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上网找工作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3643
  「真的?」
  胆小而畏缩的眼神。不像在撒谎。
  「那么,为何千鹤还想吃巧克力?」
  「不知道。当时我已将旧锁钮拆下来,把新的嵌上去,这样子从门的外侧和内侧咬合,她就突然提出:『我替你拿着,你去糖果店吧』……还要坚持马上去,我怎么说都不依……」
  沙和的脸色一变。
  「等一等。你是说,当你回来时,千鹤继续帮你拿着锁钮?」
  宫田点点头。
  「那么那个旧锁钮呢?」
  「摆在她脚下的工具箱里……」
  沙和受他的话影响,望望他的脚畔。磨破了的牛仔裤,膝头上有个破洞。
  沙和抬起头来,一句一句咬嚼着说:「那是五点半左右的事吧。天色已经暗了,像现在这样?对了,刚才你的确讲过,昨天时间不大够,所以做得很急。」
  6
  情人酒店的窗外,冬日早来的暮色已浓,街上到处闪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咖啡室谈不得的话题,只好搬进酒店来谈。对于分手三个月的夫妇而言,也许是最不相称的地点。
  白井站在窗际,笨拙地抽烟。次子露出卑屈的神色坐在床边。开着暧气,她仍然寒冷似的双腕环抱身躯。没有化妆的白脸。她想以原来的面目跟从前的丈夫见面。分手之后,白井只到过次子上班的舞厅一次。次子浓妆艳抹地对客人微笑,可以看出她的化妆和笑容都很勉强。她不适宜生活在灯红酒绿的世界。最了解她的毕竟是做过十年丈夫的自己,白井这样想。
  「你都听千鹤说了吧,全部——」次子叹息般低语。
  「不,千鹤什么也没说。她是聪明的孩子,她怕说了出来,我和你就真的完蛋了——不过我马上知道了。」
  白井说着,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次子。
  「想杀千鹤的人,是你吧……」
  7
  沙和打开一号室的门,向昌也招招手。他和千鹤并肩在看电视。
  「小千鹤,你等一下哦,我马上来。」
  然后回到管理员室。沙和一直盯着自己家的门钮。
  「今天,那个锁店的人又来了,替我们的门换了新旋钮。你没发现?」
  「嗯哼,为什么要换?没有坏呀。」
  昌也专注地看着门钮,沙和禁不住小声笑起来。
  「骗你的。你受骗了吧!不是没道理,因为是不锈钢做的。我每天都仔细地擦过,就跟新的一样。」
  「怎么啦,突然作弄起人来了。四月一日还没到嘛。」
  「作弄人的不是我,是千鹤哟。」
  沙和坐在厨房的椅子上,表情凝重起来。
  「我对你的怀疑终于解消了。」
  「什么,你还在怀疑我?」昌也惊愕地说。
  「昨天那支摆在桌上的新钥匙,开不到隔壁的门啊!」
  「怎么回事?」
  「动动脑筋吧!我是说,新钥匙打不开隔壁的门。换句话说,昨晚,包括现在,隔壁的门还是保持原来的旧门钮啊!」沙和叹一口气。
  「千鹤想骗倒我们。最初是骗倒换锁的宫田,然后是我,然后是她父亲……」
  次子用战栗的手指把烟放进嘴里衔着。白井在她身边坐下,用打火机替她点火。
  「门锁还是旧的,我想只有你做得到。千鹤什么也不答,为了庇护你的关系。你没确定她是否真的死去就跑出房间——但又担心她的情形,所以今天一大早打电话来。」
  次子的手指还挟着烟,掩着脸。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晓得你要换锁,叫人傍晚来……昨天下午,千鹤从学校打电话给我,说:『今晚六点到八点之间没有人在。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来看我吧!』所以七点时我带着毛衣做礼物去了。我用旧钥匙开到了门。千鹤从床上坐起来,得意洋洋地吿诉我:『妈妈偷偷来看我的事被爸爸知道了。为了不让妈妈进来,爸爸叫人来换门锁,但我略施妙计,骗倒了换锁的哥哥和管理员婶婶,所以锁钮还是原来的』,又说『妈妈可以随时来看我了』。」
  千鹤是在昨天晚上傍晚,锁店的人来之前三十分钟才知道要换锁的事。她听沙和说,早上她父亲这样说了才出门。敏感的千鹤立刻领悟到,父亲不想再让母亲接近自己。可是千鹤无论如何不愿失去见母亲的机会。
  起初千鹤思考让母亲拿到新钥匙的办法。这样的话,必须跟母亲接触一次,可是没法子。今晚母亲会来,但若换了新锁,母亲就进不来了。失去唯一的接触机会,可能永远见不到母亲。千鹤首先必须设法让母亲进到屋里。当宫田换锁途中,千鹤察觉到,爱整洁的沙和每天擦得油亮的旧锁钮,在外表看跟新的几乎没有区别。于是假藉要吃巧克力的理由,把宫田差使出去,趁那时候用旧的换新的。宫田什么也没发觉,又把旧钮装回门上。千鹤还趁宫田不在时,把工具箱的两支新钥匙,其中一支换了自己所有的旧匙上去,然后表示想亲自试试看开到没有,把旧钥匙插进旋钮里,这样完全骗过宫田的眼目。这不纯粹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乃是一名行动不自由的少女,为了见母亲的面而拚命想出来的唯一手段。
