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点绛唇 更新:2024-10-13 14:14 字数:4769
“哈,坦诚地说,完全不是这样的。首先,阅读这些东西让人生厌。这些本子都不少于六百页,而且写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有些地方根本就无法辨认……真要通读下来,非得有巨大的耐心,而这是我根本就不具备的。同时还需要大量的闲暇时问。手稿中充斥着离题的东西和一些平庸无奇的细节。就是这样,此外,还有一个托词是没有运用夸张的手法……我们的伯爵,按照现在人们的说法,是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另一方面,刚才我给您讲述的那些事也会或多或少地动摇他的理性,因为《回忆录》的最后一部分是由结构松散、缺乏条理的章节组成的。”
“请举个例子。”德·布勒萨克伯爵情绪激动地说。
“我怎么记得起来呢?……但没有什么会阻止您亲自去翻一翻这些本子。雅克·弗朗热已经把它们献给了在巴黎的诺曼底历史和考古学会了。”
“您想是否有可能,在城堡里还存有与我们刚刚谈到的那个时代有关的其他资料或其他文件呢?”
“没有。我想不会有。请注意,我没能查阅图书馆里所有的图书……大概有一万五千册到两万册的样子吧,但目录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雅克·弗朗热曾建议让人建立一个索引……我完全可以向您保证,绝对是《回忆录》,尽管人们可以通过藏书来表达,但这才是一八四八年二三月间发生的事件的最可宝贵的资料来源。”
伯爵再次感觉到他的举止有点轻浮。他站起身来。
“我为欧奈维尔城堡而遗憾,”他十分友好地说道,“但我将对参观翁弗勒尔留有最美好的回忆。”
公证员一直把他送到临街的大门口。在门槛处,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些相互仰慕的话,伯爵走了,有点驼背,腿弯成弓形,拖着手杖。他一转过街角,就马上直起身子,而且步履一下子变得飞快。一辆汽车停靠在池塘边。摇了两下手柄,马达便发动起来了。
“一个老傻瓜,”伯爵松了一口气,双手抓牢方向盘,不过他的烧酒真不错……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的血。”
下午过得很快,拉乌尔·达皮尼亚克在路上除去他的德·布勒萨克伯爵的打扮,恢复他英俊潇洒的俱乐部会员的面貌后,在佩雷尔大街他的单身汉住的小公寓前下了车。他始终没有停止在头脑中思索弗雷内索公证员的秘密,他对此深感震撼。多么天才的举动,这次对公证处的造访!他在煽动起老公证人的激情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灵感。
当然,现在还无法证实,前一天夜里发生的神秘的劫持事件与六十六年前城堡做为大舞台发生的历史事件之间是否有某种关系。被酷刑折磨的老人所说的那些无法听懂的话中,好像与路易·菲力普王在欧奈维尔的短暂逗留也没有丝毫相干。然而,罗平惊人的预感提醒他注意,应该朝这个方向继续探索。好在现在他也没有掌握可以把他引导到另一条路上去的东西。作为起步,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一点一滴获取那份被公证员匆忙浏览过的神奇的手稿。他非常烦躁,很不耐烦。但是罗平知道欲速则不达。因此,他镇定自若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点燃一支雪茄烟消磨时问。随后,他按了隐藏在一件家具抽屉里的按钮,打开一个小保密箱的门,从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这是一本现代名人笔迹的索引。在这一套浩繁的卡片中,有几千种字体;从利利·阿穆尔的,直到瓦朗格雷和老参议院议长的,其间有加尼玛尔总检察长的、伯尔松的、多布莱克议员的和皮厄·克斯教皇陛下的。人们经常吹嘘亚森·罗平的即兴的丰厚馈赠。但是,他最辉煌的胜利,他最神奇的成功却都应归功于完美的工作方法。罗平最懂得工作。
