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809
  麦克笑了。“你设计的那个广播中心。”他说。大家都大笑起来。
  酒送来了。他们都坐下。
  大家相视无语,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尴尬、令人困惑。
  “好了。”贝弗莉的嗓音那么甜润,略微有些嘶哑。“我们为什么干杯?”
  “为我们大家。”理奇的话来得那么突然。他神情严肃,看着比尔。比尔想起了在那个小丑或者是狠人的东西消失了之后,他自己和理奇坐在内伯特大街中央相拥而泣的那一幕。他端起酒杯,手不住地颤抖。
  理奇慢慢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一个一个站了起来。“为我们大家,”理奇的声音有些颤抖,“为1958失败者俱乐部干杯。”
  “为失败者干杯。”贝弗莉开心地说。
  “为失败者干杯。”艾迪说。无边眼镜后面的那张脸显得苍白、老态。
  “为失败者干杯。”班恩的嘴角挂着一丝痛苦的微笑。
  “为失败者干杯。”麦克轻轻地说。
  “为失败者干杯。”比尔最后一个开口。
  他们举杯,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理奇也没想开口打破沉默,好像这沉默正是大家的需要。
  坐下后,比尔先开了口:“说吧,麦克。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能做什么。”
  “先吃。”麦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再说。”
  于是他们就开始吃饭……吃了很长时间。比尔觉得他们就像过去笑话里讲的那种快要死的人,拼命地吃。但是这些年来……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起,他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好的胃口。
  最后一道甜点也被一扫而光。比尔靠在椅子上,肚子把裤腰撑得紧紧的。他抬眼看到桌上的玻璃杯,好像有千百个玻璃杯在眼前晃动。他笑了,想起自己饭前就喝了两大杯马丁尼,吃饭时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别的人也跟他差不多。现在就是给他们端上一盘油炸别针,他们也觉得是山珍海味。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醉。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没吃过这么多东西了。”班恩说。大家都看着他,他的脸颊有点儿发红。“我说的是真的。从上中学二年级到现在,这是我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你节食了吗?”艾迪问他。
  “对,”班思答道,“我节食了。”
  “怎么回事?”理奇问。
  “你们不会想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班恩不自在地挪了挪身。
  “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比尔说,“来吧,班恩。快说。是什么把‘干草堆’变成了我们眼前的杂志模特?”
  理奇小声嘀咕了一阵。“对了,‘干草堆’。我都忘了。”
  “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班恩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故事。过完那个夏天——1958年后——我们在德里又住了两年。后来我妈妈失业了,我们不得不搬到内布拉斯加我姨妈那里去住。我姨妈是个吝啬的老女人。她总是不停地告诉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多么幸运能有她收留,而不用靠救济生活。总是告诉我应该减肥。世界上有那么多吃不上饭的孩子,我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停下来,喝了口水。
  理奇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大笑。
  “还好,国家总算度过了那场危机。我妈妈又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等我们搬出我姨妈家的时候,我比从前又多长了90磅。我长胖就是为了气气我姨妈。”
  艾迪又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你大概就有——“
  “210磅。”班恩极其严肃地说,“后来我在奥马哈上了中学。上体育课……哦,精透了。那些人都叫我‘肉墩’。你们可以想象得到。
  就这样过了7个月。一天下了体育课我们都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几个家伙拍我的肚子。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来了,在更衣室里追着我,拍我的肚子、屁股、后背、大腿。我吓得尖叫起来。他们像疯子一样笑做一团。“
  “你们知道。”他低着头,小心地把那些餐具重新摆好。“在麦克给我打电话之前,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起亨利。鲍尔斯。开始动手的那个家伙是个农村孩子,有一双粗糙的大手。他们在后面追我的时候,我想着是亨利追来了。我觉得——不,我知道,只有害怕的时候,我才想起亨利。鲍尔斯。”
  “他们追着我跑过大厅,跑过一排更衣柜。我一丝不挂,没有了尊严……或者说没有了自我,哪里有我藏身的地方?我大叫救命。他们在后面追我,还大声叫着‘拍肥肉!拍肥肉!拍肥肉’!那里有一条板凳——”
  “班恩,你不用再想过去那些伤心事。”贝弗莉打断他的话。她脸色灰白,不停地玩弄手里的杯子,差点把酒洒出来。
  “让他说完。”比尔说。
  SS7班恩看着他,点了点头。“走廊尽头有一条板凳。我一脚绊在上面,磕了头。他们一下全都围了过来。突然听到教练说:“好了。
  闹够了。都去换衣服。‘原来他一直站在那儿。那些人看了看他都走了。我大哭了一场。
  “教练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看着这个赤身裸体的胖小子浑身被拍得通红,趴在那里哭。后来他说:“班恩,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走过来,坐在凳子上。’你以为我会安慰你吗?‘他说。’不会。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把上帝赐予你的一个好身体埋在一堆脂肪里,那是愚蠢的自我放纵,真让我想吐。听着,这里你最胖。‘他用手指点着我的前额。’如果你能少往嘴里填点儿东西,你就能瘦下来。但是像你这种人从来都做不到。”‘“杂种!”贝弗莉气愤地说。
  “没错。”班恩笑着说。“但是他蠢得连自己是个畜生都不知道。
  不过,是他帮助了我。因为就在那时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起了他皱起眉头,看着别处。“我告诉你们那些孩子追我的时候,我想起了亨利。鲍尔斯。可当教练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我想起了1958年夏天我们在一起日子。我想起——”
  他犹豫了,看着每个人,好像在记忆中搜寻他们的容貌,接着非常谨慎地说:“我想起我们在一起多好。我想起了我们如何并肩完成了那件事。我突然想到如果让那个教练去面对那样的事,他没准会被吓死。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
  “你发疯了。”比尔说。
  班恩笑了。“对,正是。我叫住他:“听着,你这个蠢货狗杂种。
  3
  月我回来找你的田径队比赛,你觉得怎么样?我要打败你训练的那些家伙,打败你手下最好的选手。然后你他妈的要像我道歉。‘那个教练还说,如果我能跑过他手下最好的运动员,他就辞职。“
  “你减掉体重了吗?”
