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
翱翔1981 更新:2024-10-10 09:18 字数:4761
有人来,坎伯一家很快就会回来——
但这样想又有什么用?
“能不能把‘恶魔的话’还给我?”他问。
有一刻,她感到一种完全疯狂的冲动,要把这张浸着汗的皱巴巴的黄色法律文书纸撕成碎片从她的窗口扔出去,她会快意地看到空中飘舞起五彩的纸屑……她把那张纸递还给了泰德。她的两只手抚摩着他的头发,她感到羞愧,惊愕。她怎么了,天哪?这样残酷的想法。为什么她还要让他变得更糟?因为维克?她自己?什么?
这样热——热得难以思考。汗像小河一样从她脸上流下来,她可以看见它滴在泰德的面颊上。他的头发贴在脑壳上形成不大可爱的大块,比它平时中度的金色深了两层。
他需要洗头了,她胡乱地想着,这让她又想起约翰逊的“不再流泪”,它平稳地立在卫生间的架子上,等着什么人把它头朝下翻过来,倒出一、两盖子液体,再倒进一只握成杯状的手掌里。
(不要失去控制!)
不,当然不。
她没有理由失去控制。所有的事都会好,不是吗?当然是。狗不在视野里已经有不只一个小时了。邮递员……已经快十点了,邮递员很快就会来了,那时车里的热也就没什么了。“温室效应”,他们这么叫它。她曾经看过在一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宣传品,它解释了为什么天这样热时你不能长时间把狗关在车里,这就是因为温室效应。那本小册子说,在停在大太阳下的车里,如果窗玻璃都摇上了,温度可以达到华氏140度,所以出去买东西或看电影时把宠物闷在车里是很残酷很危险的事。多娜发出一声短短的、嘶哑的笑。
鞋子正好套在另一只脚上,不是吗?现在是狗把人锁起来了。
好了,邮递员就要来了。
邮递员一来,一切就要结束了。保温瓶里只剩下四分之一瓶牛奶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早上她要上厕所,就用了泰德的保温瓶——或试图用——它溢了出来,品托车里充满了尿味,这种不愉快的味道看来正随着温度的升高而变得强烈。她已经盖上了那个保温瓶,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她可以听见它撞在砾石上时发出的碎裂的声音,当时她大叫了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试着往保温瓶里小便实在是耻辱和有失身份的事,当然是,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邮递员就要来了——即便他现在还远在卡尔宾大街,在覆盖着长春藤的砖结构邮局前向他蓝白相间的小卡车上装信……或可能地已经开始了他每日的发送,可能已经从117道向枫糖路进发。
但不管怎样,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很快就可以带着泰德回家,他们会上楼,他们会一起脱衣服,冲澡,但在她和他进浴缸,在淋蓬头底下冲洗前,她会从第二层架子上取下那瓶香波,把盖子稳稳地放在水槽的边上,她会首先洗泰德的头发,然后是她自己的。
泰德又在念那张黄纸了。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他不是真的在读,不是他未来两年该做的那样(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她叛逆的思想立即毫无意义地加上一句),而是一种死记硬背式的读。驾校训练功能文盲准备驾驶员考试的笔试时,就要他们这样做,她曾在哪儿看见过,可能是在一个故事片里看到的,这不是很让人惊奇吗?人脑怎么能存得下这么多脏东西?当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这些东西又都吐出来,这不也让人很惊奇吗?这就像潜意识里的一台反向工作的垃圾粉碎机。
这让她想起发生在她父母住宅里的一些事,那时她也住在那儿。
在她母亲的一次著名的鸡尾酒会(多娜的父亲总是这么称呼它们,他说的时候会带着一种能自动让这些话变成黑体的讽刺的语调,这种语调能让萨曼莎变疯)以前不到两个小时,厨房水槽里的垃圾粉碎机不知怎么反了出来~些东西,她的母亲又把这台小机器打开,想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清里干净,就在这时,绿色的粘乎乎的东西突然冲了出来,全都喷到了天花板上。多娜那时只有十四岁,她记得她母亲歇斯底里的激怒让她感到惊恐、恶心。她恶心是因为她母亲在人们面前大发脾气,而这些人爱她,非常需要她一起营造一个熟人之间随和的小群体的气氛,他们远道而来,想在这儿自由自在地大口喝酒,大块吃烤面包;她惊恐是因为她在母亲的怒气中看不到什么逻辑性……因为她从她父亲眼中看到的表情,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厌恶。那时她第一次真正地相信——信任自己的勇气——自己会长大成为一个女人,一个至少有机会努力做得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的女人,不至于像母亲那样碰到一点小事就变得进入那种让人惊恐、恶心的状态……
她闭上眼,试图把这一连串的想法赶出去,她对记忆唤起的生动的情感已经觉得不安了。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温室效应、垃圾粉碎机,下一个是什么?我是怎么失去童贞的?六次可爱的休假?邮递员,这才是应该想的,这该死的邮递员。
“妈咪,可能汽车现在可以启动了。”
“宝贝,我吓坏了,我不敢试,电池已经这么快用完了。”
“但我们只是干坐在这儿,”他说,听起来已经暴躁、厌倦而生气了,“如果我们只是干坐在这儿,电池有没有用完又有什么区别?试一试!”
