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843
“你说什么?”
“甚至连单纯只视为器官的大脑机能都尚未完全解析。意识、记忆或心的领域,不是能如此单纯地图示化的东西。你所说的确实是正确的吧,可以那张图示来说明的东西也很多。但是你如何能断言,没有在那公式以外的案例呢?”
“没……没有那种案例。”
“只是没有被视为问题而已。如果案例不视为病症,就难以浮上临床的台面,无法成为讨论的对象。不断梦见的图纹,事实上是自己刚出生时所穿衣服的图纹,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这种情况,如果用你的理论来衡量,那就变成必须存留所谓这是出生的衣服的记忆不可。”
“不,不要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如果那是实际体验,那就一定会成为精神性的创伤。那么只有反复回放影像或是声音的记忆,只有所谓体验的记忆乖离缺落了,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造成精神性创伤的话,会怎么样?”
“啊?”
降旗像被趁虚而入似的沉默了。
“用你的语言来说明吧,”京极堂说,“精神性创伤的定义至今仍极为暧昧。弗洛伊德最初认定其为歇斯底里的原因,难以承受的强烈且不舒服的体验,受到所谓的压抑,而移到无意识领域,形成自卑感,影响其往后的精神活动——也就是说,将威胁精神安定源头的体验,模拟外科式的外伤概念而如此称呼。在初期阶段,主要指被压抑的幼儿期体验,但因为那体验未能实时发现其为损伤,不适合称为外伤。晚年所发生偶发性被压抑的体验才如此称呼。对吧?”
——对了。
关口想起来了,京极堂并非外行人。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在军队里学来的。
——然后……
降旗现在被他自身的语言所责难。
使用对方的语言来责难,也是使用言灵驱魔的老套。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的案例了。”阴阳师继续说,“如果这是实际体验,如果这体验对当时的你并没有带来任何强烈的刺激,也没有觉得不舒服的话——怎么样呢?”
“你……你说什么?”
“目击双亲的性行为——弗洛伊德所谓的‘原初场景(primal scene)’,被举为精神性创伤的代表例子,但是在骸骨山前交合的男男女女,如此脱离常轨的愚蠢光景,是否能成为‘原初场景’呢?那确实是相当稀奇的事吧,但在无法理解他们所为何事的状态下,会成为‘外伤’吗?当然因人而异吧。但是,你无所谓。”
“你说,无所谓?”
“对。所以你,只把那个记忆当做普通的奇异记忆,应该在某个固定的时间内一直记得才对。至少——直到长大后懂得什么是性行为为止。”
“我记得?”
“对。在成长的过程里,你在某种契机下,知道了在哪里所发生的行为具有什么意义。于是,你在那阶段,是不是相当厌恶自己?对那样淫秽的行为毫不在意的成长过来的自己,不如说应该是在那时察觉的。对你而言,‘知道了那是什么’这件事本身才是极为不愉快的体验。所以你更讨厌‘毫无疑问地将它视为真实事件的你’,于是压抑。在那时候,你只封印了所谓‘实际见到’的记忆,不是吗?”
降旗沉默,颤抖。
“我想起来了。”木场说,“降旗。我们见面那天,你问我记不记得你的梦,我想不起来。你再问我一次,还是想不起来。因为在那之前听你说了朱美的梦,我一头雾水。但是,现在我完全想起来了。”
降旗缓缓转向木场。
“你啊,降旗,小时候的确说过骷髅山的故事,也说过裸体男女的故事。但是,你完全没有说那是梦。”
“你说什么……那是梦吧,我是这样说的。阿修……”
“我说,那种蠢故事,你该不会是梦到二零三高地了吧。然后樐窘蚰潜康案闼担荒腔厥拢娴摹S谑悄愫芨咝耍档谝淮斡腥讼嘈拍懔恕R簿褪撬担愕笔辈⒉蝗衔鞘且怀∶巍?br />
因此,降旗才会无法忘记木场和樐窘虬伞?br />
“不对,没那回事。”降旗大吼,“那是……那是我的……”
“潜意识思考吗?本能的欲动?快乐杀人?不要太过分了,降旗先生?降临于你的,并非如此不祥的黑暗,只是对性有些扭曲的认知而已,那种东西谁都有。你是个普通人,不是特别的人也不是被神选出的人!创造出那种幻想,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
“不信的话,问问那位文觉长者吧!那个人,正是你噩梦中的主角!”
