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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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自说 更新:2024-10-01 21:19 字数:4727
瓦尔·拉尔森从来没有为这个问题失眠过。他未婚,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而且和家人早已断绝往来一一他打心底看不起他们那种势利眼的上流阶级生活。当警察的这些年,他常考虑要不要重操旧业。而今他已年近半百,自知大概永远无法回到海上了。
随着启程日期越来越近,贡瓦尔·拉尔森发现他对这趟任务其实是满心接受的。这趟任务虽被视为事关重大,不过也想不出有何特别困难之处。拜它之赐,他至少有两个星期可以换换口味。他开始期盼这次出行,就像期待假期一般。
临行前夕,贡瓦尔·拉尔森全身只穿一件内裤站在卧室里,凝视着自己在衣橱门上长镜中的身影。他很喜欢这种内裤的式样,蓝底衬着黄色的麋鹿,这样的内裤他还有五条。他又买了半打同款式的内裤,只是换成绿底配红色麋鹿,全部已经包好,放在床上那只摊开的猪皮大衣箱里。
贡瓦尔.拉尔森身高超过六英尺,他大手大脚、魁梧有力,浑身都是肌肉。他刚洗完澡,照例踏上浴室中的磅秤,指针指着两百二十四磅。过去四年,也可能是五年吧,他已经增加了二十磅,他不高兴地看着内裤松紧带上那圈肥肉。
他缩起小腹,心想自己应该多去几趟警察局附设的体育馆,要不就等游泳池完工后开始去游泳。
不过,除了腰上的“救生圈”,他对自己的外表颇为满意。
他四十九岁了,可是头发又浓又密,发际并没有往后退到让额头显得太高,他的额头照样很低,上面横着两道粗粗的皱纹。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头金发就算长了白发也看不出来。现在湿发才梳好,顺服而光滑柔亮地贴在他的大头颅上,不过等到吹干之后,它就会变得七横八竖,不听话。他的眉毛又粗又浓,颜色跟头发一样是金黄色的。鼻子大而有型,配上宽鼻孑L 。
浅淡的瓷蓝色眼珠放在满是横肉的脸上显得很小,而且互相离得近了些,有时候当他眼神茫然时,会让人误以为他智商很低。
可是他一生气——对他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双目之间就会出现一道愤怒的皱折,这时那双蓝眼珠不但会让最顽强的罪犯不寒而栗,也往往直捣部属的心底。
唯一没有吃过这种苦头的人是埃纳尔·勒恩,他是贡瓦尔在斯德哥尔摩制暴组的同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勒恩是北方人,沉静寡言,永远流着鼻涕的红鼻头在脸上显得异常突出,所以别人注意不到他的其他的五官。他的内心对家乡——位于拉普兰的阿耶普洛,怀有一股永不熄灭的思念。
贡瓦尔·拉尔森和勒恩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两人几乎每天见面,可是闲暇时也常是焦不离孟。只要可能,他们会一起请假到阿耶普洛去,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钓鱼上。两人的个性南辕北辙,所以他们的同事都不能理解他们的友谊,更有不少人纳闷,淡泊恬静、惜字如金的勒恩怎么可能让暴烈成性的贡瓦尔·拉尔森变成一只温顺听话的小绵羊。
现在,贡瓦尔·拉尔森开始检视他满满的衣柜中那排西装。
他很清楚那个国家的气候,他还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他曾在那里待过好几个星期,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如果他得忍受那样的高温,就要轻装上阵,而他只有两套算是凉爽的西装。
为保险起见,他一一试穿,却沮丧地发现第一套根本就穿不下,而第二套的长裤拉链得用力外加深呼吸才拉得上。大腿部分也紧。外套至少不费力气就能扣上,不过肩膀绷得紧紧的,如果他不想让行动受限,缝线就会崩裂。