“不要给我下命令,老兄,否则我会接你的屁股!”
他在她嘶哑、生气的嗓音中缩着不说话了,她开始诅咒自己。地刺痛了……难道能责备他?而且,他是对的。这是真正让她生气的地方。但泰德不理解,她不愿意再试发动机的真正的原因,是她担心汽车的轰鸣声会把库乔引来,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她坚决地转动了点火开关上的钥匙。
品拓的发动机现在转动得非常慢,发出一种拖拉、抗议的声音。它咳了两声,但不点火。她转回钥匙,按了一下喇叭,车发出了一种模糊、低低的鸣叫,几乎传不出五十码,更不用说山下的那幢房子了。
“好。”她的声音敏锐、残酷,“你很开心?好。”
泰德开始哭了,多娜记得很清楚,他只是个婴儿时,开始哭的时候就是这样:嘴拉成一张颤抖的弓,第一声呜咽开始前眼泪就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她把他楼到身边,向他道歉,说她并不想这么坏,她只是自己也心烦意乱。她告诉他,只要邮递员一到,一切就都会过去,她就可以带他回家,给他洗头。她想:有机会努力做比你的母亲更好的女人,当然,当然,小孩,你只不过跟她一样。你说的只不过是她在类似的场合下会说的话。你感觉糟糕的时候,你做的只不过是传播痛苦、分享财富。好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吗?可能泰德长大后对你的感觉也像你对——
“为什么这么热,妈咪?”泰德迟钝地问。
“温室效应。”她想都没有想。她的心不在这上面,这她知道。如果这是任何一种意义上对母亲资格或成人资格的终考,那么她已经失败了。他们呆在这个汽车道上有多少时间?最多十五个小时,她已经裂开、崩溃了。
“到家时我能不能吃一个胡椒粉博士,妈咪?”他问,“恶魔的话”浸着汗,皱折着,在他腿上松软地放着。
“你什么都可以吃。”她说,紧紧地搂着他。但他的身体令她异常惊骇地木然。我不该对他大喊,她烦乱地想。没对他大喊过就好了。
但她应该能做得更好,她答应过自己。因为邮递员很快就要来了。
“我想恶——我想狗会吃了我们。”泰德说。
她想回答,但没有说出口。
库乔仍然不在附近。品拓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没有把它引来。可能他睡了;可能地发生痉挛,死了。那会很妙……特别是如果他慢慢地痉挛,痛苦地痉挛。她又看向后门。它那么诱人地近。它锁着,她现在已经肯定了。人们出去的时候,他们总是锁上门。试着冲向门只是一种有勇无谋的做法,特别是邮递员就要到了。像真的一样把它在脑海中过一遍,维克有时这么说。她不得不这样,因为它是真的,最好假定库乔还活着,它就躺在那两扇半开的车库门后,躺在阴影里。
想到阴影的时候,她的嘴湿了。
已经十一点了。
大约四十五分钟以后,她在泰德一侧汽车道边的草丛里看见了某样东西。
又经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的仔细观察,她确信那是一个手柄上绑着磨擦带的旧棒球棒,它就半隐藏在茅草和猫尾草丛中。
几分钟以后,就在中午前,库乔从谷仓里跌跌碰碰地走了出来,在火热的太阳下眨着它红色、粘乎乎的眼睛。
当他们来让你病倒,
当他们把那辆车开到一旁,
当他们来招唤你;
让你可怜的身体滑落无傍……
吉里·加尔西亚的声音,流畅但是有些倦怠,顺着厅飘过来,它在不知谁的晶体管收音机中被放大、扭曲,直到听起来像是沿一段长钢管飘过来。附近有人在呻吟。
那天早上,当他下楼到那个散发着怪味的工业卫生间去刮胡子和淋浴时,看到尿壶里积着一滩不知谁吐出来的东西,一个脸盆里有许多干血。
“快些,快些,苏嘉丽。”吉里·加尔西亚唱道,“一定不要告诉他们你知道我。”
