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826
  奇异的画。
  像布头般的东西伸出木桶。
  布头般东西的前端……
  ——连着骷髅头。
  没有表情的骷髅,只留着头发,胸部可见类似胸骨的东西。
  像是有些戏谑,又像是世上幽灵经常摆出的表达怨恨的姿势,虽然两手无力垂下,但手的前端也像破布块飘然不定的样子。
  木桶里插了竹竿,竹竿被绑成棒状,所以这是汲取井水的拨钓瓶。
  那个的下面则是井。
  骷髅搭上拨钓瓶的上升力量,从井底上来了吧。
  不恐怖,很奇怪的姿势。
  滑稽的骸骨。
  “为什么长这样子,没见过。”
  “应该没看过吧,这个妖怪的知名度很低。”
  “叫做狂骨吗?”
  “对名字大概是石燕(注:鸟山石燕〈一七一二~一七八八〉,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因作《画图百鬼夜行》而成为著名的妖怪画家。)所创的吧。根基石燕的说明,这是抱着强烈怨恨的井中白骨。同样的图好像也有铜版腐蚀画,但那个名为‘钓瓶女’。这种情况常有。形状、名称和属性,全混在一起或是互相掉换,使得传承错综复杂而变得不知原貌的妖怪很多。这个妖怪即属于此类。我想这本来应该是由于拨钓瓶的奇特运动性而衍生,叫做钓瓶落、钓瓶卸或钓瓶火等‘上下来去的妖怪’之一。不过,在井底的话,就叫人联想到数盘子,那是盘子屋舍阿菊的故事,但也难以排除跟这边的‘井中怨妖’的关联。”
  “阿菊是幽灵吧?番町皿屋敷(注:“皿屋敷”为江户时期流传的怪谈。因各地均有流传,故加上地名,而有“番町皿屋敷”、“播州皿屋敷”等不同名称。)里面登场的。”关口质问。
  “不是,《江户砂子》(注:《江户砂子》,记录江户的地理或寺院、名胜由来的书。一七三二年出版,作者为菊冈沾凉。)里的记载是牛込的故事。不是有播州皿屋敷吗?也有云州皿屋敷呢。不,宫城的亘理郡、高知的幡多郡、长崎的福江、福冈的嘉穗郡也是,就连京都也有同样的传说。所谓打破了盘子被丢到井底,这是那么普通的事情吗?同样遭到不测的女佣,大家都变成幽灵在全国各地数盘子了啊?再说,大部分的名字都是阿菊呢。所以,这不是幽灵谈,而是妖怪谈。至于为什么是‘阿菊’,说明起来要花很长时间。总之,所谓皿屋敷是盖在更地上的屋舍,更地是没有用途的土地,也就是土质不好的地方,大概都是排水不良的土地。所以水井很重要。”
  “盘子。”
  伊佐间拿起茶点的盘子发呆。
  “说到盘子,嗯,也是一种品味呢。”
  “哎呀,是啊。水井是进出死后世界的出入口,阿菊从那里发出声音伸出头,诉说心中哀怨。”
  “所以井很重要。”京极堂意味深长地说。
  “那么,所谓狂骨,是从那个世界往这个世界,像拨钓瓶般飞出来,上下来去吐露怨言的妖怪吗?”关口问。
  木场想像着——如果从井底飞出骸骨是什么情景?不久便放弃不想了。
  “不过……”
  京极堂并没有直接承认。
  “不过,这家伙也是‘骸骨妖怪’,这边才是复杂的源头。骸骨系列妖怪,从烦恼中被解放出来,本来就有活蹦乱跳的另一面个性。假名草子(注:假名草子,流行于江户时期,以妇女及小孩为主要读者的小说。)《二人比丘尼》里出现的骸骨,也会让骨头发出声音,唱歌跳舞,对于人世间的无常,一笑置之地说,摆脱了腐败部分的自己,才是人的真正本质。歌德的《浮士德》里登场的死灵也是骸骨,也在安息日里跳舞,不是吗?”
  即使京极堂征求他的同意,木场也不懂。
  “本来所谓骸骨就是那样的东西。被丢弃了也不忘继续怨恨,但却不会阴险地诅咒任何人。”
  “落语(注:日本一种表演艺术,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啊。”
  伊佐间又在发呆。
  “对啊,被丢去的骷髅又笑又唱。在原业平在奥州八十屿遇到小野小町的骷髅头,也是死了还作诗,还有很多唱歌骷髅头的街头表演。就像《扶桑拾叶集》里,歌人僧侣庆运法师在和歌里所写的,骸骨是逃离现世执着的真正形态。石燕也在其他骸骨的项目里引用了这一段:‘庆运曰,回头看啊,我心为何物,纵使见色听声……’”
  京极堂看看降旗。木场跟着看向旁边。降旗一脸佩服的表情。
  “狂骨是‘上下来去的妖怪’、‘井中怨妖’的三题落语(注:三题落语,由观众提出三个题目,当场编成一个单口相声。)。这也是最令人讨厌的地方。事实上与这次的事件刚好相吻合。”
  “这次的事件也是三题落语吗?”
