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4-10-05 19:00      字数:4940
  此刻,他们两人谁也不再考虑怎样的死法,甚至也不考虑死的问题。
  他们只考虑敌人给他们下达的生离死别的命令。一个走,另一个死。如果柯拉丽牺牲帕特里斯,她就可以活下去。然而这是什么样的代价,怎么能作出这种牺牲呢?
  两个年轻人长时间地沉默着,满心的犹豫和不安。现在事情已经摆明,悲剧肯定发生在他们身上,无法避免,只有坐以待毙。虽然如此,但是他们能够改变事情的结局。多么可怕的问题!从前的柯拉丽面临过这个问题,但她用爱来解决了它,因为她死去了……
  这个问题今天又重新出现。
  帕特里斯读着父亲的记录,并且很快地把那些模糊的字描出来。帕特里斯读道:
  我祈求柯拉丽……她扑在我的膝盖前。她愿意同我一起死……
  帕特里斯望着柯拉丽。他低声对她说话,而她什么也没听见。
  于是,他把她拉起来,感情冲动地喊道:
  “你走,柯拉丽。你知道,我之所以没有马上说出来,那是因为犹豫。不……只不过……我在想这个人的建议……而我怕你……这太可怕了,他所要求的,柯拉丽。他答应救你,是因为他爱你……那样,你知道……没关系,柯拉丽,你应当服从……你必须活下去……走……在这里等着毫无用处,十分钟就要过去了……他可能会改变主意的……把你也处死,不,柯拉丽,走吧,赶快走。”
  她回答得很干脆:
  “我留下来。”
  他一惊。
  “你这是疯了!为什么要做这样无益的牺牲?如果你服从了,还怕什么呢?”
  “不怕。”
  “那么走吧!”
  “我留下来。”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固执?这样做毫无用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您,帕特里斯。”
  他依然不知所措。他不是不知道柯拉丽爱他,才这样说的。但是她爱他爱到至死不渝,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啊!”他说,“你爱我,我的柯拉丽……你爱我……”
  “我爱你,我的帕特里斯。”
  她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感到他们的这种拥抱是无法分开的。然而他退却了,他决心救她。
  “很好,”他说,“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听从我,应该活下去。请相信,同你一道死要比我一人去死痛苦千百倍。我知道你自由了,活下去了,我死也是甜蜜的。”
  她不听他的话,继续表白,她这样做感到幸福,她高兴地向他倾诉很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衷情。
  “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帕特里斯。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我没早说,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郑重的机会,让我望着你的眼睛,全身心地投入你的怀抱,再对你说。现在已到死亡边缘了,我应该说,听我说,请别逼我离开,这比死更痛苦。”
  “不,不,”帕特早斯试图摆脱她,“你的职责是走。”
  “我的职责是留在我爱的人身边。”
  他又做了努力,抓着她的手说:
  “你的职责是逃走,”他喃喃地说,“只有你获得自由,我才能有救。”
  “你说什么,帕特里斯?”
  “是的,”他说,“为了救我,你必须逃出魔掌,揭露真相,想办法救我,通知我的朋友……你呼喊,你使用一点对策……”
  她带着忧伤的微笑和疑惑看着他,他把话停住了。
  “你想哄我,可怜的爱人,”她说,“你比我更不相信你自己的话。不,帕特里斯,你很清楚,如果我落入这个人的手,他不会让我有讲话的自由,他会把我的手脚捆起来弄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直到你咽了最后一口气。”
  “你敢肯定吗?”
  “帕特里斯,你也知道结果会怎样的。”
  “会怎样?”
  “你想,帕特里斯,这个人让我出去决不是仁慈,而是他的计划,一旦我落到他手里,他就会实行他的罪恶计划。你预料不到吗?你会预料到的,是吗?我唯一的办法是避免落入魔掌。那么,我的帕特里斯,与其数小时后死,何不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死去呢?让你的嘴唇贴着我的嘴唇?就这样死好吗?这样活一瞬间不也是最美好的吗?”
  他迟疑不决。他明白,一旦嘴唇贴在一起,就会使他丧失理智。
  “这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你怎么会让我接受你的牺牲呢?你,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幸福生活在等待着你……”
  “如果没有你,日子只能是不幸和绝望的……”
  “应该活下去,柯拉丽。我真心地祈求你。”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帕特里斯。你是我唯一的慰藉。除了爱你,没有其他理由。你教会我爱人,我爱你……”
  噢!多么神圣的话语!它掷地有声。女儿的这些话,正是母亲以同样的激情和奉献精神说过的!在回顾死亡和面对死亡的时候说这些话更显得神圣!柯拉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些话,她的恐怖已在爱情中消失;爱情使她的声音颤抖,使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热泪盈眶。
  帕特里斯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她。现在他也感觉,这样去死是值得的。
  然而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
  “柯拉丽,如果我命令你走呢?”
  “也就是说,”她说,“你命令我与那个男人结合,让我委身于他吗?这是你所愿意的吗?帕特里斯?”
  她的反问使帕特里斯一惊。
  “啊!真可恶!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你,我的柯拉丽,是如此的纯洁,如此春春焕发……”
  对于这个男人,他们两人都没有把他完全想象成西蒙的形象。虽然敌人在上面可恶地露了一面,但仍让人觉得神秘。也许他就是西蒙,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不管怎样,蹲在他们头上的是敌人,是恶神,在为他们制造死亡,对柯拉丽怀着肮脏的想法。
  帕特里斯问了一句:
  “你从没有发现西蒙追求你吗?……”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他没有追求过我……他甚至回避我……”
  “那就是他疯了……”
  “他不疯……我不信……他是在报复。”
  “不可能。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他一生一直在为促成我们的结合而努力,而现在却存心要杀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帕特里斯,我不明白……”
  他们不再谈西蒙了,因为这与西蒙或者也许是另一个人要杀死他们这件事情比起来,显然无关紧要。现在他们要同死亡作斗争,而不要考虑制造死亡的人。可他们对付得了吗?
