了旅
  馆。
  “前天,她打来预约电话,要求预订一间两张单人床的房间,结果就订了1505
  号客房。她自称是‘兵库县西富市××,高浜契子,电话×××’,这是住宿登记,
  是她本人亲笔填写的。
  “她填完了这份登记卡后,由这个男招待送她进了房间。”
  男招待接着说:“是的,是我把她送进了1505房间。这位客人只拎着一只手提
  包,我拿着房间钥匙带她乘电梯上了十五层楼。
  “我和侍奉其他客人一样,进房间先开灯,把钥匙放在桌上,然后说了声:
  ‘请随便!’她接着道了声‘谢谢’之后,我又……我又要求小费。我本来应该马
  上退出房间,不应该再向她要小费。
  “小费之后……小费之后,我就马上退出了房间,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全不知
  道,连这位客人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她的头发紧扎在后面,身穿高档
  和服,一看就是一位中年夫人打扮。
  “那以后的情况,我什么也不知道,可以再问问账房里的人。”
  账房的人果然接着说:“情况是这样,从那以后不到一个小时,大约是下午4点
  以前,这位客人出去了。她把房间钥匙寄存在账房里,就在本旅馆的门前乘出租汽
  车走了。
  “后来,在晚上10点左右,她回来了,是同一个男人一道回来的。
  “噢,是呀!这男人身材瘦削,是个中年男子,没有错,就是这样一个男子。
  高浜女士来取钥匙的时候,他稍离开一点距离等着她。他的模样我记不清楚了,不
  过,还记得他戴着眼镜。
  “他们是否回到了房间,或是干别的事去了,我也说不准;不过,当时是晚上
  10点钟,本旅馆的酒吧和快餐部还在营业,他们也许是到那里去了,反正我说不清
  楚。
  “我知道的就是这样,后来再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
  “而且,今天——
  “就像你已经知道的那样,本旅馆每天算账的截止时间是正午时分,每天到了
  客人应走的时间,如果客人不主动和我们联系,我们就往他们房间里打电话。
  “高浜女士住的1505房间,按约定是住一宿,可是到了正午时刻,她还不来联
  系算账,我们就按本馆的规定通过总机往她房间里打电话。
  “结果总机话务员说,向1505房间呼唤了数次,始终没有人接电话。没办法,
  我就和我们这里的负责人一起去房间看看究竟,到了房门前先按电铃,然后敲门,
  都没有人回答。不得已,我们就用万能钥匙开门一看,高浜女上躺在床上。起初,
  我们认为她是熟睡在那里,但是仔细一看,不是!就立即通过交换台报告了警察。
  为了保留现场,我们对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动手触摸。
  “后来,我们就按照警察的指示,根据她本人在住宿登记卡上填写的地址,打
  了电话去。电话接上了西宫市高浜女士家中的电话号码,出来接电话的是女佣,她
  听了高浜女士突然死亡的消息之后,大吃一惊,接着就向男主人的会社联系。
  “男主人叫高浜纲一郎,是大阪市内的高浜商事会社的社长,他在下午1点20分
  前后给我们来电话,说是乘最早的班机,马上抵京,我们也回答说等着他的到来。
  “是呀!发生了这样的事,本旅馆当然要特别谨慎才是!”
  四
  高浜契子生前的独白:
  跑呀!快跑!赶快把我带到东京去!
  我坐在新干线的绿色车内,脖颈瑟缩在皮毛披肩里,怅然注视着窗外。那中和
  色调的水貂皮毛既柔软,又平滑,我非常喜欢它给人的这种触感。兽类怎么这样温
  存平滑呢?与此相反,人类无论在什么时候,说起话来总是带刺儿,似乎本就长着
  肉刺呢!
  不过,这些东西可都是丈夫给买的,至少是丈夫花了钱,我才能享用这些东西;
  不然的话,若是靠我自己的力量,就是这个披肩能买得起吗?恐怕连一双袜子也买
  不上。
  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摆弄着柔软的水貂皮上的柔毛,无精打采地凝视
  着窗外。火车在飞速前进,沿途的水田、旱田、山川、森林,从车窗上望去,像流
  矢一般飞逝而去,还有那沿途的地方城镇,无不以清爽整洁的景象从眼前闪现过去;
  然而,这一切迷人的景色,对我都没有丝毫吸引力,我的内心一直在悄悄地、激烈
  地、不停地催促着:跑!快跑!赶快把我带到东京去。
  很久没有乘新干线的车了,这次坐在车座位上,随着车辆有节奏的颠簸,感到
  心情特别舒畅。最近有一年多我没有进京了。这倒不是没有我想看的戏剧,而是因
  为我太疲惫,这一年来,经常去找医生看病。
  到底为什么这样疲惫?是侍奉丈夫?侍奉孩子?侍奉公婆?公婆好歹都在去年
  相继去世了,想来想去,这二十二年大概就是因为侍奉他们,才使身体这样疲惫不
  堪吧!
  ——不管怎么说,我听说今年12月,东京国立剧场演出《太十》,我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太十》是净琉璃《绘太功记》的第十章,也就是《尼崎》的
  一章,我还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
  幸好,我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主治医生也劝我想办法散散心,解解闷儿。
  他说:“夫人,像歌舞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