他取出一张写有加布里埃尔·塔巴鲁克斯的名字的卡片,他是学院院士。他眉头紧皱着,认真地研究了一阵子。他发觉了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每个字母之间都是断开的,“t”字的每一横都划得很重,而字母“e”却写得像“i”。而后,在一张白纸上,他用几分钟试着模仿出这种纤细而有力的笔迹。最后,他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本年鉴,找诺曼底历史与考古学会的地址。然后,他以一种让笔迹学者都会紧张得变脸色的、悠然自得的心情,开始写下面的信,而且是一气呵成的。
致历史学会秘书长……
加斯东·塞罗尔先生
我亲爱的同行:
我谨将我的得意门生——拉乌尔·达皮尼亚克介绍给您,他是一位前途远大的巴黎文献学院的学生。他对您那可爱的故乡的历史颇有研究,现在正在准备一篇关于诺曼底艺术的论文,我敢肯定,您一定对此很感兴趣,恳请您能为他的研究工作提供方便,并向您,我亲爱的同行,致以……拉乌尔微笑着结束了这封信,然后签上名字。他将会得到这份手稿了!他准备利用闲暇时间研究它,逐页地探索它。也许他将徒劳无功,但也许能发现一些问题,确切地说就是弗雷内索公证员研究中疏漏的某些东西。
被历史与考古学会选为会址的房子坐落在波拿巴大街上。这是一栋老式的、憩静的小房子,就像人们能在卡昂和利西厄克斯随处可以看到的那一类。
“找塞罗尔先生。”拉乌尔说。
“在底层与二楼之间的中二楼上。”女守门人回答道。她甚至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
“但愿,”拉乌尔上楼时在想,“他别过多地向我提关于诺曼底艺术的棘手问题。否则,著名的塔巴鲁克斯的被保护人很可能会使他的老师威信扫地。”
在门上,只有一张简单的由四个图钉按住的名片。拉乌尔扯了一下铃绳。这位塞罗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拉乌尔在揣测,小个子、有点脏兮兮的、戴一顶黑丝绸的无边圆帽、耳朵里塞着棉花。眼下,学会秘书好像不在。可是他听到了没有?拉乌尔又扯了扯绳子,还是没有回声。
“真糟糕!”拉乌尔在想,“一封编造得这么好的信呀!活该。我干脆留给自己用吧。不管怎么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房门便无声地开了。拉乌尔走了进去,看到办公桌的抽屉都敞开着,就在候见室的右侧。他走了几步,置身在一间宽敞的房里,墙边排满了直顶天花板的书架,架子上的书把墙壁完全遮了起来。在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大长条桌,蒙在上面的大桌布一直拖到地下。桌子上摆了许多卡片箱、文具盒和墨水瓶。
“不是太豪华。”拉乌尔在想,“学识渊博终究不能当钱花的。开始吧。”
他登上一架正好摆放在“E”字母打头这一部分前面的梯凳。他只看了一眼,就发觉没有这份手稿。唯独缺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拉乌尔无法控制住愤怒。怎么回事?有人乘机……可是,公证员说得很明确,这份手稿很少能提起人们的兴趣。如果不是图书馆管理员此时正巧不在的话……拉乌尔从高处下来,猛地跳到地上。然后他悄悄地走近桌子,掀起了桌布。有两只脚显露了出来,上面还穿着拖鞋。管理员并没有走远呀!
拉乌尔抓紧每一分钟。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他跪在地上,揭开桌布。这位老好人就在下面,正象他所想到的一样。不过,他的裤子已经褪了下来,而且他的胸部有血迹。正是在心脏的部位,一颗子弹穿了一个小孔。尸体已经变冷了。
拉乌尔放下桌布,站起身来。肯定地,杀死塞罗尔的人偷走了手稿,这是不言自明的。借书登记簿摊在桌子上。拉乌尔在查看借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又看了一眼还书那栏。
欧奈维尔伯爵的《回忆录》:
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手稿应该在这里呀!
