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816
  “没门、门。”比尔说着还是停下了,小心地把他的自行车停在神学院门前的草地边上。两个孩子在宽阔的石阶上坐下来。
  “真倒霉、霉、霉。”比尔阴沉着脸。他的下眼圈有些黑青。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倦。“等我、我们回到我、我家的时候,你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的,一定。听我说,比尔——”
  理奇顿了顿,想起班恩讲的干尸,艾迪讲的麻风病人,还有斯坦利没有说出的故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镇中心那尊塑像的事。
  但是感谢上帝,那只是一个梦。
  他甩掉这些不相关的想法,向前一跃。
  “咱们去你家,你说怎么样?去看看乔治的房间。我想看看那张照片。”
  比尔震惊地望着理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太紧张了,只好摇摇头。
  理奇说:“你听了艾迪的经历。还有班恩的。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我不知、知、知道。我想、想他们肯、肯、肯定看、看见什么东、东西了。”
  “对,我也这么想。这里所有被杀的孩子,我想他们都有故事要讲。班恩和艾迪与那些孩子不同的是,班恩和艾迪没有被抓住。”
  比尔抬起眉头,但是并未感到奇怪。
  “所以现在仔细想想,比尔,”理奇说,“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人杀害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作,但是谁也解释不了疯子的所作所为,是吧?”
  “对、对、对——”
  “正是。那跟连环画里的编福侠没什么不同。”听到自己说的这番话,理奇更激动了。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真的想证明一些事情,还是为自己寻找借口,好看看那个房间,那张相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比尔激动不已,眼睛一下子亮了。
  “但。但、但是那张照、照片和那些凶、凶杀有什、什、什么联系‘!”
  “你觉得呢,比尔?”
  没抬头看理奇,比尔低声说他认为相片和那些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我想那是乔、乔、乔治的鬼魂吧。”
  “照片里的鬼魂?”
  比尔点点头。
  理奇想了想。他的脑子里装着许许多多关于鬼怪的故事。他相信世上确有这种东西。他乐意接受比尔的任何解释,这种逻辑使他非常痛苦。
  “但是你说你很害怕。乔治的鬼魂为什么要吓唬你呢,比尔?”
  比尔用手擦了一把嘴,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可能他、他很生、生、生我、我、我的气,让他被、被害、害,是我的过、过、过错。
  我把他打、打发出去,用小、小、小……“比尔摆了摆手,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理奇点点头表示他听明白比尔的话,但并不表示同意。
  “我不这样认为,”他说,“如果你一刀刺在他的后背或者用枪打死他,那就不同了。甚至你,比如说,把你爸爸装了子弹的枪给他玩,结果误杀了自己。但是那不是枪,只是一只小船。事实上是你并不想伤害他。”理奇伸出一根手指,像个律师一样在比尔面前晃动——“你只是想让小孩子高兴,对吧?”
  比尔想起过去——很痛苦。在乔治死后的这几个月里,理奇的话第一次使他感到安慰了许多。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坚决地告诉他,他不能为自己开脱。那当然是你的过错;也许不全是,但是也有你的责任。
  如果不是,为什么父母坐在按发上中间会空着一个冰冷的位置?
  如果不是,为什么在饭桌上大家都沉默无语?只有刀叉磕碰的声音。
  知道最后你再也受不了了,请求他们是否能够原、原、原、原谅他。
  他隐隐地感到自己好像是个鬼魂,可以说话,四处走动,却没有人听见他,看见他。
  他不想承认自己应当受到谴责,但是对于父母的反应,他所能想到的另外一个解释则更糟:从前父母给予他的关爱和照顾都是因为乔治的存在。现在乔治走了,他也就一无所有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没有任何缘由。如果你把耳朵贴在那扇心灵之门上,你会听到他的心在疯狂地良号。
  他回想乔治死的那天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的感受,自己说过的话,希望理奇说的是真的;同时又同样渴望他的话是假的。对于乔治来说,他肯定不是个好大哥。他们经常打架。那一天也打过吗?
