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吻火 更新:2024-10-05 19:00 字数:5007
“就是肯塔伦夫人。”
“就是那个遗孀? ”
“你的意思是寡妇,对不对? 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位肯塔伦夫人,因为她的孩子
还没有大到可以结婚。”
“你怎么找上她的? ”
“她以前和我上同一所学校,在圣路易莎的时候。”
“噢,原来是胁迫来的! 利用老交情来强迫她做这件事。”
罗拉说:“才没有强迫呢! 她很高兴来,也很愿意来做这件事。她是个很体贴
的人。”
“要劝派特做这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子爵夫人在派特眼中具有魅力。”
“她是非常有魅力啊! ”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子爵夫人必须在派特崇拜的事物上很行。”
罗拉疑惑地说:“她在昆虫方面是专家,但我不知道派特会不会欣赏这点。我
只知道如果有人不钓鱼他就会认为那人不正常。”
“我想你大概没办法给她沾上一点革命倾向吧? ”
“革命! ”罗拉的眼睛亮起来了,“革命,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她以前有一点
倾向社会主义这边,她常说这么做是为了让‘迈尔斯和乔吉亚娜不高兴’,就是她
的父母。其实她从不对这种事认真,因为她实在长得太漂亮了,根本不需要这种事
来锦上添花。但我倒可以在这上面作文章。没错,我们也许可以让她拥有一点革命
家的色彩。”
女人可真善变啊! 格兰特一边心里想着一边看着她的毛线针在袜子中穿梭,然
后又拢回心神,思考起自己的问题来。他上床时还在想这件事,但睡着前他也决定
隔天早上要写封信给布赖斯。主要是向布赖斯报告他来到了这个健康的环境,同时
表达自己希望能比医生所预期的康复时间更提早些。另外,他还打算藉此弥补自己
的过失,把拿走报纸那件事告知一些可能相关的人。
由于新鲜的空气,加上纤尘不染的良心,他睡得很沉,完全不受干扰,醒来时
也是一片宁静。这个宁静并非仅限于户外,整个房子本身仿佛就是个梦幻之境。格
兰特突然想起今天是礼拜天,换句话说,今天不会有邮差到峡谷来,他得自己一路
走到史衮才能寄出这封信。
早餐时他向汤米借车去史衮寄封重要的信,罗拉说她愿意载他,于是一吃完早
饭,他就回房写信。他把七B 一事不着痕迹地流畅地写进信中,说他无法将工作抛
诸脑后,因为他在旅途结束下火车前,第一个面对的就是一具死尸。当时那个愤怒
的卧铺服务员以为那个人只是睡着而已,拼命想摇醒他。不过,谢天谢地,这当然
不关他的事。惟一扯得上关系的是他无心从七B 卧铺中拿走了一份《信号报》,然
后到吃早餐时才发现它夹在自己的报纸中。如果说他当时没有在“最新消息”上发
现某人铅笔字的诗句,他可能想当然地认定这份报纸是他自己的。这段诗句是用英
文写的,也许根本不是出自死者之手。另外,他知道验尸将在伦敦进行,如果布莱
斯认为这份报纸有什么重要性的话,他可以把这项资料送交有关当局。
他再度下楼,却发现安息日的气氛完全破坏了,整个房子充满了火药味和反抗
的气氛。
原来是因为派特发现有人要去史衮。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星期天的史衮就是
一个多彩多姿的大都会,所以他也要去。但另一方面,他妈妈却决定他必须像往常
一样上主日学校( 指星期日对儿童进行宗教教育的学校——译者注) 。
“你应该觉得很高兴有便车可搭,而不是在这里嚷着说不要去。”罗拉说。
格兰特想“嚷”这个字眼,非常不适合用来描述派特心中火焰般强烈的反抗之
气,他在那里跳脚的样子和一部发动的车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我们不是刚好要去史衮,你就得像往常一样走路去教堂。”他妈妈提醒
他。
“哼! 谁介意走路啊! 我们在走路时都还可以聊得很好呢,杜奇和我啊! 杜奇
是牧羊人的儿子。我明明可以去史衮玩,却必须上主日学,那真是浪费时间! 这不