他把那套无用武之地的西装挂回衣柜,将另一套横放在衣箱盖上。这一套只能凑合着穿了,这是他四年前订做的,埃及棉的料子,牛轧糖颜色配上白色细条纹的花样。
三条卡其长裤、一件山东绸外套,再加上那套过紧的西装,他算是收拾完了。他在箱盖的内袋里放了一本喜爱的小说,接着合上箱盖,扣紧宽束带的铜环,上锁后提到客厅。
他很爱惜自己的BMW ,不愿让它放在机场停车场内,所以隔天早晨埃纳尔·勒恩会开车来接他,送他到斯德哥尔摩的阿兰达机场。就跟大多数瑞典机场一样,阿兰达也是个阴郁的、好像放错了地方的建筑,让怀着期望而来的旅客对瑞典的观感更别扭。
贡瓦尔·拉尔森把那条黄蓝两色的麋鹿内裤丢进浴室的脏衣篮,套上睡衣就上床了。旅行的兴奋没让他受罪,他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
第二章
那位安检专家的身高还不到贡瓦尔·拉尔森上臂的一半,不过他一身浅蓝西装配上烫得笔挺的醒目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利落优雅。为了配这套西装,他穿了一件粉红衬衫,鱼雷形状、擦得发亮的黑皮鞋,紫罗兰色的领带。他的头发几近墨黑,浅褐色的皮肤,一双橄榄绿的眼睛。唯一不配套的是他左腋下突出的手枪枪套。这位安检专家叫弗朗西斯科·巴拉蒙戴·卡萨凡蒂斯·拉利纳加,出身于一个至为尊贵的家族。
弗朗西斯科·巴拉蒙戴·卡萨凡蒂斯·拉利纳加把安全图摊在楼梯栏杆上,不过贡瓦尔·拉尔森没去看它,反而去看自己的西装。这套西装花了警察部门的裁缝师七天时间,效果卓然,因为瑞典的裁缝水准甚高。裁缝和他唯一的分歧,是肩膀枪套的位置。裁缝认为缝在那里理所当然,可是贡瓦尔·拉尔森从来就不用肩部枪套。他的枪都别在腰带的一个夹带上。当然,如今他身在异国,就没带武器,不过他在斯德哥尔摩会用得到这套西装。短暂的争执后,当然是他胜利。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带着深深的满意望着剪裁合度的裤管,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才举目四顾,环视周围。
他们站在旅馆的八楼上,一个精挑细选的位置。车队会从阳台下经过,停在当地政府大厦的一条街外。贡瓦尔‘拉尔森礼貌地看着安全图,不过兴致不大,因为他已经对整个计划了然于胸。他知道那天早上港口会全面封锁,民用机场也关闭起来,因为总统专机已在这里降落。
旅馆正前方就是港口和一片碧蓝的海。几艘大型客轮和货船正停靠在外港边上。唯一在移动的是内港里的一艘战舰、一艘护航舰和几条警用船。港口过来是一条公共车道,路边种着成排的椰子树和金合欢。马路对面排着一列出租车,再过去则是一列彩色马车。所有这些都经过彻底检查。
除了在道路两侧排一列的军警宪兵,该区的每个人都通过了那种大机场安装的金属探测器的检测。
宪兵的制服是绿色的,军警则是一身蓝灰;宪兵穿靴子,军警则是高统皮鞋。
贡瓦尔·拉尔森想叹气,不过按捺住了。他已经在早上预演时跟着替身沿着这条大街走过一次。当时一切都已就绪,除了尊贵的总统本人。
车队的组成如下:首先是十五个受过特殊训练的秘密警察组成的摩托车队。接着是同样人数的、来自正规警力的摩托车警,后头跟着两辆汽车,里头坐着安全人员。然后是总统的车,一辆装备有蓝色防弹玻璃的黑色卡迪拉克。( 替身排演时,贡瓦尔·拉尔森以观礼的身份坐在后座,这无疑是项殊荣。) 接着依照美国模式,后头接着一辆坐满安全人员的敞篷车,之后是更多的摩托车警,最后则是广播电台的转播车和其他拥有授权的媒体采访车。除此之外,从机场出来的一路上,处处都布有非军方的安全人员。
所有的街灯都饰有来访总统的照片。路线颇长,真的很长,贡瓦尔·拉尔森已开始对那个脖子短粗、胖脸上戴着黑色钢边眼镜的大脑袋感到厌烦。
这是地面保护,空中则由三层陆军直升机组主导,每一组都有三架直升机。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战斗机组忽前忽后横扫而过,护卫着上空。
整个行动周详得近乎完美,要说会发生令人不快的意外,应该是杞人忧天。