  还有一个问题是怎样把另一支新钥匙换回旧的上去。另外一支新匙由沙和保管,等父亲回来时交给他。于是千鹤要求母亲,想法子瞒过管理员婶婶,在父亲回来以前把那钥匙换过来。
  「那孩子说:『这样,以后也能见到妈妈了。我一辈子都跟妈妈在一起。』真的很高兴的脸……可是我打算昨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个客人向我求婚……我只想到自己的事。她给了我机会。现在只要她一死,而我无法进到屋里的话,谁也不会怀疑我……我发现自己打开衣柜,握住你的领带……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只是想到这是机会……其实我很爱她,也有责任感。可是毎次见到她都觉得痛苦。她使我一辈子内疚……所以我下定最后的决心做了。而她依然高高兴兴地说,我会一辈子跟妈妈在一起……」
  次子以为千鹤死了,冲出屋外,在公寓周围徘徊一阵,再一次回到公寓,藉词向管理员拿到新钥匙,把自己手上的旧钥匙换回去。本来想扮演尸体发现者,开门时却莫名地恐惧起来,因为想到万一千鹤还没死……
  「我整晚睡不着……我怕真的杀了她,又希望她还活着……」
  次子放声大哭。白井静静地注视她。
  「这样子,我们真的完蛋了。」次子如此喃喃自语。
  「不,还没完蛋。千鹤什么也不说,为的是庇护你——我想,千鹤原谅了你。」
  「可是,即使千鹤肯原谅我,你却不会。这次的事不是意外,是我用我的手……」
  「我必须原谅你。」
  次子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拾起头来。白井从口袋拿出一样东西给她看。乍看之下很像石头,却比石头柔软。
  「这是特殊粘土……」白井说。
  仔细一着,那块石头般的粘土表面,还有钥匙的痕迹,看起来像钥匙的影子附在其上。
  「昨天早上,我突然提出说要换锁,其实不是为了防止你进去屋里。」
  白井走向窗边,背向次子,安静地低声轻语。
  「我只想制造不在现场证明。我——我也想杀了千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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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点不明白。」昌也说,「千鹤即使不掉换锁钮,当她母亲来时,只需坐上轮椅不就行了?轮椅可以自由活动。母亲来了,从内侧替她开门就可以了呀。」
  「她不愿意我在身旁。如果叫她坐轮椅,我会托你照顾她才出门……况且她和父亲约好,点钟要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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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到车站前面的五金店,叫人傍晚来换锁钮,然后吩咐千鹤,六点一到一定要上床睡觉,这才出门。因为前晚听管理员说,明天傍晚六点半至八点间要出席居民会,不能照顾千鹤,我就立下一项计划。」
  白井于六点半多一点回家,先向管理员的儿子昌也确定是否换了新锁,把新钥匙接过一会儿,又说忘了买蛋糕,交回给他保管,再度离开公寓。那一瞬间,他已将钥匙的模型印在暗藏的粘土上。然后搭计程车到距离公寓一段路的锁店,请人依照模型做钥匙,七点半时又悄悄回到公寓,把钥匙插进一号室的门锁洞——但是打不开。然后轻微听到屋内传来惊叫声。他慌忙躲在隐蔽处,见到次子冲出来。
  「你显得惊慌失措。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一直钉你的梢。你在夜街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公寓,敲管理员的门。以后就是你所知道的了。」
  白井深深叹一口气。
  「我一边跟在你后面,已经不想杀千鹤了。现在想起来,我也不明白为何兴起那种恶念。跟你分手后,我本来想跟那个女人结婚。可是她不喜欢千鹤那样的残废孩子……我开始觉得她也是我一辈子的负疚,干扰我的生活……但当她伏在我怀里流泪时,我终于明白。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样,必须把她扶养成人——不是你的罪过。是我的罪。握住领带的不是你的手,是我……」
  白井停止说话,凝望黑喑里浮现的七彩霓虹灯。美丽的色调,彷佛要把昨夜的恶梦洗涤殆尽。
  「我不晓得能不能重新来过。这次的事,可能会使那孩子的情绪歪曲——不过总要试试看。千鹤自称她的身体是化石。不错,那孩子的身上,将我们从前的爱情变成化石残留下来了。」
  次子没有回答,走近白井身边,眺望窗外。
  「蝴蝶在翩翩起舞……」她这样低语。
  街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实际就像七彩缤纷的蝴蝶,在冬夜里不住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