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4-10-01 21:19      字数:4958
  她迟疑了一下,两眼直盯着前方用来隔开驾驶座的玻璃隔板,缓缓地说:“我这么做并不是存心要捣蛋。”
  “我知道你不是。”
  “你是这么想吗?”她大叫,“你真的这么想?”
  计程车猛然颠簸起来。其他车辆的车灯曾一两次发出奇异诡谲的灯光,短暂而刺眼地扫过计程车的后方,映照在雨雾朦胧的车窗上。
  芭芭拉转身面对着迈尔斯,一手撑在前方的玻璃隔板上保持稳定。懊恼、赔罪、困窘,还有——没错!她显然对他有某种程度的好感——她感染力十足的奕奕神采像是要对他吐露些什么。然而,她一句话也没说。
  她只说:“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
  “另外一个?”
  “你说你对我的蠢行感到遗憾有两个理由,另一个是什么?”
  “对了!”他试着轻声细语,假装不在意。“总而言之,这桩塔楼命案引起了我的兴趣,而芮高德教授可能也不会再向我们说——”
  “你遗憾可能永远都不会听到这故事的结局,对吧?”
  “没错,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她沉默半晌。手指轻敲着手提包,嘴唇不自然地蠕动。她亮晶晶的眼中仿佛含着泪。“你今晚住哪里?”
  “勃克雷。不过我明晚会回新林区,我妹妹和她未婚夫将跟我一起回新林区,”他忽然止住,“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许我帮得上忙,”打开手提包,她抽出一捆折叠好的手稿,交到他手里。“这是芮高德教授的手稿,他特别为谋杀俱乐部写的有关布鲁克命案的详情。我趁你去找芮高德教授时,顺手偷走餐桌上的手稿。我本想先看过一遍之后再交给你,但是我已经知道我惟一想知道的事了。”
  她执意将手稿塞入他的手里。
  “我现在不知道拿这些能做什么,”她哭出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拿这些能做什么!”
  汽车打到空档,轮胎擦过马路的边石,计程车停靠在从沙夫茨伯里大道进入皮卡迪利圆形广场的入口前面,夜归人群缓缓拖着脚步。芭芭拉迅速钻出计程车,站到人行道上。
  “你别出来!”她坚持,“我可以从这里直接搭地铁回家。让计程车载你回饭店吧——勃克雷饭店!”她交代司机。
  车门砰地一声当着8名美国大兵面前关上,他们分属三伙人,却同时想要挤进计程车。当计程车开走时,迈尔斯透过窗户瞬间闪烁的微光看到在人群中的芭芭拉的脸,洋溢着明亮、紧张、又有点不确定的微笑。
  迈尔斯坐回椅中,手里握着芮高德教授的手稿,仿佛觉得会烫到自己的手。
  芮高德教授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他深谙高卢人会因此狂怒,竟然有人耍这种手段戏弄他。这一点都不好玩,但无伤大雅。迈尔斯心想,他还没弄懂真正的原因。他只能确定,芭芭拉,摩尔这么做背后一定有强烈的动机,出于热切诚挚之心。
  芭芭拉提起费伊·瑟彤小姐……
  “你很想知道与她坠入情网是什么滋味。”
  这简直是荒唐!
  荷渥·布鲁克之死是个不解之谜,这是针对警方、芮高德还是其他人?他们是否对凶手是谁,以及犯案过程都已心里有数?从教授的描述听来,显然没有。他曾说他知道费伊·瑟彤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也说了,他不相信她有罪,只是措辞有点怪异闪烁。他凭什么这么说?在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中,关于谋杀案的每则陈述,无不指向这是个无解的悬案。
  所以,这份手稿将会告诉他……迈尔斯几乎是在黑暗中匆匆浏览。这些是警方例行调查的报告,搞不好会告诉他关于这位红发蓝眼、深具魅力的女孩龌龊、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没有。
  突生一股强烈的反感让迈尔斯厌恶起这整件事。他只想静一了。他想要挣脱这些萦绕不去的困惑。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不加思索就倾身向前,敲敲玻璃隔板。
  “司机先生!你的油够不够先带我回贝尔翠餐厅,然后再到勃克雷饭店?——如果可以,我付两倍车资。”
  司机背影的轮廓像是隐忍着怒气,微微地扭动了一下,但车速放慢了,引擎闷吼,计程车绕经伊拉丝区回到沙夫茨伯里大道。
  迈尔斯的决定完全出于突发奇想。毕竟他才离开贝尔翠餐厅没几分钟,他现在要做的事是面对目前状况最理性的作法。这个决定仿佛在他脑中熊熊燃烧,他在罗米利街跳下计程车、匆匆绕过街角到侧门,急奔上楼。
  他在楼上大厅看见一位没精打采的侍者,止忙着打烊的工作。
  “芮高德教授还在这里吗?就是那位矮胖身材、蓄着希特勒式小胡子、带根黄色木杖的法国绅士?”
