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
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4-10-10 09:17 字数:4916
埃勒里绕过门廊,走向那花园和水池。
水池是干的,并被枯叶填满了一半。
他望了客房一眼。
窗户被封住了,大门也上了大锁。
大花园已经完全走了样——野草丛生、杂乱不堪。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小心地绕到房子后面。
屋内照出的几束楔形灯光引起他的注意。他踮起脚,轻轻地走过去,朝厨房里看去。
克里斯蒂娜·范霍恩正弯着腰,在洗碗槽前洗碗——那衰老而弯曲的背,是不会看错的。然而,当她提着湿漉漉的双手转过身来,埃勒里却看到,那根本不是克里斯蒂娜,而是劳拉。
这个夜晚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但埃勒里还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那双猪皮手套。
他拿出手套,缓缓地戴上。
他沿着后墙一直往前走——弯下腰来紧贴着墙,从厨房窗户下面溜了过去:
他绕过那尽头的墙角,停下来。屋子的这一面,有一道银色的光射向黑暗,照着南走廊的熟铁栏杆。
光,是从书房里射出来的。
埃勒里悄悄地沿着墙,走上门廊的台阶。
他在灯光旁边停住脚步,小心地望进书房。
窗帘没有拉严实。
他看到了书房的一条又长又窄的局部,似乎没看见什么东西。然而,在大约一个坐着的人的高度,他看见了一张脸的一部分。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一个满头白发、皮肤松弛的很老的人。
埃勒里无法从这张脸的这一个局部,想起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人。
但是,这张脸稍微移动了一点,一只眼睛进入了埃勒里的视线之内。埃勒里认出来了,那只大大的、深邃、敏锐而漂亮的眼睛,从这只眼睛,他知道自己正看着的人是迪德里希·范霍恩。
他用他带着手套的手的指关节敲门——敲着那扇法式玻璃门上最靠近他的那格玻璃,很用力地。那只眼睛移出了他的视线之外,而另一只眼睛旋即出现,它正直接看着埃勒里——或者说,好像在直接看着他。
埃勒里又敲了几下。
当他听到房里传来嘎嘎声——像生锈轮子发出来的声音,他闪到一边。
「谁?」
这个声音,就像那张脸——一样陌生,一样苍老。
埃勒里把嘴贴近门。
「奎因,埃勒里·奎因。」 他抓住门把手,转一下,推一下。
但门是锁着的。
他用力敲门:「范霍恩先生,开门!」
他听到钥匙塞进门锁的声音,他退后。
门开了。
迪德里希在门内,坐在轮椅上,一条黄色的毯子披在肩膀上,双手紧张地扶着轮子。他正望着埃勒里,一会儿眯起眼,一会儿把眼睁大,像要把埃勒里看得更清楚。
埃勒里走进去,关上门,转了转钥匙,把窗帘拉严。
「你为什么回来了?」
是的,像他母亲一样地老,或更老。他的英姿已经消失无踪,连躯壳也已完全走样;他的头发既白又脏,而且稀稀落落毫无生气地挂在头上。
「因为我必须回来。」埃勒里说。
这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那桌子、台灯、书、还有椅子。
不过,现在的书房看起来大多了,那是因为迪德里希变小了。
当他逐渐萎缩直至最后死去,埃勒里心想,这个房间将会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地越扯越大,最后被扯裂成碎片,像个过度膨胀的肥皂泡。
他又听到嘎嘎声,迪德里希正在让轮椅倒退,退回到书房的中央,远离台灯的光线。灯光现在只照到他的双脚,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在阴影里。
「因为你必须回来?」迪德里希在阴影里说,很困惑的样子。
埃勒里坐进那张旋转椅,将脊椎靠向椅背,外套几乎把他包住,帽子也还戴在头上,带着手套的手,则放在了扶手上。
「我必须回来,范霍恩先生,」他说,「因为今天早上,我从我的夹克口袋里,发现霍华德的一页日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写在它背面的东西,」
「我想叫你离开,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说。