拉乌尔知道呆在这个地方所要冒的一切风险,可是他无法离开。眼前的这一罪行使他心神不宁,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正面对一个强大、果敢的和野蛮的敌人。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好啦,”他喃喃着,“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我这么大动肝火是不对的。”
他又低下头去看登记簿:六月十四日,加尔瑟朗男爵。
他的手指指到另一条上:六月六日,加尔瑟朗男爵。
突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字体……字体并非完全一样,只是很相像而已。两个登记本上的字都应该是出自管理员之手。第一个毫无疑问,是由他登记的,可是第二个,就是六月十四日的那一条,是模仿出来的。笔划很重,而且写得很马虎。
至此,所有的情况都十分清晰地在拉乌尔的脑海里生成了,这是严格的再现:来人打倒了管理员,然后匆匆地把尸体藏起来,取走手稿,借此掩盖这一罪行的真正动机。
“哈!我差一点儿上当受骗!”拉乌尔大叫起来,“啊!安排得真不错……只是,我也一样,我也很喜欢模仿笔迹,你懂吗,男爵。我也同样,我有我的小常识……也就是说,你想把手稿据为己有啦。你害怕看到它落到那些不配看它的人手里……了不起!你也许在搞收藏!男爵大人对历史颇感兴趣。男爵大人掌握了文字说明!”
愤怒、仇恨、喜悦在拉乌尔的心中交织在一起,使他的脸孔变了形,使他的双手攥紧了。他喘着粗气,把写有读者地址的卡片箱拿到了自己手中。
“G……加杜瓦……加夫内……加拉伯尔……这里……加尔瑟朗……加尔瑟朗男爵……巴黎康巴塞雷斯大街十四号乙……”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候见室,然后很细心地关上了门。
“现在,就看我们两个人的啦,了不起的人!”
拉乌尔确实没有弄错。男爵的府邸在一座小花园的尽头,显得豪华、大方。通往台阶的小路铺着细沙,小路两旁种着蔷薇。右边,在小灌木屏障的后面,好像是冬天的暖房。拉乌尔按响了栅栏门的门铃,一个身材像摔跤运动员,但是却穿着西服、戴着白手套的用人,走过来给他开门。他愣了一下。这高大的身影、这方头大脸,他曾经在河边看到过,就在那条小船上。所以,他的猜想是不会错的。他这样干是对的。
“请将我的名片呈加尔瑟朗男爵大人。”他说,“我想跟他谈一件急事。”
“先生是否有预约?”
“没有。”
“既然这样,我担心先生不会被大人接待。况且,大人正在用晚膳。”
拉乌尔把这个用人的手拧到背后。
“说话干净点,奴才。把我的名片递给你的主人。只需告诉他我是从波拿巴大街来的就行。”
“可是先生……”
“滚!”
用人被打掉了骄气,低声咕哝着朝房子走去。拉乌尔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路上,他摘下一朵蔷薇花,闻了闻,然后把它插在了衣服扣眼上。此时,用人已经回来了。
“恳请先生进去……”
他给拉乌尔带路,穿过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朝饭厅走去,银餐具的响声不时地从那里发出来。拉乌尔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男爵手里拿着叉子,眼睛在盯着他看。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人,很厚实,血气方刚,像演员一样把胡子剃得光光的。他竭力要表现得冷漠,只是脸上流露出十分烦躁的神情。
“我肯定,”他说,“您如此坚持真让我吃惊。因为我真看不出……”
他耸了耸肩,继续吃鸡胸脯肉。拉乌尔提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您让我吃惊,亲爱的男爵。您怎么没有想得更远一些呢?……为什么,真是见鬼,在这个时候接待我呢?”
“请您住口。”对方打断道,“我们结束这一切。您强行闯进我的家门。您进到这里,就像……就像……”
他在找一个比喻,显得很不自然。接着又狠狠地说:
“请说明原因。”
他的目光与拉乌尔的交织在一起,坚持了一会儿,两个人互相盯着。男爵第一个移开了眼睛,然后很宽容地继续吃了起来。拉乌尔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
“您同意吗?……您想一想,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用手抓……一点也不讲究。”
男爵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始玩起游戏来。
“阿尔贝!”他喊道,“给这位先生拿一套餐具来。”
戴白手套的用人拿来盘子,而且表现得十分热情。
“好极啦!”拉乌尔说道,“人们都在抱怨好客的传统已经丢失殆尽了……不,不,阿尔贝。我不要红皮白萝卜,我从来不吃它。由于我的肝脏!……要一点土豆……谢谢……值得称赞,男爵。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