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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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是 更新:2024-10-05 19:00 字数:4938
“您明白吗,我是昂着头,毫无顾忌地大胆说出来的,您说是吗?如果战前我像现在这样残废,我是不会这样向您表露我的爱情的,我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是,现在……啊!柯拉丽妈妈,请相信,这时,面对着您这样一个我热烈爱着的女人,我甚至没有想到我是个残废。我也从没有想过我是否有点可笑或者狂妄。”
他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接着说:
“事情本该这样,人们应该懂得,这场战争中致残的人,不是受蔑视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抛弃的不幸者,他们是完全正常的人。对,正常的人!少一条腿,那又怎样?它既不妨碍我的大脑,也不妨碍我的心脏。战争夺去了我的一条腿,一只胳膊,甚至夺去了两条腿,两只胳膊,我难道就没有爱的权利了吗?就只有忍受难堪或被人怜悯的痛苦吗?怜悯?我们不需要别人怜悯,不需要别人勉为其难地来爱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对我们的仁慈、怜爱。我们对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对社会,路人,对我们属于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样,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炉: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们,无论是瘸腿的、断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残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决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还强一些。怎么样!这些人曾用两条腿快速地攻击敌人,一旦他们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办公室,把脚搁在壁炉上的人了吗?根本不是!那么请把我们同别的人一样对待吧!请相信,我们会争取到我们应有的地位,并懂得如何维护它。没有什么幸福我们不能得不到,经过训练和锻炼,没有什么工作我们不能干。亚邦的右手已经胜过常人的两只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乐意,可以每小时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们懂得如何使用它们,其他就无关紧要了。我们在什么事情上退却过?无论是从事一项工作,或生儿育女,我们不是和残废前一样吗?可能还更好一些。我可以说,我们生的孩子将一样长得结实,他们照样会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质和充沛的精力。柯拉丽妈妈,这就是我们的愿望。我们不会让我们的假腿阻碍我们前进,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用拐杖同血肉的腿一样站得稳稳当当。我们不认为爱上我们是一种牺牲,也不必高喊英雄主义,因为这样的姑娘嫁给一个盲人士兵是体面的!
“还有一点,我们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难倒我们,这是得到两三代的人认同的一个常理。您知道,在法兰西这样的国度里,已经拥有数以百万计的残废人的时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么刻板,总之在未来的新人道主义中,将包括两只胳膊的人,一只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头发的人,有金黄色头发的人,有留胡子的,也有不留胡子的人一样。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过着随意的生活,并不需要完美无缺。因为我的生命是您给的,柯拉丽妈妈,我的幸福也有赖于您。我不要等很久,就会得到您对我的小小演说的答复。好!总算说完了。本来我还有话要说,但没有必要一天说完,是吗?……”
上尉停住了,柯拉丽一言不发。他的内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爱情以后,柯拉丽一直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她的手在脸上和额头上来回搓着。两肩轻轻颤抖着,弯着腰。她把纤细的手指移开,动作非常优美,上尉看见了她美丽的脸庞。
“你为什么哭呢,柯拉丽妈妈?”
他用你称呼,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安。她为他包扎过伤口,他们之间早已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贝尔瓦上尉对她显得亲昵而又尊敬,使人无可厚非。他问她:
“是因为我使您落泪的吗?”
“不,”她低声说,“是因为您的乐观,您的风度,您没有屈从于命运,而是居高临下地驾驭着它,你们当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费力地超越了命运,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比无忧无虑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么您不抱怨我刚才对您说的那些话吗?……”
“抱怨您?”她说,装着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赞成您的意见!如果要她们在前线归来的人当中挑选喜爱的人的话,我敢肯定,会挑那些伤势最重的人。”
他点点头。
“我问的不是喜爱不喜爱,而是要您对我的话作一个明确的答复。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
“那么请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
“您不让我说吗?”
“我不让您说!”
“那么,我发誓,下次见到您时,一定沉默……”
她低声说:
“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句话使上尉更加纳闷。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您了,柯拉丽妈妈?”
“因为我不愿见到您。”
“您这样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说:
“我已经结婚了。”
这番话似乎并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静地说:
“那好,您将结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个老头,您并不爱他。他将会明白这点的……”
“别开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丽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说得对,柯拉丽妈妈,请您原谅,我在同您谈这件十分严肃的事情时,语气不够认真。这关系到我的生活,也关系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们的生活终将走到一起,您的拒绝并不构成障碍,因此您的答复也是无用的。我对您别无所求。我等待着命运的恩赐,使我们终将结合。”
“不会。”她说。
“会的,事情终将如此。”他说。
“事情不会如愿,肯定不成。我请您以名誉担保,答应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听我的名字。我本想促进我们的友谊,可是您的自白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不希望任何人走进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说话语气强烈,同时还试图挣脱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里斯·贝尔瓦反驳说:
“您错了……您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我请您考虑考虑……”
她推开上尉。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柯拉丽这一推,把她放在壁炉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于扣得不紧,提包打开了,从里面滚出两三样东西,她赶忙去拾,贝尔瓦也赶忙弯腰去捡。
“嗒,还有这个。”他说。
这是一个用草编的小盒,也碰开了,念珠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无言地站在那里,上尉盯着念珠,小声地说: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丝托座……一样的工艺,一样的材料,这太奇怪了……”
他浑身一哆嗦,而年轻女人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回事?”