  “哦,减掉了。我开始长跑。第一次跑半英里之后,我吐得一塌糊涂,还晕了过去。过了一段,只是呕吐。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拎着裤子跑了。同时我又节食。”
  “后来那个教练怎样了?”艾迪问。“你去跟他们比试了吗?”
  “哦,当然去了。我打败了所有的人,那个教练气得发疯。我走过去对他说:“看样子您得告老还乡了。您什么时候动身啊?“‘”他说不出话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他威胁我,如果我再不离开运动场,他就要把我打个半死。“班恩笑了笑……但是那笑容里没有一点回忆过去所带来的快乐。”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不知所措。于是我说:“告诉你,教练。你是个输不起的家伙,又老得不知学好。我一定要让你丢了这份工作。我没把握肯定能够做到,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去做。’我减掉了体重,因此我可以有一点尊严和宁静。
  为这些奋斗是件值得的事情。“
  比尔说:“这些听起来太精彩了,班恩……但是我这个作家很怀疑一个孩子是否真会说出那些话。”
  班恩点点头,脸上还挂着那种奇怪的微笑。“我怀疑那些没有经历过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孩子说不出那种话,”他说,“但是我说了……而且我说到做到。”
  比尔掂量着他的话,点点头。“我相信。”
  “你赢了他!”理奇挥舞着拳头,兴奋地高声大叫。“好样的,班恩!”
  班恩耸耸肩。“我想我只是战胜了我自己而已。教练使我下了决心……但是想到你们,我才真正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而且我的确做到了。”
  班恩很潇洒地耸耸肩,但是比尔看出他已出了一头细汗。“真心告白到此结束,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喝一杯啤酒。说话真让人口干舌燥。”
  麦克挥手叫来侍应生。6个人又都要了酒,聊起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尔看着杯中的啤酒,看着泡沫在杯壁上聚集,感到很有趣。同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渴望再有一个人来讲讲分别的这么些年里发生的事情——贝弗莉会夸赞她那个出类拔萃的老公;理奇会讲讲演播室里的趣事;艾迪讲讲他公司的事……那样大家就会明白为什么班恩减掉那么多的体重,而他还离不开他的哮喘喷雾剂。
  事实是,比尔想,麦克随时都可能开口讲话,而我并不想听他所讲的一切。事实是,我的心跳在加速,我的手冰凉。事实是,我已经长了25岁,不至于害怕到这个地步。我们都是如此。所以,别管是谁,随便说点儿什么。谈谈自己的事业、爱人,与童年老友重逢心里有什么感受,感叹自己已经老了。什么都行,只是别谈我们来到这里要谈的事情。不管是谁,随便说点儿什么。
  有人开口了,是艾迪。但是他谈的不是他的生意,不是为什么到如今还离不开哮喘喷雾剂。他问麦克,斯坦利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我打电话的时候。”
  “跟……跟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有关吗?”
  “他没留下任何遗言,所以没人能够肯定,”麦克答道,“但是这事发生在我打电话之后,因此那种推测是有道理的。”
  “他自杀了,是吗?”贝弗莉没精打采地说。“哦,上帝——可怜的斯坦利。”
  麦克喝光杯中的酒,说:“对,他是自杀的。泡在浴缸里,割断自己的手腕。”
  比尔低头看着桌子,那上面好像突然布满了一张张恐怖、苍白的脸——没有身体,只有那些面孔,像一个个白色的圆圈。像白色的气球,像月亮,被一个古老的誓言系在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理奇问。“报上登了吗?”
  “没有。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向离你们最近的城镇的报纸投稿。这些年我一直密切注视着你们。”
  “我被监视。”理奇面露不悦之色。“谢了,麦克。”
  “那是我的工作。”麦克淡淡地说。
  “可怜的斯坦利。”贝弗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时他是多么勇敢。多么……坚决。”
  “人是会变的。”艾迪说。
  “是吗?”比尔问道。“斯坦利——”他的手在桌布上来回摩掌,想着要找出合适的词语。“他是个井井有条的人。我记得他曾经说过——我记不得那时我们在哪儿,在干什么,但是我想那是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说他不怕惊吓,但是他憎恶肮脏。我想那就是斯坦利的个性。也许麦克打电话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他看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肮脏地活着,或者干净地死去。也许人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变化得那么大。也许他们只是……也许他们更坚强了。”
  大家都沉默了。理奇说:“好了,麦克。德里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们。”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麦克说,“比如,我可以告诉现在发生的一切——讲一些关于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1958年夏天发生的一切。我想我永远也不必说。总有一天你们会自己想起来的。而且我认为如果在你们准备回忆起过去的一切之前,告诉你们太多的事情,发生在斯坦利身上的——”
  “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班恩平静地问。
  麦克点点头。“是的。那正是我所担心的。”
  比尔说:“那么告诉我们你可以讲的事情,麦克。”
  “好吧,”他说,“我会的。”
  4
  “杀戮又重新开始了。”麦克直截了当地说。
  他看看在座的各位,目光落在比尔身上。
  “这新的一轮杀戮是从梅恩大街桥开始的。死者是一个同性恋者,名叫安德兰。曼伦。他患有严重的哮喘病。”
  艾迪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拿他的哮喘喷雾剂。
  “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7月月号,运河节的最后一天。那是一种庆祝,—……一……”
  “德里例行的仪式。”比尔低声说。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