公平! ”
“派特,我不准你把上主日学校当成是浪费时间。”
“如果你再不留意,你就会失去我了,我会因衰弱而死。”
“噢,这从何说起? ”
“缺乏新鲜空气啊! ”
她笑了起来。“派特,你真了不起啊! ”但在这种时候取笑派特总是不智之举,
他现在可是非常严肃。
他苦涩地说:“好! 你笑吧! 你以后得在星期天去教堂,然后把花圈放在我的
坟墓上,这就是你每个星期天得做的事,以后你再不能去史衮了。”
“我从来没想过做这么奢侈的事,我只会偶尔经过时放一点雏菊在你坟上罢了,
这就是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
好,现在赶快走,带着围巾,你需要它的。“
“围巾! 三月了啊! ”
“还是很冷啊! 带着围巾,这样可以让你免于衰弱。”
“你跟你的雏菊还关心我的衰弱啊! 格兰特真是个恶毒的家族,恶毒到家! 我
很高兴我是兰金家族的人,我很高兴我不用穿他们那种红格子裙。”派特那身破破
烂烂的绿格子裙是迈新泰尔式的,比五彩缤纷的格兰特裙子更搭配他的红发。这一
直是汤米他母亲的想法,她是个典型的迈新泰尔人,一直以她的孙子能穿这种她所
谓的“文明服饰”为荣。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进车子后座,然后坐在那里生闷气,围巾被他扔到一旁的
杂物堆里。
“异教徒不应该去教堂。”他这么说。他们的车子沿沙石路来到大门时,石子
从轮下蹦起来。
“谁是异教徒? ”他妈妈问,心思专注于路上。
“我啊! 我是回教徒。”
“那你更该上基督教堂好变成基督徒。去打开门,派特。”
“我又不改变信仰,我现在这样很好! ”他打开大门让车子过去,然后再关好。
“我反对圣经。”他坐回车子时又说。
“那你绝对不会是个很好的回教徒。”
“为什么? ”
“因为他们也有很多圣经! ”
“但是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没有大卫! ”
“你不喜欢大卫? ”格兰特问。
“他是个既可怜又愚蠢的家伙,又唱又跳活像个娘娘腔。旧约圣经里没有一个
人我能信得过,愿意和他一起去贩羊的市集。”
他直挺挺地坐在后座椅子中间,因为反叛的气息而无法放松,失望的眼神望着
前方的路,充满心不在焉的愤怒。格兰特此时想起自己也有可能同样地猛然跌入一
个角落,从而郁闷起来。他很高兴他这个外甥是那种火爆脾气的人,而不是一个只
会消沉下去的小可怜虫。
这个受伤害的异教徒在教堂下了车,依旧一副粗鲁而怒气冲天的样子。他头也
不回地走开,加入教堂侧门的那一群孩子里。
“他会乖乖地待在这里吗? ”罗拉再度发动车子时格兰特问。
“噢,会的! 他其实很喜欢那里。当然,杜奇也会在那里,也就是他的约拿(
《圣约》中索尔的长子,大卫的朋友——译者注) 。如果哪一天他没对杜奇发号施
令,那才真叫浪费了一天呢! 他早就料到我不会让他去史衮的,只是不试白不试。”
“看来这是个相当逼真的不试白不试。”
“对啊! 派特很有演戏天分。”
他们开了两英里路后,派特的事才渐渐从他心里淡去。随着派特从他心里离开,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车子里,被关闭在车子里面。刹那问他不再以成年人的宽
容和愉悦看着毫无理性可言的小孩行径,反而自己像变成了小孩,惊惶失措地看着
敌意惶惶的巨人逼近。
他把车窗摇到底,说:“如果你觉得风太大,告诉我一声。”
“你在伦敦太久了。”她说。
“为什么? ”
“因为只有住在城里的人才会迷恋新鲜空气,乡下人反而有一点喜欢稍稍闷人
的空气,可以调剂一下那种没完没了的户外生活。”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把它摇起来。”他说,但他用力说出这几个字时语气
很僵硬。
“不,当然不。”她说,然后开始谈论他们订购的车。
这场老战争又开始了,这场该死的争执、该死的花样、该死的诱惑。他把手伸
到窗外,提醒自己这只是一部车而已,随时都可以停下来的。他刻意要自己想一件
距今久远的事,然后不断说服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算很幸运了。然而那一阵惊慌,