  ——什么意思?
  “哎……是的。不过,这次的骷髅似乎没有那么活蹦乱跳。”
  降旗每次听到骷髅,眼皮就微微颤动。
  京极堂从宽袖里拿出一根香烟点燃。
  这男人到底是如何有所理解?
  “好了,如果如我所猜测,这是个愚蠢也该有个程度之分的事件——只不过,一旦回溯说明,又是一件不胜枚举的事件。”
  依这口吻,这家伙至少已经看透了什么。
  “说实话,我因为上次的事件已经很累了。”京极堂岔开话题,“唉,就等等敦子和小槹伞!?br />
  这么一说完,旧书店老板深深吸了一口烟。
  话说回来,这次木场周围的确环绕着骷髅。说是怨恨,根基又似乎很深。总觉得有超越个人纠葛范畴之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样的东西。
  如果要说是有什么附身,木场本身可以说被附身了。
  不过,到底京极堂拜托樐窘蚴裁词拢磕境》浅T谝狻?br />
  “喂,京极,你托那笨侦探……”
  木场才说到一半,走廊侧的拉门便被夸张地大开。
  “你才是笨蛋!你这个暖桌脚男!你真是方便的木场修啊。死了被丢在野外,因为骸骨呈四角形,所以马上就能查出身份!”
  是樐窘颉?br />
  木场被毁谤也洠耍皇歉械郊妊岱场J虑楸涞寐移甙嗽愕模纠聪朐谡夤秩死粗跋任饰剩词怪皇墙崧鄣钠鹜凡糠忠埠谩?br />
  樐窘蚍⑾纸灯欤痔岣呱浚骸班福≌飧瞿腥瞬皇切∑炻穑俊?br />
  “小……小旗?”
  “不是吗?是小旗吧!什么嘛,你还活着啊!依旧被骸骨附身吗?还长了胡子啊。”
  “你,你是……”
  现在降旗的脑袋里,肯定像震灾后的帝都那般大混乱吧。降旗并没有胡子,是樐窘蚰侵帜涿畹乃祷胺绞奖冉舷∑妗?br />
  “对,樐窘蚶穸稍诖耍镁貌患玻∑臁D惆。忧笆歉隽钊撕懿皇娣男『⒛兀∥叶蓟辜堑昧耍砸欢ㄊ窍嗟惫忠爨丁!?br />
  “没有人比你更怪异啦,你这个吵闹的家伙。好了,坐下。降旗在发抖了。”
  降旗真的脸色发白。
  “不用你说我也会坐下。喔!伊佐间,你也在啊。依旧一副老成的样子啊。总之你先移开,那是我的座位。关口你顺便也挪一点空间,有猴子在小敦坐不下啊。”
  被这么一说,木场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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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樐窘蛩淙灰鹕Ф┘酶静豢凑馀匀粑奕说恼焯剑虼匣鄣拿妹醚适虑榈慕埂?br />
  “筑地的老师心情怎么样呢?”
  “很好啊。只是心情太好,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小时。下次哥哥自己去吧。”
  敦子说完,拿出来什么文件数据给哥哥。
  “笨蛋,因为我去要花更多时间才拜托你啊。那位老师平常也很忙的,特地拨出宝贵的时间给你,还得赐高论,要感谢人家。”京极堂边说边看文件。
  关口问:“所谓筑地的老师,是你偶尔提到的那位明石老师吗?你常常称赞那个人,到底他是做什么的?”
  “嗯,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明明见过好几次面。”
  “见面就会知道吗?不过,如果问他这世界上的事,他没有不知道的。”
  “是哪号人物?又是侦探吗?算命师?”
  木场有些介意。难道京极堂委托侦探调查吗?
  “不是那种下流的生意。那个人是筑地第一的好男儿,日本第一的博学者。”
  “脖子有那么长吗?”