  不,没有。那天比尔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心请和乔治吵架。他一直睡着,做梦,梦到一种有趣的小动物(海龟入他记不清到底是什么。醒来时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乔治正在餐厅里气呼呼地自言自语。他问乔治怎么啦,乔治进来说他想按书上教的叠只纸船,可是总是叠不成。比尔让他把书拿来。比尔现在还记得小船叠好了,乔治的眼睛光彩熠熠。那眼神使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觉得自己像个大哥。
  那只小船害了乔治。但是理者说得对——那跟给乔治一支子弹上膛的枪去玩不一样。比尔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搬掉了心头的一块巨石,一下子感觉好多了。
  他想告诉理奇,但是一开口却痛苦失声。
  理奇不知所措,揽住比尔的肩膀。“你没事吧,”他问,“你没事吧,比尔,嗯?好了,别哭了。”
  “我不想、想、想他、他被、被、被人杀、害!”比尔泣不成声。
  “我、我、我真的没、没、没想到会、会是这、这样!”
  “上帝,比尔,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理奇安慰他,“要是你存心害他,你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就行了。”理奇笨拙地拍了拍比尔的肩膀,紧紧地拥抱他。“好了,别哭了,好吗?听起来像个孩子。”
  比尔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仍然感到心痛,不过这次的痛苦好像干净了许多,就像他自己用刀划开自己的身体,取出了里面的烂东西,感到一阵轻松。
  “我、我不想、想他被人、杀、杀、杀害,”比尔还重复不停,‘加、如果你、你、你告、告诉别人我哭、哭、哭了,我就拧。拧。
  拧掉你的鼻、鼻、鼻子。“
  “我不说,”理奇保证,“别担心。不管怎么说,他是你弟弟嘛。
  如果我弟弟被人杀害了,我也会哭得死去活来的。“
  理奇小心地观察比尔,看他是否真的平静下来了。他还用手绢擦着红红的眼睛,但是理奇知道他已经没事了。“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乔治的鬼魂会纠缠你。所以那张照片也许跟……跟另外一个人有关系。
  那个小丑。“
  “也、也、也许乔、乔、乔治不、不、不知、知、知道真相。也许他、他认、认为——”
  理奇明白比尔想说什么,摆了摆手。“你死后才知道大家对你的看法,比尔。”
  “我明、明、明白那句话的意、意、意思。”比尔说。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哼——哼?”
  “咱们去到他的房间里看个究竟。也许我们能找到是谁杀害那么多孩子的线索。”
  “我怕、怕、怕——”
  “我也怕。”理奇说。他本来觉得就这么说说而已,这样就能说服比尔。可是他突然感到心里有什么沉沉的东西翻了个个,发现原来他说的竟是真的:他怕得要死。
  4
  两个人悄悄溜进邓邦家。
  比尔的父亲还没下班,邓邦太太正在厨房里看书。厨房里飘出鳍鱼的味道。一进比尔家,理奇立刻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告之他还活着。
  “那儿有人吗?”理奇放下电话的时候邓邦太太高声问道。两人都呆住了,心虚地看着对方。比尔赶忙回答:“我、我,妈妈。还有理。
  理、理。理、理——“
  “理奇。多杰,邓邦太太。”理奇高声回答。
  “你好,理奇,”邓邦太太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留下来吃晚饭吗?”
