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953
  桑楚叫二毛过来听听,然后对副经理道:“请谈谈发案前后的情况。”
  副经理转向大老黑和猴子,对桑楚说:“具体情况我一无所知。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楼上做报表。直到他来打电话,我才吓了一跳。”
  桑楚对猴子抬抬下巴:“你说说看。”
  猴子依然没有什么紧张感。他似乎很有经验地思索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地上的死者,慢声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店十点钟关门,我像往常那样往外撵人,撵到这位的时候,发现情况有点儿反常,推了他两下,他就倒下去了。毫无疑河,他死了好一阵儿了。然后我就报了案。”
  “只有这些么?”二毛问道,“你应该尽可能地把知道的情况提供给我们。”
  猴子摊摊手:“这个我懂,可是,确实只知道这些。我是个跑堂的,要照顾二十多张桌子,哪有功夫注意每个人?”
  “他的面是你送的么?”桑楚小声道。
  “别忙,让我想想——”猴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对了!想起来了!我怎么把那个女的忽略了?”
  “女的?”桑楚来了兴趣。
  “对,一个穿红风衣的女人!”猴子的眼睛亮了,“黑师傅,您注意到没有?”
  大老黑摇摇头:“没看见,我忙得屁股朝天,哪有功夫往外看。”
  二毛敲敲桌子:“请谈谈那女人的外表。”
  猴子比划了一下:“不矮,在女人堆里绝对属于高的那种,挺有气派,带着副白手套,圆乎脸,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年龄?”
  “说不准,单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若说气度和举止,好像应该不小了。”
  桑楚一笑:“此话怎讲?”
  “这是我的感觉,因为街上那些疯丫头都没有这种气质。这女人很……怎么说呢?看上去很老练。”
  “谁要的面?”
  “那个女的。”猴子十分肯定地说,“她要的两碗,但看得出来,她本人并不想吃。”
  这个情况显然很重要,二毛望了桑楚一眼,想从老头子的脸上看出些反应。遗憾的是,桑楚毫无反映。
  “估计一下,尽可能准确些,”桑楚朝猴子眨眨眼,“他们进来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总归是天黑以后,大约是八点多吧?不,可能还要早些。”
  “那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真的,我一点儿也没注意这个。这么说吧,就连这个女人,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桑楚朝猴子点点头,又转向大老黑:“您呢?看得出,除了他以外,你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大老黑对着壶嘴儿啜了口凉茶,而后抹抹下巴道:“我要是看见就好了。当然了,我那个案子正对着那个墙角儿,可惜我后背上没长眼。而且我也没功夫回头,七十多公斤面全是我一个人拉出来的。”
  桑楚不吭气了,二毛也不知再问什么。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桑楚起来,重新回到尸体前,从死者的嘴唇和瞳孔状况看,氰化物中毒已基本可以确认。这种毒物作用快,动静小,指证为谋杀是有根据的。不过,桑楚一向不喜欢过早地下结论。
  “运走吧。”他挥挥手,“抓紧时间,验尸报告明天一早必须拿出来!”
  说这话时,他朝二毛笑笑:“我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二毛慌了:“哪儿的话,有您指点,我烧香还求不来呢。”
  桑楚笑道:“看情况吧。凭我的感觉,杭州那边儿不会让我久留于此。”
  果然叫桑楚猜中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当桑楚和二毛从第二康复医院赶回来的时候,殷培兴告诉他,杭州来电话了,希望桑楚一定要去,不然的话,组织者很难向学员解释。
  “看见没有,桑楚是个没有自由的人。”小老头一边吸烟一边发牢骚,显得非常无可奈何。
  严格地说,杭州那个讲习班完全是可去可不去的,安排给他的只有一个课时,内容也无啥新意。之所以请他,完全是为了壮壮门面。桑楚觉得,名人有些时候是非常没劲的。他当初之所以答应下来,主要是想到杭州散散心,痛痛快快玩儿上十天半月。
  而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对古城这桩谋杀案产生了兴趣。各种迹象表明,此案绝非殷培兴所谓的只是一般小案子,道理很简单,死者的胃中残留物化验证明,食物里并没有毒。有毒的是撒在桌上的汤。至于那半碗剩面,他现在就敢端起来吃。
  总而言之,非常古怪而神秘。
  每每碰到这类伤脑筋的案子,桑楚都会像豹子发现猎物一样来情绪。
  难办的是,杭州那边显然是推不掉了。
  “能不能这么办?”万般无奈之下,二毛想出了馊主意,“给他们回个电话,就说桑楚先生胆有问题,胆结石,或者……胆囊炎。”
  “你不如说我有癌症。”桑楚大笑。
  “不好不好,”殷培兴摆摆手,“这么做不合适。桑楚,杭州看来还是要去的。只不过你不要耽误得太久,讲完课就回来,最多三五天也就足够了。”
  “妈的!”桑楚从椅子上跳起来,“要知道,我去杭州主要是想玩玩儿的。”
  殷培兴叫了起来:“你就不能少玩一回么!”