  侍者好奇看着他。“他在楼下的酒吧里,先生。他……”
  “请把这个交给他,可以吗?”迈尔斯拜托他,将折叠得完好如初的手稿交到侍者手上。“请转告他,这份东西出了点状况被人拿错了。谢谢你。”
  说罢,他迈步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点起烟斗,猛抽一口抚慰心神,迈尔斯这才轻松愉快起来。明天下午,他会到伦敦谈一笔生意,在车站与玛丽安和·史蒂芬碰面,然后他就回乡下去,回到新林区那花了两个星期装修的僻静小屋,就像在大热天跳人冷水里那样舒服自在。
  他已经打定主意,趁这件事还没扰乱他前斩草除根。这么一来,和魅影般的费伊·瑟彤有关的秘密,就与他毫无干系了。
  他会把全副心力放在他叔叔的读书馆里,那个吸引人的地方现在正处于搬迁及整顿的混乱状态。到时候他会在新林区里的灰林,四周都是老橡树和山毛榉,旁边还有一条小溪,黄昏时可以轻洒些面包屑到小溪里,彩虹鳟就会浮上水面。迈尔斯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已经脱挣了罗网。
  迈尔斯在皮卡迪利大道上的勃克雷饭店入口下车,并付给计程车司机一笔可观的车资。他看到大厅内仍然排放整齐的小圆桌,却怀着嫌恶人群的心情,故意绕行到勃克雷街入口。他可以在那里喘口气。雨水渐收,空气也清新起来,他推开旋转门走进一间小接待室右手边的柜台。
  他从柜台领了钥匙后,站在那儿考虑是否要在进房间前抽今天的最后一次烟,或来杯威士忌加苏打水,晚班接待人员急忙从小隔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汉蒙德先生!”
  “什么事?”
  接待人员细看纸条,并说明他记下的事情。
  “您有一个留言,先生。您是不是请职业介绍所帮您找名图书馆员,做图书编目的工作?”
  “没错,”迈尔斯说,“他们答应今晚会派一个应征者过来,实在迟迟没有出现,害我晚餐的约会迟到很久。”
  “那个人还是来了,先生。那位小姐说她十分抱歉。实在是情非得已。她想请问是否可以明天早上过来见您?她说不小心被耽搁了,因为她刚从法国赶回来……”
  “刚从法国赶回来?”
  “是的,先生。”
  灰绿墙壁上金色时钟指针指在11点25分。汉蒙德·迈尔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停止转动手里的钥匙。
  “她有没有留下姓名?”
  “有的,先生。这位小姐叫做费伊·瑟彤。”
  第六章
  隔天,6月2日星期六。迈尔斯在下午4点抵达滑铁卢车站。
  曲线形的滑铁卢车站,经过隆隆炮火轰炸后,玻璃只剩寥寥数片,屋顶铁梁仍是深黑色,但周六前往伯恩茅兹的人潮几乎已经恢复到和战前一样多。扩音器中一名女子轻快的嗓音告诉人们该到哪里排队。〔要是这声音曾说出什么你想听的话,马上就被火车嘶嘶的蒸汽声和引擎启动的碰撞声压了过去。〕旅行的人潮主要都是穿卡其军服的人,听从扩音器女声的指示,绕到售票亭后面,和另一列队伍的人混在一起。
  迈尔斯一脸不悦。他站在时钟下等候,把手提箱搁在地上的这段时间里,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他自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该死的事?
  玛丽安会怎么说?史蒂芬又会怎么说呢?