斯蒂夫·坎普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这里是波特兰基督教青年会的五楼,斯蒂夫向下看着斯普林大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糟糕。他的头在疼。他一直在想多娜·特伦顿和他是怎样玩遍了她——玩遍了她,然后四处悠荡。四处悠荡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真希望自己是在爱达荷州,最近他一直在想爱达荷州。那么他为什么不停止观望,马上就去爱达荷州呢?他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不想让所有的这些疑问钻得他脑子直发疼。疑问对宁静的心态只会有反作用,而宁静对于一个艺术家的发展是必须的。
他今天一早在一面斑斑点点地沾着牙膏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他想自己看起来老了,确实老了。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看见一只蟑螂在地板绕着弯匆匆地穿过,这个征兆很不好。
她没有刷我是因为我老了,他想,我没有老,她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有痒要擦,因为她是只母狗,因为我已经给了她一匙要的药。英俊的老公对他可爱的小纸条会怎么看?他仔细想过没有?
老公收到他可爱的小纸条没有?
斯蒂夫在做烟灰缸用的瓶盖上把烟弄灭了。这真是一个中心问题,不是吗?这个问题回答了,其它问题的答案自然找到了。他结束这件事之前她控制了他,叫他滚(她羞辱了他,可恶),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很可恶。
突然他知道要做什么了,他的心在期待中重重地跳。他把一只手放在口袋上,硬币被他拨弄得叮当响。刚过中午的时候他出去了。
在罗克堡,多娜期待的邮递员刚走上他行程中从枫糖路到3号镇遭的那一段。
维克、罗格和罗布·马丁整个星期二上午都泡在镜眼,他们现在在外面喝啤酒,吃汉堡包。
几个汉堡包和很多啤酒下肚之后,维克突然意识到,他比以前吃工作午餐时吃得、喝得都多,而平时他总是只喝一杯鸡尾酒或一杯白葡萄酒。在麦迪逊大街旁这些黑暗的地方,他已经看见了太多的纽约优秀广告人在辗转,在向朋友们谈着他们可能永远也发动不了的广告运动……或者,如果他们已经醉过了头,会对着酒保大谈他们可能永远也写不出的小说。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合,像是在庆祝胜利,又像仍处在痛苦的清醒中。罗布不冷不热地对他们最后一个夏普谷制品教授广告的想法表示欢迎,说他可以把它做得震惊四方……只要他有机会。这就是清醒的一半,没有夏普老先生和“小孩”的同意,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场景对他们就毫无意义,他们只会一起摔出去,摔得四脚朝天。
这种环境下,维克想,喝醉了也就罢了。
现在,餐馆里吃午餐的高峰已经到了,他们三个穿着衬衫坐在角落边的一个小隔间里,吃剩的汉堡包放在一十蜡纸上,啤酒瓶散堆在桌上,烟灰缸翻倒着。
维克想起他和罗格坐在波特兰的黄色潜水艇的那天,他们当时正在讨论这次旅行,那时所有麻烦都只是生意的麻烦。他感到一阵乡愁,他怀念那段时间,也想知道多娜和泰德正在做些什么。只要找还没有醉得忘了,他想,今天晚上给他们打个电话。
“现在想做些什么?”罗布问,“你们想在波士顿逛逛街,还是立即去纽约?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弄到从波士顿到堪萨斯城一线上的机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