  桑楚捶了老殷一拳,道:“这样好不好?我看情况行事,讲完课后,天晴我就回来,下雨则多玩儿两天。”
  “你他娘的是个怪物。”殷培兴递给他一支烟,“就这么说定了,中午一点四十火车,你马上给我滚出古城。”
  然后扭头对二毛道:“争口气,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案破了,让这老小子看看,古城有得是人才!”
  二毛却显得非常不那个,他挠着头皮道:“我不是人才。所以我必须提出如下问题:一、胃中没有毒物,致死原因何在?二、根据药袋认定,他的确是第二康复医院的固定患者,但除了得知他叫田朝外,医院提供不出其他线索,甚至连个单位也没有。我得不到侦查方向。”
  桑楚掐灭烟蒂,拍拍手上的灰,道:“他本来就没有单位,连医疗统筹都没有,因此,你只能根据他的家庭住址向所在街道了解情况。至于第一个问题,结论就更简单了,胃粘膜上无毒,就只剩下血液了。进一步验尸,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针眼或者诸如此类的痕迹。最后,还可以借助宣传媒介,扩大寻找途径。”
  殷培兴嗯了一声:“看来只有这样了。”
  二毛尚有一点疑惑:“问题是,那汤里为什么有毒呢?”
  桑楚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这个问题我眼下还无法回答,但是我敢肯定地说,你点中了问题的要害。”
  吃罢午饭,桑楚去赶火车。二毛驱车相送,问了些中毒方面的问题,桑楚想的却不是这个。这方面法医更内行,他研究的对象是活人。那一刻,盘旋在他脸海里的总是那个穿红风衣的神秘女人。
  “了解一下田朝的致病原因!”进站时他叮瞩二毛。
  “不是氰化物中毒么?”
  “不,那是致死原因。我说的是致病,也就是说,要弄清楚田朝的精神病是怎么得的。”
  “放心吧,这不难。”二毛把小提包递给了桑楚。
  出乎意料的是,事情远远不像二毛想的那么简单。整整花去了两天的时间,调查了不下三十人,结果却十分令人失望,谁也说不清田朝那病是怎么得的。
  迫害型妄想症,病龄四年。这是康复医院的结论。
  问题是,凡被调查者,都想不起田朝什么时候遭到过迫害。人们一致认为,田朝属于那种性格内向、心理怯懦、并且与世无争的人。他的履历不算复杂:现年四十四岁,六八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5月赴黑龙江建设兵团,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老三届”。1979年返城,被分配到印染厂当质检员。所以,大多数被调查对象都是这个厂的工人。至于田朝为什么突然于五年前辞职,众人的看法不大一致:有人认为田朝那时已经感到自己有病了;另一部分人则强调田朝那时是情绪最好的一个时期,正在雄心勃勃地准备托福考试,之所以辞职,是因为他有十足的信心考出去。
  二毛基本同意后一种说法,因为医院建立田朝的病历档案是在他辞职一年以后。如果田朝因病辞职,他不会拖过一年多才去看病。另外,如果真为了看病,他恰恰不应该辞职,谁都明白,有个单位总比没有好。
  “他考得怎么样?”二毛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怀疑田朝的病因和考托福有关。久考不中而发病的情况早已不是新闻了。
  “据说他考砸了。”有人十分没把握地说:“仅仅是听说。照理田朝不应该考砸,他这人是个才学出众的人,听说英语连老外都佩服。而且还发表过诗。”
  二毛也喜欢诗,但眼下诗并不重要,关键要弄清他是否真的没考好。
  除此之外,二毛还了解到:田朝一直没考虑结婚,女朋友倒是有一个,叫许萌。
  “你是找我么?”