午后的热气,含蓄点儿说,是让人喘不过气。贡瓦尔·拉尔森在流汗,不过还不至于汗如雨下。他已想不出什么地方可能出错。事前准备详尽周全不说,光是计划部署就进行了好几个月。他们还特别指派了一个小组针对计划挑错,也做了多项修正。何况这个国家的暗杀活动不知有多少次了,却一回都没有成功过,所以瑞典警政署长说他们在这方面拥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专家,这话应该没错。
午后二点四十五分.弗朗西斯科·巴拉蒙戴·卡萨凡蒂斯·拉利纳加看了腕表一眼,说:
“我推算,还有二十一分钟。”
根本就没有必要派个会说西班牙语的代表来。这位安检专家一口纯正的英语,用字遣词就跟贝尔格维亚区。那些最高尚的俱乐部会员一样。
贡瓦尔·拉尔森也看看自己的手表,点了点头。目前的时间,说得精确些,是一九七四年六月五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四十六分二十五秒。
海港的入口外,那艘护航舰正掉过头去,等着发出迎宾的鸣笛声,其实它唯一的任务就是这个。宽阔道路的上空,八架战斗机在蔚蓝的天际蜿蜒划出几条不整齐的白线。
贡瓦尔·拉尔森举目四望。马路那边是个巨大的红砖斗牛场,配着红白相间的灰泥圆形拱廊。往另一个方向看,一座高大喷泉才刚启动,射出五颜六色的水柱。接待国今年整年严重干旱,喷泉——这不是唯一的一座——要在特殊的盛大场合才能启动。
现在,他们听到了直升机的嗡鸣,还有摩托车队的警笛。
贡瓦尔‘拉尔森看看时间。车队似乎提早出动了。他的蓝眼睛扫过港口,注意到所有的警察船只都已开始行动。海港的建筑和他跑船时看到的大同小异,只是船只全不一样了。超级油轮、货柜船、觉得车比乘客更重要的大型渡轮,在他眼里尽是陌生的景象,和当年他看到的大为不同。
贡瓦尔·拉尔森不是唯一注意到程序比预定时间提早开始的人。卡萨凡蒂斯·拉利纳加迅速而冷静地对着无线电通话,他对这位金发客人微笑,目光却越过光彩闪耀的喷泉不断张望,因为头一批受过持殊训练的秘密警察摩托车队已经出现在绿色制服的宪兵队伍中间。
贡瓦尔·拉尔森移开目光。就在他们近旁,一个抽着雪茄的安全人员沿着街道中央来回踱步,一面留意部署在邻近建筑屋顶上的狙击手。那排宪兵背后还是那列车身漆有蓝色条纹的出租车,前头则是黄黑相间的敞篷马车。坐在包厢上的马夫也是一一身黄黑,绕在马儿额头上的彩带也插着黄黑羽饰。
再往后看,是椰子树和金合欢,外加几排好奇的群众。其中有几个人举着唯一经当局许可的牌子,也就是那个脖子短粗、胖脸上戴着黑色钢边眼镜的外宾的相片。这位总统并不是个很受欢迎的访客。
摩托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安全人员的车辆已经出现在露台下。安检专家对贡瓦尔·拉尔森露出微笑,放心地点点头,开始收拾文件。
就在这时候,地面突然裂开,几乎就在防弹卡迪拉克的正下方。
两个男人被一波冲击力推得往后仰倒,不过贡瓦尔·拉尔森就算别的本事没有,强壮有力可是不在话下。他双手紧紧抓住楼梯栏杆,一面抬头往前看。
路面像火山一般开了个大洞,几道冒着浓烟的火柱直往上蹿,大概有一百五十英尺高。火柱顶端什么东西都有,最明显的是防弹卡迪拉克的后半截,。一部头下尾上、车身漆有蓝条纹的黑色出租车,半匹额头彩带上插着黄黑羽毛的马,一条穿着黑色靴子还挂着一片绿色制眼布料的腿,和一条指间央着一截雪茄的胳博。
一大团着火、没着火的东西雨点般朝他劈头盖脸砸下来,贡瓦尔.拉尔森低头闪躲。他才想到自己的新西装,胸口就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力量大得把他直往后推,他撞上了露台的大理石壁砖。
爆炸的巨响终于停歇。在人声被救护车的笛声和救火车的尖叫声淹没之前,哭喊、呼救、哀泣声不绝于耳,还有一个人歇斯底里地指天骂地。
贡瓦尔·拉尔森站起身子,发现自己没怎幺受伤,这才左右张望,看是什么东西把他击倒在地。那东西就在他脚下。
连着一截短粗脖予的胖脸。怪的是,它依然戴着那副黑色钢边眼镜。
安检专家也颤巍巍地站起来,显然没有受伤,只是丧失了一部分的优雅。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那颗恼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贡瓦尔·拉尔森低头去看西装。全毁了。
“妈的。”他说。
他接着去看脚边的那颗脑袋。
〃 说不定我该把它带回家,“他自言自语道,”当个纪念品。“
弗朗西斯科.巴拉蒙?