京极堂将蜡烛转向文觉。
当然,光线照射不到。
暧昧模糊。
影子……
“那张……脸是……”
关口仔细凝视,还以为坐在那里的是弗洛伊德。当然那是老僧蓄了胡子的缘故。
“你……”
老僧不动。
降旗先是两腿一弯,紧接着屁股着地,瘫坐下来。
“我在震灾时,到亲戚家玩,对,是东逗子。房子很旧,被震到了,好可怕。表兄妹就在我眼前被压在柱子下,痛苦地死了。我好害怕,好害怕,边哭边跑逃走了,然后被人救了起来。但是我说不出话来,因为身份不明受到收容。然后……啊,想起来了。不知道是第几天,我逃出去了。突然觉得要赶快去就被柱子压住的表兄妹,因此在山中迷路了。然后……然后,我看见了。看见了,确实是看见了。不是梦,那不是梦!对。”
降旗指着老僧:“骷……在骷髅前的,是这个人!”
“哇啊——”降旗绞出声音,“对!对啊!然后,女人是……啊,朱美?不,不会吧,那是……”
“降旗先生,你的梦比荣格的梦更无意义。是肉眼所见,不需要解释。”
京极堂绕到降旗前面,照他的脸。瞳孔中映着烛光,双颊摇晃明灭。
“解释是……不必要的吗?”
蜡烛熄了。
同样地,降旗也消失了。
黑暗中只有京极堂的声音:“对,降旗先生目击了法界髅,但在二十九年前所进行的法界髅,失败了。即使持续修法,骷髅也无法浮升。对吧,老和尚。”
“你很清楚嘛。”是文觉长者的声音。
“茶吉尼的修法被视为邪法,并没有传下正确的做法。有各式各样的种类,哪一个才是本来的面貌我也不知道。甚至也有用人黄的。”
“很简单,只要观想就行了。”文觉的声音响彻堂内。
在黑暗里,完全无法辨别位置的间隔。
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观想?你是说,迄立字变成心脏,更变为茶吉尼,再变为文殊菩萨吗?”
“文殊再变为茶吉尼,但骷髅却不浮升。是法力不足,如你所言。”
“茶吉尼也是大黑天的侧女,因此径自比为大黑天吗?”
“是的,能够降服猛神茶吉尼的只有大黑天。因此结大黑天的根本印,诵十万遍大黑天的真言。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
“不,不要!”降旗大叫。
“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
“是那声音!在梦里听见的声音!”
“唵摩诃咖罗耶莎诃唵摩诃咖罗耶莎诃。”
咚咚,有人敲门。
真言停止。
京极堂出声:“骷髅并没有浮升。”
“对,加持失败了。”
文觉的声音在笑。
京极堂点了新的蜡烛。
降旗俯首闭眼。
门再度被敲响。
木场想站起来,被京极堂阻止了。
然后他转向板门。
板门打开,传来异常巨大的声响。
有人说了什么话,听不见声音。
京极堂离开位子的瞬间,关口觉得好害怕。
充满未知面目空气浓密的巨大空间里,坐着几个影子。眼前,武御名方的骨头散置一地。帽盒里装的听说是邪教立川流的骷髅本尊,须弥座上谜样的僧侣一无动静。因为没有动静,不知道何时会突然来到自己背后。就连坐着的影子,也令人开始怀疑是否真是朋友。刚刚传来木场的声音,也听见了伊佐间的声音。但叫人怀疑那是否是真实的。樐窘蛞痪浠耙裁凰怠?br />
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那里到那里是自己。话题狂乱迷离,完全看不见解决事件的征兆。
关口感到些微恐惧。一旦有此意识,便教人害怕的想叫出来。
嘎——传来巨大的声响。
将蜡烛拿在胸前的黑衣男人,他的背后——
站着女人。
背对入口的降旗,反射性地回顾女人。但用比回头时缓慢好几倍的速度,将头转会,然后,他背对着女人低下头。
女人完全是个剪影。
“是朱美小姐。”
“石井呢?”