伴随着缓慢且凶恶的胁迫逐渐升起。那股黑暗的罪恶,既下流又恶心,充塞在整个
胸膛,压迫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然后它开始往上升,升到喉咙,他感觉这股
秽气整个萦绕着他的气管,掐住他的脖子,接下来就要攻占他的口腔了。
“拉拉,停车。”
“停车? ”她很惊讶地问。
“对! ”
她立即停车子,格兰特跳到车外,双脚颤抖着,撑在石沟旁吸了一大口新鲜空
气。
“亚伦,你不舒服? ”她焦虑地问。
“没有,我只是想下车而已。”
“噢! ”她松了一口气,“是这样! ”
“只是这样而已? ”
“对啊! 幽闭恐惧症,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
“可是你不觉得这就是病? ”他苦涩地说。
“当然不是! 有一次有人带我去切达岩洞,我还差点恐惧得死掉呢! 我以前从
未去过岩洞。”她关掉引擎,坐在路边的大圆石上,背部半对着格兰特。“以前我
只见过那种我们称为‘岩洞’的兔子窝。”她把香烟盒递给他,“我从来没真的去
过地底下,而且也不介意去看看。当时我还很高兴、很期盼呢,但在距离入口还有
半英里远的地方,我就吓着了。我惊慌得直冒汗。你经常这样? ”
“是啊! ”
“你知道,现在只有你偶尔还叫我拉拉,我们已经越来越老了。”
他看看四周,看看她,脸上紧绷着的神情已消退了。
“我不知道你除了怕老鼠外,还会怕别的。”
“噢! 对啊! 我怕很多东西,我想每个人都一样,只要他不仅是一块肉。我保
持平静,因为我过着平静的生活,吃动物脂食物。如果我像你一样工作过度,那我
一定会变成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我大概会同时得幽闭恐惧症和广场恐惧症,创造
医学历史。”
他从倚着的墙边走到她身旁坐下,伸出握着香烟的颤抖双手,说:“你看! ”
“噢! 可怜的亚伦。”
他同意地说:“是啊! 可怜的亚伦。这并非由于离地面半英里;而是在这个自
由的国度里,一个美丽的星期天,坐在车窗大开的车里,面对一片辽阔的乡村。”
“当然不是这样! ”
“不是吗? ”
“这是因为你连续四年工作过度以及太有良心才引起的。你一直都是良心的守
护神。你一定是太累了,难道你非得逼自己身陷幽闭恐惧症或是中风的危险中才罢
休? ”
“中风? ”
“如果让自己工作到累得半死,那你就得付出代价,不论在哪一方面。难道你
愿意选择一般身体上的病痛,像高血压或心肌梗塞之类? 比起只能坐轮椅让别人推
着走,宁可害怕给关在车子里,至少你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害怕! 如果你不想回车上,
没关系,我可以先去史衮帮你寄信,回程再来接你。”
“噢! 不,我要去。”
“我想最好别勉强。”
“你去切达谷时,在离谷外半英里时,你尖叫了吗? ”
“没有。我不是那种工作过度的病态类型。”
他笑了起来,“让人家称为病态类型倒是挺令人欣慰的,噢,或者我应该说让
人家以这种口气来称呼还真令人欣慰。”
“你还记得我们去瓦雷泽那回,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些瓶子里的标本? 下雨的那
回。”
“记得啊! 那次你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吐了。”
“我们中午吃羊心时你也吐了,因为你刚好看到了他们的填料过程。”她马上
接着说。
“亲爱的拉拉,”他又笑了,“你真还没有长大。”
“你还能笑啊! 那真好,虽然是笑我。”她说,马上就抓到那种童年时彼此对
立的气息了。“等你可以继续走时告诉我。”
“现在。”
“现在? 你确定? ”
“我发现被人称为病态类型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好吧! 下次不要等到你已在窒息边缘时才讲。”她恳切地说。
他实在不知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