他捻着念珠链中的一颗较大的念珠,项链的一头串着十多颗念珠,另一头串着短短的祈祷链。这颗念珠沿托座边断裂了。
“这,”他说,“这太巧了,巧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不敢冒昧……不过我可以当场验证……在此之前,请告诉我,这串念珠是谁给您的?……”
“没有谁给我,”她说,“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拥有它之前,它曾经属于某个人,是吗?”
“属于我母亲,肯定的。”
“啊!您从母亲那里得来的?”
“是的,我认为是从她那里来的,她还留给我一些其他的首饰。”
“您母亲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时候,我才四岁。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为什么问这个,与念珠有关吗?”
“关于这个,”他说,“这颗断成两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开他的军上衣,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只表。这只表的小银链上挂着几件饰物。
其中也有一颗断掉一半的紫晶圆球,也装有一副金丝托座。这两颗圆球看起来大小一样,颜色一样,金丝托座也一样。
他们不安地对视着。柯拉丽轻轻地说:
“这只是个巧合,不会有别的事……”
“当然,”上尉说,“可是我们得承认,这两个半颗的紫晶圆球可以正好合上……”
“这不可能,”柯拉丽惊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桩事,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她只这样说了一句。
然而上尉决心试试。他右手拿着半颗念珠,左手拿着表饰上的半颗紫晶球,慢慢地摸索着一点点地对准,最后手不动了,已经完全合上了。
两个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对应,合得严丝密缝。两个紫晶半圆球的颜色一样。合起来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球。
他们很激动,充满着神秘感,好久没有说一句话。贝尔瓦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这表饰上的紫晶珠的来历。我从孩提时代起,就看见它装在我的一个纸盒里,同其他一些价值不大的钟钥匙、旧戒指、旧图章等混在一起。两三年前,我从中选了些玩艺做表饰。这半颗紫晶球是哪来的,我不知道。可是据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开,然后仔细地察看,最后作结论似地说:
“我知道,毫无疑问,这颗最大的念珠曾经掉在地上,裂成两半,一半还留在念珠链上,一半就做了表饰,就这样。我和您现在拥有的半颗紫晶球,二十年前属于某个主人。”
他走到柯拉丽身边,用同样的语气,并略带严肃地说:
“您刚才禁止我说,我还是相信命运,事情终将使我们走到一起。您还否认吗?究竟会不会这样,或者纯粹是巧合,我们都无权下结论——或许存在一个事实,它证明,我们两人的命运过去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们将在未来重逢,永不分离。但未来太遥远,我们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胁,我要向您伸出友谊之手。请注意,我不再向您谈论爱情了,只谈友谊,同意吗?”
她仍然一言不发,两颗紫晶球严丝密缝地,奇迹般地合拢的事实困扰着她,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上尉说话。
“同意吗?”上尉又问。
停了一会儿,她答道:
“不。”
“那么,命运向您表明了它的意愿,还不够吗?”
她说: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好,我会视情况而定。这不会要很长时间的。在此之前,我保证决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听我。”
“决不。我向您保证。”
她握了握他的手说:
“再见!”
上尉回答:
“再见!”
她动身走了,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会。上尉站在壁炉边一动没动。柯拉丽又说了一声:
“再见!”
他马上又回了一声:
“再见,柯拉丽妈妈。”
此刻,他们要说的话都说了,上尉没再挽留。她走了。
门关上了,这时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着柯拉丽纤细的身影在树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里。他的心里感到痛苦: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是的,我会再见到她的!”他大声说,“可能就在明天。神明会保佑我吗?”
他拄着拐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馆吃完晚饭,就到了纳伊区。野战医院的康复中心是马约街的一座漂亮别墅,前面是布洛涅树林。那里的纪律松弛,上尉晚上可以随时进出,只要向女看护请个假就行了。
“亚邦在吗?”上尉问。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他说,“有我的信吧?”
“没有,上尉,只有一个包裹。”
“谁寄的?”
“是一个信使送来的,只说了一句,‘这是给贝尔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间里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间,这间房子在最顶层,是他自己挑选的,他看见包裹是用纸包的,用绳子捆着,就放在桌上。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把很大的生了锈的钥匙,式样和制作看起来年代已经久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盒子既没有留地址,也没有任何标识。他想,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