  “谢谢了,邓邦太太。半个小时后我妈妈来接找。”
  “你我向她问好。”
  “好的,我一定转告。”
  “快……快走,”比尔悄声说,“说得够……够多了。”
  他们上楼来到比尔的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书堆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还摆着一台旧打字机。那是两年前比尔的父母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比尔有时用它来写故事。自从乔治死后,更是如此。那好像能使他的心里感到片刻的安宁。
  地板上还放着一部留声机。比尔选了几张唱片,打开留声机。虽然他心情很紧张,还是笑了笑。“他、他们不、不喜、喜、欢摇滚乐,但是如果她听到音、音、音乐声就以、以为我们在、在我、我的房间里。快、快、快走、走吧。”
  乔治的房间在走廊对面,门关着。理奇看了一眼,舔了舔嘴唇。
  “他们没给门上锁?”理奇低声问比尔。突然间他真希望门是锁着的。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种想法。
  比尔脸色苍白,摇摇头,转动门的把手。他走进去,回头看看理奇。过了一会儿,理奇跟进来。比尔关上房门。门锁碰上的时候理奇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看看房间,既感到害怕又非常好奇。他首先注意到房间里空气干燥、散发着霉味——已经许久没有开过窗户了,他想。哎呀,好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了。想到这儿,他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又舔舔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乔治的床上,想着乔治现在正睡在墓地舒适的泥土下,在那里腐烂。他的手没有叠在一起,因为人要有两只手才能按照古老的仪式叠起双手。乔治下葬的时候只有一只手。
  理奇清了清嗓子,比尔转过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说得对,”理奇的声音有点嘶哑,“这里很恐怖。我真想象不出你一个人怎么敢来这里。”
  “他、他是我弟、弟嘛。”比尔的回答很简单。“有时我想、想。
  想来。那有什么。“
  理奇看到靠窗的书桌上摆满了乔治的成绩卡片。看着那些卡片,理奇意识到卡片再也不会增加,乔治还没来得及和别的孩子一起排着队去上学就死了,仅仅留下几张幼儿园和一年级时的成绩卡片生命便无可挽回、永远地结束了。理奇第一次清楚地了解死亡的含义。“我会死的!”他的思想突然对他尖叫,暴露了他的恐惧。“谁都会死的!
  谁都会死的!“他的声音颤抖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是啊。”比尔压着嗓子,说着在乔治的床边坐下。“看。”
  理奇顺着比尔手指的方向,看到地板上躺着一本相册。“我的相用,”理奇念着,“乔治。埃尔默。邓邦,6岁。”
  6
  岁!他的脑中又响起那个尖利的叫声。永远是6岁!任何人都可能!胡说!去他的!
  “那是开、开、开着的,”比尔说,“以、以前。”
  “现在合上了。”理奇有些紧张。他挨着比尔在床边坐下,看着那本相册。“好多书都会自己合上的。”
  “中、书、书页,还有可能,但是封、封、封皮不、不会。相册的封皮却自己合、合上了。“他很严肃地看着理奇,苍白疲倦的脸上眼睛黑亮亮的。”但、但是它等、等、等着你、你再去把它打、打开。
  我这样想、想。“
  理奇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窗子上挂着一块薄薄的窗帘,相册就躺在窗根下。理奇抬头看到比尔家后院里种的一棵苹果树,皱巴巴、黝黑的树干上挂着一个秋千,在那里荡来荡去。
  他又低头看看乔治的相册。
  一个已经干结了的褐紫红色的污点弄脏了厚厚的相册。可能是番茄汁吧,肯定是。不难想象乔治一边吃着热狗或者一个大汉堡包,一边看相册。咬了一大口,挤出的茄汁滴在相册上。小孩子总是那样。
  可能是番茄汁吧。但是理奇知道那根本不是。
  他碰了碰那本相册,又缩回手来。相册冰凉。相册一直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只不过挡了一层薄薄的窗帘,但是摸上去却是冰凉的。
  哦,算了吧,理奇想。我一点儿也不想看他的破相册,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要不我告诉比尔我改变了主意。我们可以回他的房间里看上一会儿连环画,然后回家吃晚饭,早点儿睡觉。今天实在太累了。等明天早晨我再醒来时,我就能肯定那东西是番茄汁了。就这么做。
  他还是打开了那本相册,一双手好像是假肢,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他飞快地翻着相册。有几张空及。他翻过去,虽然不想这么做,却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张德里镇中心的相片,大概是30年代的梅恩大街和运河街,远处一片空白。
  “没有乔治在学校的照片。”理奇看着比尔,感到既安慰又恼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