  “不,那位老师啊,非常清晨地知道哪里记载了什么,谁知道什么。因此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也是博学者。所谓真正的知识分子,就是在说这种人。好了,会怎么出来……”
  京极堂约略看过资料,笑了。
  “嘿嘿嘿,连图都到手了。太完美了。”
  看来对调查的内容极为满意。
  “我想请你把我介绍给那个人。”关口像是在偷看数据般,胡说八道起来。
  于是,京极堂又挑起单边眉毛,说:“你很笨耶。如果是你啊,即使成功地见了面,也会被整整说教三天。想被骂的话,我可以帮你写介绍函。”
  听到这句话,伊佐间装糊涂地下了个结论:“小关,你不喜欢被骂吧。”
  京极堂趁此时环顾大家,将那张图在桌上摊开。
  “这是什么啊。”木场问。
  京极堂是在等这张图吧。
  “这是大正初期,某风流雅士所盖的屋舍,听说名为‘脑髓屋舍’。盖屋舍的人是位医生兼俳句诗人,叫椿金丈。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也不太清楚。说到大正时代,当时逗子一带作为休闲度假区,尚未如现今受注目吧。那么,只能说诡异至极。”
  好像是房子的平面图。
  “喂,京极。你说得高来高去的,完全听不懂。这张图是什么?”
  “这个啊,大爷。是宇多川崇的家。”
  ——宇多川的,在山道的家吗?
  “你说什么!喂,这么说来你在京都时,好像很介意宇多川的屋子,难道,该不会那屋子有机关吧。你这样犯规了,应该一开始就跟我们说。是有通道吗?隐藏的房间?还是有隧道跟邻居相连——这是机关住宅杀人事件啊?”
  “没有那种东西,大爷。”京极堂难得地笑着说,“这是一个兴趣诡异的男人所盖的怪异房子——只是这样而已。仔细看这两间,与现在的宇多川邸和一柳邸,是完全相同格局的建筑物。并且有两条路把山切开,盖得好像嵌进这缝隙里似的。正中间的山的部分,几乎薄得像墙壁一样,但还是把山留着。很奇怪吧。如果把正中间这条棱线去掉,那就方便多了。占地会变宽,日照也会变好。你们想,为什么要弄成这么奇怪的样子?”
  “那是,比如说,嗯,我知道了,土地不是自己的。”
  “错了,听说这整座山都是椿先生所有。因此,如果要在这种地方盖房子,不要做山道,把山的顶端铲平,工程说不定比较简单。”
  “会不会是住在那建筑物里的邻居吵架?”伊佐间说。
  “非常接近正确答案。”
  “很接近吗?”伊佐间自己响应,又一脸意外的表情。
  “这位椿先生听说过着破戒享乐的人生。特别是女性关系,越到晚年越是需求旺盛,据说这屋舍也是为了要隐瞒什么而盖的。这两间屋舍,其中一间是妾宅。他用左边屋舍关住正室,用右边关住小老婆。”
  “真是讨厌的家伙。”
  伊佐间的口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讨厌。
  “不良嗜好,不良到极点了。根据数据记录,椿氏有过五任妻子。住在这里的是最后一任妻子,年纪相差三十几岁。尽管如此,这位椿老师还有年纪更小的小老婆,这边,也就是在连咳嗽都听得见的近距离——不,算隔壁吗——让她住在隔壁。并且,他最诡异的嗜好是,两间住宅从格局到摆设,完全相同。”
  “为什么要这样?”
  “椿氏创造了虚拟的二次元世界(parallel world)。”
  “什么东西啊?那叫二次元的。”
  “另一个世界。”京极堂说,“外出回来时,爬上山道往右是妾宅,往左是正宅。依当天的心情,享受两个同时进行的人生。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建筑物,也不能盖在别的地方。因为首先,风景不同,回家的路也会不同。光只是妾宅的建筑与正宅相同,也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也就是不能有任何一点落差的。他低头往前走,身体往右倾一寸,或是往左倾一寸,出来迎接的女人就不同了——这才是他的巧思所在。但是如果看得见隔壁也不成。如果从庭院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那就扫兴了。”
  “因此才有这正中间的山壁?”
  “对对,这奇怪的开山方法由来便在这里。尽管非常接近了,也绝对到不了隔壁。这间最靠海的房间,虽然是山道的尽头,但这种盖法也不可能互相往来。图可能看不出来,但这边是断崖吧。”
  “是这样没错。”
  “这正是‘虽然房子相邻但无法立刻到邻家的房子’的真面目,这是并行享受两个人生的奇人怪屋。”
  木场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但是,京极堂,这我懂了,但为什么是‘脑髓屋舍’?”关口不可思议地问。
  的确有“哪里是脑啊”的感觉。
  “啊,那是因为椿先生是医生,似乎是看到这张图而联想到的,是比喻啦,比喻。虽然有点勉强,你们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
  没人知道。
  “嘿,这种平面图,不觉得很像脑的断层图吗?妾宅是右脑,正宅是左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