但是埃勒里继续说:「我发现,范霍恩先生,你是个字谜游戏的爱好者。我当时并不知道『莉亚·梅森』和『莎萝米娜』的事,也不知道你是那样想问题的。」
轮椅还是在原地,但是声音更大了,带着温怒:「我都快忘光这些事情了。可怜的莎丽。」
「是的,可怜的莎丽」
「这个『发现』,让你大老远的回到这里来看我?奎因先生,你真好。」
「不,范霍恩先生,那发现让我给康哈文侦探事务所打了电话。」
轮椅又嘎嘎叫起来。
那声音又说:「哦,是吗?」
「打完电话以后,我就飞过来了,范霍恩先生,」埃勒里一面说,一面将身子坐低,「我去过菲德利蒂墓园,我仔细看过艾伦和马蒂·韦的墓碑了。」
「他们的墓碑?还立着吗?我们死去,石头却活着,似乎不怎么公平,不是吗,奎因先生?」
「范霍恩先生,你从来就没有找过康哈文侦探事务所帮你追查霍华德父母的下落。毫无疑问,你的确——照你所说的——在霍华德还是婴儿的时候,让那个叫法菲尔德的人去调查过霍华德的身世,但是当他的调查结束,你也就没有再继续调查,其他都是你编出来的。
「艾伦和玛蒂·韦的坟墓,不是康哈文的伯默找到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找到的;关于霍华德的身世,不是伯默告诉你的,而是你编的;天知道霍华德的亲生父母是谁,但他们绝对不是那姓韦的夫妇。世上也从来没有一个叫索斯布里奇的医生,整个故事都是你杜撰的。在这之前,你在韦氏夫妇的墓碑上,凿了一个E字,让它由WAY(韦)变成WAYE(韦伊),你给了霍华德一双假父母,范霍恩先生,你给了霍华德一个假姓。」
轮椅上的男人沉默着。
「而为什么你要给霍华德一个假姓呢,范霍恩先生?……因为,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说,「那假姓——WAYE——如果加上霍华德签名中的H H,就成了一个『新的』签名,也就是H。H。WAYE;【注】也就是去年我做的那个全球知名的分析中所说的:YAHWEH的变位字。范霍恩先生,当时,这证明了霍华德触犯了十诫中的『不可妄用上帝之名』。」
迪德里希说:「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奎因先生,你说了一些带刺的话,但我实在没听懂。究竟你想说什么?」
「假如你的记忆正在衰退,」埃勒里说,「让我帮你填补其中的空白。范霍恩先生,你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只给霍华德一个新的姓氏,而不给他新的名字,那么他将无可选择地,必须保留那个你在领养他时为他取的名字,也就是霍华德·亨德里克。你也知道,霍华德在作品上的签名,是H。H。范霍恩,而如果他想改用他亲生父母的姓,那么他将会签上H。H。WAYE——有E的那个。由于霍华德当时正在准备那个伟大的博物馆雕塑计划,他很有可能会在新的作品中,签上他的『新』名字。
「但如果霍华德不那么做,你将会为他代劳,范霍恩先生,因为你可以利用霍华德的失忆症,来达到目的——你可以在他的作品模型中,签上H。H。WAYE——有E的——然后让它看起来像是霍华德在一次失去记忆时自己签下了的名字。这么一来,没有人敢说这不是霍华德做的——包括霍华德自己。不管怎样,你都不可能失败的,范霍恩先生。
「结果我们发现,霍华德果然在他其中一个模型及好几幅草图上,都签下了H。H。WAYE。」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迪德里希在轮椅上有气无力地说。他提起那已经毫无肌肉光泽、一根根血管浮在表面的巨手,盖住他的眼睛,「我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要做这样的事情?」
「老天,在这里成了被你利用的工具,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因为你要为霍华德冠上一个上帝之名。」
迪兹没有出声。
不过,过了片刻,他还是说道:「我觉得,很难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说,这些事——包括:为霍华德冠上上帝之名,然后为了这个目的,而捏造出霍华德的身世?这是我听过的最离谱的事情。」