  “你同意了,帕特里斯,是吗?”柯拉丽低声问。
  他没有回答。她又说:
  “我不走,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我请求你,不然这会是一种思念的折磨,我担心你会吃更大的苦头。我们应当有难同当。你同意了,是吗?”
  “是的,”他说。
  “把你的手给我。看着我的眼睛,笑一笑,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顿时沉浸在狂热的愉悦里,陶醉在爱与欲的激情中。柯拉丽说:
  “你还在想什么,帕特里斯?你怎么还是这样心慌意乱的……”
  “瞧……瞧……”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这回他肯定看见了。
  梯子往上收了,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奔过去,急忙抓住一根梯子的横杠。
  她一动也不动。
  他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这副梯子是救柯拉丽的唯一机会。他是否要放弃,屈服于不可避免的死亡呢?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上面的人又把绳梯挂住了,因为帕特里斯感到有东西牢牢地把梯子固定住了。
  柯拉丽求他: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你想干什么?……”
  他望了一眼周围和他的上面,似乎在想一个主意,他从回忆中搜索到一个主意,是他父亲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忽然,他抬起左腿,把脚踏在第五级横杠上,胳膊抓着绳子往上爬。
  真是荒谬的主意!想爬上去?爬到天窗上?制服敌人,自己得救了,柯拉丽也得救了?他的父亲失败了,他怎么能够成功呢?
  帕特里斯在梯子上没有呆上几秒钟,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挂在天窗上的绳梯的挂钩脱落了,掉在帕特里斯身旁。
  紧接着上面发出一阵冷笑。然后啪的一声天窗关闭了。
  帕特里斯愤怒地站起来,咒骂敌人,他怒不可遏地开了两枪,打碎了两块玻璃。他又跑到门、窗前,用壁炉柴架使劲地砸。他砸墙,砸地板,他向嘲笑他的看不见的魔鬼挥动着拳头。突然,在他向空中挥动了几下后,他不动了。上面好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屋子里一片黑暗。
  他明白了。敌人把天窗的护窗板放下了,遮得严严实实。
  “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柯拉丽呼喊着,黑暗使她惊慌失措,她完全失去了控制力,“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啊!我怕……你在哪儿?”
  于是,他们像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迷失在无情的黑夜中更可怕了。
  “帕特里斯!你在哪儿?我的帕特里斯!”
  他们的手终于碰在了一起,可怜的柯拉丽,她的手是冰凉的;而帕特里斯的手却滚烫,像燃烧的火。他们的手紧紧地贴在一起,交织在一起,握在一起,手仿佛成了他们还活着的一种感觉。
  “啊!别离开我,我的帕特里斯,”柯拉丽哀求着。
  “我在这里,别怕……我们不会被分开。”
  柯拉丽喃喃地说:
  “我们不会被分开,你说得对……我们已在我们的坟墓中。”
  多可怕的字眼,柯拉丽说得那么伤心,帕特里斯蓦地一惊。
  “不!……你说什么?不应该绝望……等到最后一刻,可能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抽出一只手,掏出枪,瞄着天窗透光的地方开了三枪。他们听见木头炸裂的声音和敌人的嘲笑声。可是护窗板是用金属加固的,严丝密缝。
  很快透光的缝隙不见了,他们明白,敌人已把门窗上的缝隙堵严了,并且把护窗板钉在了天窗上,活儿做得很仔细,花了很长时问。
  多么恐怖的声音!钉天窗的锤响像敲在了他们的心上。这是敌人在为他们钉棺材,装着他们的这口大棺材正在上盖。已经没有希望了!获救已经不可能了!锤子多敲一下,就加深了一层黑暗。增加了他们与外界的一重障碍,这是无法推倒的墙。
  “帕特里斯,我怕……噢!这声音使我难受。”
  她倒在帕特里斯的怀中。帕特里斯感到柯拉丽在哭泣。
  上面的准备工作即将结束。他们预感到他们会在最后一天的黎明死去。他们听见房子底下有声音,可怕的机器开动了,或者电动机开始工作了。敌人挖空心思作好了一切准备,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了,命运只有在不可改变的严酷事实中走完它的历程。
  他们的命运历程即将走完。死神助纣为虐,死神与敌人狼狈为奸。敌人既是死神,又是行动的策划者,他制造了这场决心消灭他们的斗争。
  “别离开我,”柯拉丽哽咽着说,“别离开我……”
  “只要还有时间,”他说,“……我们就要报仇。”
  “有什么用呢,我的帕特里斯,敌人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的火柴盒里还有几根火柴。他一根根地划着,把柯拉丽领到他父亲写着遗言的护壁板前。
  “你要干什么?”她问。
  “我不想让人家把我们的死当成自杀。我要像我们的父母那样为未来做准备。让人将来读到我写的遗言,为我们报仇。”
  他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弯下腰在空白处写起来:
  帕特里斯·贝尔瓦与未婚妻柯拉丽同时死于西蒙·迪奥多基斯的谋杀,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当他写完以后,他又看见他父亲写的几行字,他们一直还没看见过。
  “还有火柴吗?”他问,“你看见吗?那里有几个字……肯定是我父亲写的最后几个字。”
  她划着了火柴。
  在摇曳着的火柴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些字母,歪歪扭扭的,看来是匆忙中写下的几个字:
  窒息而死……缺氧……
  火柴熄灭了。他们默默无语地站起来。窒息而死……他们明白了他们的父母所遭到的厄运,他们即将经历。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