“在外面。”
“外面?不进来吗?”
“听说敬而远之。”
“怎么带过来的?”
“不知道,只有石井警部一个人。”
女人穿着和服。
看不见脸,也没说话。
女人坐在稍微远离圆形阵式的地方。
京极堂从须弥座上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散置骨头的圆形阵式中,将手上的蜡烛放在烛台上,橙色的光从众人脸部下方照上来。
伊佐间和每次看向朱美那边。
因为与朱美隔着一段距离,对关口而言,她依然只是影子。
别说表情了,连发型和衣服的图纹也不得而知。
京极堂坐在圆形阵式与朱美之间。
“好,又增加了一个人。刚好接下来是这个女人的故事,时机正好。这位是我们今晚祭祀的话题人物——御名方大人的南方村头家之女,南方朱美小姐。没错吧。”
“是。”娇滴滴的声音。
“请教几个问题,听说你在十三岁时到鸭田酒造工作。”
“是的。”
“请告诉我们当时的状况。听说你每次想起来,就对工作地方的人,提起御名方大人——家里的骷髅,这是真的吗?”
“是的。”
“你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吗?听说你在外出工作前就看到了,那么是开始工作就说了吗?”
“不……刚开始工作时……”
“还不熟的时候没说。”
“是。”
“那是在经过至少三年后,是吗?”
“咦……嗯……”
“换个问题吧。听说你还蛮常回娘家的,那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吗?”
“不,刚开始时没有,过了几年可以回家。”
“这样啊。很抱歉,接下的问题,如果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的初经该不会是来得很晚?”
这是什么问题啊?京极堂到底想问什么?这种问题可以面对面地问女人家吗?并且一点关联性也没有。
在关口责备前,朱美回答了:“是的。我的月经现在也经常断掉没来。开始也……”
“很晚吧,十六,还是十七?”
“是……吧。”
“你,当时是不是被要求回娘家?”
“啊,是的,我记得太太体贴我……”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降旗流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那种气氛就像用整个背部介意着朱美。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回头吧。京极堂继续提问。
“你当时回到家,看到骷髅了吗?”
“啊。”
“看到了,对吧。那么在工作地方提这件事情是在那之后吧?”
“啊,是的。”
京极堂的说法简直就像亲眼看见了一般,他有什么根据吗?
“这样我就懂了,烧死你全家的,是鸭田周三和鹫宫帮贵。”
“啊?”
“喂,京极,为什么这样就知道了?你是高岛吞象(注:高岛吞象(?…1932),江户末期知名的易经占卜师,被称为“易圣”,与当时的政界、金融界往来密切。)!提出证据来,证据!”木场气得大吼。
“哎,等一下,还有后续呢。”
“大老板和小老板吗?”
“接下来你便会明白。另外,请告诉我有关宗像民江的事情。记得民江小姐应该跟你同年吧?”
“嗯,是的。”
“但是她比你早进去工作,她没去上学吗?”
“嗯,本来是一定要去的,但是那女孩没去,说想学写字,我还教过她。”
“喔,然后呢?”
“她记得很快呢,也很热心学习。呆呆的女孩,但头脑很好,马上就会读书、读杂志了。应该很想去上学吧。”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其他住在工作地方的打杂女性有多少人?”
“嗯……总共六个人吧。”
“大家吃睡都在一起吗?”
“两个人一个房间。”
“你和民江小姐同房吗?”
“是的。”
“民江小姐晚上经常外出吗?”
“嗯,因为是半夜,我在睡觉了,但是,常常天亮才回来。”
“每天吗?”
“不知道……”
“民江小姐以外的打杂女工的名字——是不是阿末、小鹤、小春、玉枝?”
“对,对……你为什么知道?”
“喂,京极堂!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啊!”
“你很笨耶,关口,这种事,木场大爷也知道。”
“喂!我不知道啦。不要乱说话!”
“真伤脑筋啊,这不是你负责的吗?这不是与鸭田酒造有关的四名女性吗?目前下落不明的。也就是说,除了小鹤之外,全被认为是集体自杀身亡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