  这地球上恐怕除了他妹妹和她的未婚夫外,再没有神智更清醒的人。没多久,看到他们出现让他振奋起来。玛丽安提着大包小包,史蒂芬则烟斗杆不离嘴。
  玛丽安·汉蒙德,比迈尔斯小六七岁,是个身材健美的美女,一头和她哥哥一样的黑发,但她比哥哥实际。她很喜欢迈尔斯,毫不厌倦于逗他开心。她由衷认为哥哥心智稍欠成熟,但从未直说。当然,她还是以这个著作许多学术书的哥哥为荣,尽管她曾坦承看不懂他写的那些东西——重点是,那些书和实际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有的时候,迈尔斯不禁承认,也许她是对的。
  她从滑铁卢车站荡着回音的屋顶下匆匆走来,尽管今年只是在旧衣服了一做了些改变,她的打扮依旧出色动人。她楱色的眼睛在深色一字眉下发亮,既高兴又好奇地看着与平常不太一样的迈尔斯。
  “老实说,迈尔斯!看看时钟吧!现在不过4点多一点点而已!”他妹妹说。
  “我知道啊。”
  “火车要5点半才开,亲爱的。就算我们得早点到,看看能不能弄到位子,但是有必要这么早就叫我们来吗?”她关心的眼神捕捉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说:“迈尔斯,发生了什么事?你病了吗?”
  “喔,没有。我没病。”
  “那是怎么回事?”
  “我想跟你们谈谈,”迈尔斯说,“跟我来。”
  史蒂芬·科提司拿开嘴里的烟斗:“哦?”
  史蒂芬年近四十。顶上几乎全秃了——这是个令人伤心的话题——不过仪表忧雅,还带点冷酷的魅力。他金色的胡髭使他看起来像皇家空军,其实他在新闻通讯部工作,不时拿这个机构来开玩笑。两年前,他在战争初期退役之后遇见玛丽安。事实上他和玛丽安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他不禁兴味十足地从软边帽下看着迈尔斯。
  “怎么同事?”史蒂芬说。
  滑铁卢车站第11月台对面,有家比月台高两级阶梯的餐厅。迈尔斯提起他的手提箱朝餐厅走去。他们在可以眺望月台的窗边桌子坐下,仿橡木镶板装潢的宽敞房间内只有寥寥几人,迈尔斯先为他们点了茶。
  “有位名叫费伊·瑟彤的女子,”迈尔斯说,“6年前,在法国卷入一场谋杀案。人们凭着外界的流言蜚语替她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想了一下说,“我已经聘请她到灰林来替我做图书编目的工作。”
  玛丽安和史蒂芬一语不发地盯着他好半天。史蒂芬再度移开嘴里的烟斗。
  “为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迈尔斯坦白说,“我原本下定决心,绝对不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还准备告诉她这个缺已经找到人了。但我昨晚整夜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她的脸。”
  “昨晚?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今天早上。”
  史蒂芬慎重其事地将烟斗放在他俩之间的桌上。他将烟斗往左移一吋,又故意向右移一吋。
  “你听我说!”他开口。
  “喔,迈尔斯,”他妹妹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试着告诉你们,”迈尔斯沉思说道,“费伊·瑟彤是个专业的图书馆员。这就是为什么在谋杀俱乐部时,芭芭拉·摩尔和那个到底叫什么来着的老家伙,在我提到图书馆以及我正在找一名图书馆员时,都感到有点意外。芭芭拉的反应比老教授快得多。她大胆臆测。就当今人力资源极为短缺的状况来看,若我透过中介公司请人,而费伊·瑟彤又正好在找工作,有二十分之一的机会,他们很可能会把费伊介绍给我。没错,芭芭拉早就料到了。”
  他的手指咚咚咚敲着桌面。
  史蒂芬脱下他的软边帽,露出微红色的秃头,着急担忧的脸上显露了关怀和劝告之意。
  “我们来把这件事弄清楚,”他表示,“昨天,星期五上午,你来伦敦找一名图书馆员——”
  “事实上,史蒂芬,”玛丽安插嘴说,“他是应一个叫做谋杀俱乐部之邀,来参加他们的晚宴。”
  “我在那里第一次听到有关费伊·瑟彤的事。我头脑清楚,这件事也并非神秘离奇。然后,我真的见到她了……”
  玛丽安一脸微笑。
  “她向你诉说她悲惨的故事了”玛丽安说,“又一如往常地激起了你的怜悯之心?”
  “正好相反,她根本不知道我对她的事略有耳闻,我们就坐在勃克雷饭店的大厅里聊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迈尔斯。她年轻吗?”
  “没错,相当年轻。”
  “长得好看吗?”
  “就一般标准来说,是的。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
  “是什么,迈尔斯?”
  “是她的某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