  “嗯,您就是许萌?”
  “是的,请坐。”那女子拉过一把椅子请二毛坐,又转身推开了窗户。
  从这里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胜利碑那锥形的尖顶。有些雾,所有的建筑都显得很朦胧。这已是桑楚走后的第三天了,二毛希望杭州不要出现这样的天气。他至今闹不明白,那老头子为什么喜欢阴雨天。
  “来,喝茶。”许萌把一杯新茶递给二毛,并且格外地瞟了一眼他那张不太像中国人的面孔。
  “我母亲是俄国人。”二毛笑笑,他记不清这是第几百几十几次向别人作解释了。现在的俄国,多少有些使人气短。于是他又把话岔开,“你们教委地理位置不错,闹中取静。”
  许萌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拿起一支圆珠笔玩儿着:“位置是不错,但房子太旧了。那楼梯还是解放前的东西。”
  这样的谈话是轻松的,但不可能继续下去。对方显然很明白,警察的到来绝不会无缘无故。她起身关了房门,又把一沓报纸理了理,这才坐回原处。
  “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的,我是为田朝的事来的。”二毛已经毫不犹豫地把许萌从嫌疑者的名单上勾掉了(假如有这样一个名单的话)。这女人偏矮,很瘦弱,脸也不是圆的,至于年龄,可能比猴子见到的那位小得多。他估计许萌也就是三十岁至三十二岁上下。
  “田朝!他怎么啦?”
  “他死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格外压抑。
  许萌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但表情十分痛苦。二毛觉得,她的感情非常真实,既不夸张,也不掩饰。看得出,她和田朝的确有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至今没有泯灭。
  “他是不是自杀?”许萌终于抬起了头。
  二毛望着杯中飘浮的茶叶,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患他这种病的人,自杀的企图是随时可能出现的。”
  “他过去有过此类念头么?”
  “有过,有过许多次。”
  “哦,明白了。”二毛点点头。他越发想不通了,面对这样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凶手何以非杀掉他不可呢?他会对谁构成威胁?或者……他真是自杀?
  他觉得自己想偏了。不,这是不可能的,现场没有任何可以使毒剂进入体内的遗留物,比如针头针管什么的。尸检报告证明,死者血样中确实含有氰化物,桑楚的判断完全正确。问题是,田朝就算有自杀的打算,也不会选择此种手段,在一个公众场合进行。不,他绝不是自杀。
  “是这样,田朝的死因目前尚未确定。”他不想把太多的情况端出来,便顺嘴避开了这个话题,“我想尽可能地多知道一些田朝的情况,您能详细讲讲么?比如,你们认识多久?”
  “大约八年了。”许萌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然后又戴上,“到年底整八年。”
  “那时候他已经在印染厂工作了,是吗?”
  “是的。”
  “对不起,我能否问一句: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那时已经分在了教委,大学毕业分配来的,负责业余教育。我是在职工夜校认识田朝的。”许萌又取下了眼镜,她确实很伤心。
  二毛喝了口茶,又望望窗外。雾已经淡去了许多,但愿杭州是个好天气。
  过了一会儿,许萌又开口了:“田朝不是个好工人,但他很老实厚道,之所以工作态度一般,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地念书,差不多到了偏执的地步。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你是否发现他有病?”
  “不,那时候他根本就没病。当然,他的心理素质很差,承受打击的能力更是差到了极点。好在他很博学,英文和文学功底都很深厚,他写的诗都发表了,还翻译了一本小说,也没怎么费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