「噢,的确是离谱,」埃勒里说,「但它真的发生了,而这是唯一的解释,没有其他可能。你捏造出霍华德的亲生父母,在菲德利蒂墓园的墓碑上凿了一个E字,让我因此而找出上帝之名的变位字,也因此指证霍华德触犯了『十诫』中的一诫。正如你说的,是太离谱了,范霍恩先生,而且牵强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它真的发生了。它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你对于人性和人类丰富的想象力,有异常深入的认识。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对离谱和牵强的事情有特殊爱好的人,范霍恩先生,你知道我的弱点!」
埃勒里有点情绪高亢起来,他欠身要站起来,但随即又坐下。当他重新开口,语调又恢复了平和。
「你必须让整个事件有个离谱的情节,范霍恩先生,但是在本质上,却必须是实际、平凡而合乎逻辑的。你计划中的目的,是要替霍华德冠上一个变位之后的上帝之名。经过比较之后,你选择了一个。也许当时你将选择范围缩小为两个:Jehovah(耶和华)和Yahweh,但Jehovah比较难搞。
因为从Jehovah当中抽出两个H霍华德签名中有两个H——之后,就只剩下j、e、a、v、a,比较难变位为一般的姓氏。但是Yahweh不同,去掉了两个H,你还有yaw、和e,可以让你轻易地变位成Waye。接下来,你只需要在莱特镇附近——或是斯洛克姆、或是康哈文、或是全国任何一个角落——找一对夫妇的坟墓,如果时间急迫,单身妇人的坟墓也行,但如果有一对夫妇是最好。这对夫妇必须是姓Waye(韦伊),而且是在霍华德出生之后死的,没有留下其他家人。」
「但是你没找到姓Waye(韦伊)的,只找到一对姓Way(韦)夫妇的墓碑。Way这个姓氏来自英国,而新英格兰州的主要族群是英国人,你不可能找不到姓Way的坟墓。你找到艾伦和马蒂·韦的坟墓之后,便开始编造他们的过去,也许正如你所说的,他们的确是务农的,那并不重要,反正你可以随你的需要,编出你要的事故。你有太多选择了。」
他肚子已经不再痛了,但他还是觉得冷。他的眼睛不看迪德里希。
轮椅上的老人说:「奎因先生,你说的这些……这些东西,究竟想证明什么?」
「要证明,」埃勒里说,「霍华德没有触犯『十诫』。说到这里,我可以讲,过去我说过霍华德触犯了『十诫』,而其中,至少有一诫的触犯,不是由霍华德做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是你的杰作。
「因此,今天当我坐在菲德利蒂墓园时我问我自己:如果霍华德没有触犯这一诫,有没有可能,他也没有触犯其他的呢?」
迪德里希咳起来,轮椅也跟着跳起舞来。他弯下腰,眼神狂乱,用力做了个朝着书桌过去的姿势。
桌上有个银制水壶,埃勒里从椅子上跳起来,过去倒了杯水,赶紧拿给这咳嗽的老人,他把玻璃杯端到迪德里希的嘴边。
而后,迪德里希说:「谢谢你,奎因先生。」埃勒里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坐下。
迪德里希的大下巴现在几乎快贴到自己的胸膛,眼睛闭起来,好像是睡着了。
但埃勒里还是继续说:「我问自己另一个问题:我上次所说的那十条霍华德触犯的罪状中,有哪些可以确定是霍华德干的?范霍恩先生,我不是说那些表面的罪状、也不是那些他在被迫的情况下所犯的罪、或是那些别人加给他的罪名,而是那些他在自由意志下,直接应由他自己负责的。
「你知道吗,范霍恩先生……」埃勒里微笑,「一年前的那一天,我加在霍华德头上的十项罪名,我现在……我现在可以肯定,只有两项是他自己应该负责的——有点太迟了,是吗?」
迪德里希的眼皮眨了眨。
「我非常确定的一点是,霍华德爱上或以为自己爱上了莎丽,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非常确定的另一点,是霍华德和莎丽上过床,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告诉过我。」
迪德里希的两手抽搐着。
「所以,我知道,霍华德确实触犯了两诫:『不可贪恋他人妻子』以及『不可通奸』。
「问题是其他的八条罪行呢?我刚刚已经说了,其中的一条——妄用上帝之名,范霍恩先生,是你的手笔。有没有可能,其他的七项罪状,也是你的手笔?」
埃勒里突然站了起来。
迪德里希的眼睛也突然睁开。
「今天傍晚我在黑暗中坐在菲德利蒂墓园里的一张破石椅上,我就像到地狱走了一遭,范霍恩先生,而我现在想带着你,跟我再去走一趟!你不介意吧?」
迪德里希张开嘴,可是说不出话。他又试了一次,这次他吐出一句话,「我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